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她?
纪玉蝉一直站在湖边又没遮掩,船娘很快发现了她,同苏宓纪玉影二人说了声,乌蓬小舟慢慢回岸。苏宓纪玉影两人脸上都带着汗热的潮红,纪玉蝉笑道:“这样的天你们还去游湖,还偏偏选在午后的时候,也不怕晒伤了。”
纪玉影小声道:“是我央她陪我一起的。”又道:“大姐姐过来可是有事?”
纪玉蝉点头,看向苏宓,道:“夏日新做的四套衣裳出来了,我本来想问问,可有不合心的,现在改也来得及。”顿了顿,打趣道:“谁知抓到了两只在湖中的小鱼儿。”苏宓害羞,“麻烦大姑娘了。”
纪玉影看纪玉蝉,她爱洁白,身上总是素雅,至多就在袖间裙摆暗绣一些同色花卉,纪玉蝉顿了顿,指着纪玉蝉的裙摆道:“大姐姐不是最爱牡丹么,怎么绣上百合了?”苏宓顺着纪玉影的话低头看去。
月影纱轻覆,里面那层月白春衫绣了一株正舒展枝叶的百合。
绣的很好,花枝花蕊都活灵活现,和那日兰玖轻触的百合花一模一样。
纪玉蝉的脚动了动,百合花随之浮动,看到苏宓沉默的模样,竟不知道为何有些心惊,稳了稳神,只道:“绣娘绣的,我也不清楚呢。”又马上道:“日头毒,苏姑娘快回去喝些解暑的汤药吧,免得病了。”
又对着纪玉影道:“你同我一起,我有事与你说。”
如此,苏宓也不再多话,和纪玉影说了两句便踏上了回路。
直到苏宓消失在青石路的拐角,纪玉蝉才抬脚,纪玉影落后一步跟在她的身后,垂首,似影子。纪玉蝉一直在想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惊,那苏姑娘明明没看自己,只看花,为何会心惊呢?纪玉蝉想不明白。
二人无声走过莲池,又踏上青石拱桥,桥下流水潺潺,水声中忽入了纪玉蝉柔和的嗓音,“玉影,你和苏姑娘交好,她可曾谈起过我?”
纪玉影看溪中鹅石的视线一顿。
摇头。
“没谈过。”
纪玉蝉便不再问,无声前行。纪玉影跟在她的身后,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其实问过的。
问过她,为何独独对大姐姐不甚热情。
【大姑娘是聪明人,我笨,不知道该怎么和聪明人相处,还是隔远些好。】
又行了一刻钟后,两人才到了纪玉蝉的院子,纪玉蝉身为纪家的长孙女,院子极大又极阔朗,屋中陈设更是精致,都是一看便是好物又叫不上名头的。纪玉影其实不愿来这里,和姐姐一母同胞,自己的屋子还抵不上她的一小半。
只坐在椅子上垂首。
纪玉影总是胆小内向的模样,纪玉蝉早已习惯,只将人都遣了出去,才对着纪玉影道:“这都是我为你准备的衣裳,你来看看。”纪玉影抬头,面前巨大的美人屏上已经挂满了新衣,匆匆看去不下十件。
纪玉蝉性子静,也偏爱素雅之色,屏上挂的衣裳也都是浅淡的颜色,只是材料根本就不是公中出的衣料,绣工也比往常的份例精致了不止一倍。
纪玉影并不觉高兴,反而一瞬间白了脸色。
纪玉蝉似没看见一般,又取了两个大妆盒出来,打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首饰,笑着看向纪玉影,贴心的姐姐亲昵问候,“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喜欢吗?”
纪玉影根本就不看妆盒里的珠光宝簪,只看纪玉蝉,泪在眼中打转,身子轻颤。
“姐姐,我不想去……”
纪玉蝉叹了一口气,看着纪玉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宁王哪里不好了?他虽年过四十了,但龙章凤姿,性子也十分儒雅,又是亲王之尊,玉影,以你的性子,能得侧妃之位已经非常不错了。”
纪玉影眼泪决堤。
数月前同母亲一起去庙中进香,那时寒风凛冽,竟将自己的帷帽给吹走了,那时宁王兰彻就在不远处。当时没说什么,结果第二日姐姐就来说宁王瞧上了自己,愿许侧妃之位,还会等姐姐出嫁后才让自己进门。
母亲很高兴,姐姐很高兴,可是自己不愿意。
那日惊鸿一瞥,宁王是真的好,身子健朗保养得宜,丝毫看不出已经年过四十。可是,可是他好美人大周无人不知阿!王府里养了一院又一院的女人,谁都知道的,若自己入了王府,不消几日就没了。
纪玉影哭的伤心,纪玉蝉不仅没有劝阻,反而很满意的模样。
这个妹妹眉目其实生的十分好,又美又顺,只是她胆小惯了,总带着一丝卑微模样。说实话,纪玉蝉对这样的人是看不上眼的,哪怕这是她的亲妹妹。但是现在却又满意了,谁不知道宁王喜欢柔顺的美人呢?
“姐姐,我真的不愿……”
纪玉蝉也不恼,只叹了一口气,道:“玉影,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纪字来,但今日出世入朝的是三房的纪宁,大哥他只知风雅不管其他,咱们大房一脉已经在走下坡路,大哥指望不上,就只能靠咱们两姐妹了。”
又拍了拍纪玉影的手。
“宁王喜欢你,许了侧妃之位还愿意等你一年,不会委屈了你的。”
“你会听话的,对么?”
纪玉影嘴唇动了几次都没能说出话,眼泪流的更凶,纪玉蝉笑的很温和。
苏宓回到流芳院时,打瞌睡的大小丫头们都已起身,苏宓同她们笑说了几句,又让春兰将新送来的衣裳收起,便又坐在窗前。出去走了一趟,脑中的疲乏散了些,苏宓继续看苏星月留下来的手记。
越看越喜欢。
若有机会,以后一定要亲自去烧一次瓷器。
苏宓看书,春兰守在一侧,夏荷等人则轻声吩咐小丫头们动作轻些,自己则去寻了刺绣来就坐在廊下绣花。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起身,垫脚向外看去,却是留萤。
忙放下了手中刺绣,笑迎了上去。
“留萤姐姐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听到留萤来了,苏宓放下手中手记,本以为是老夫人有什么事,结果看到留萤让所有人都出去,还让春夏秋冬都守在门口的时候,严肃了脸色,“什么事?”
留萤也不隐瞒,直接道:“是宫里传来的消息,也不知皇上从哪里知道咱们家养了一池睡莲的,说三日后来纪家一观。”
兰玖要来了?
苏宓并无意外,甚至有种终于来了的错觉,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光送一盆花就没有后续了?他来了以后会见自己么,见到自己又会说什么呢?苏宓还在怔然之际,就听得留萤声音压得极轻,道:“老夫人的意思,让您出去避避。”
听到这话,苏宓直接摇头。
兰玖看莲池是假,找自己算账才是真的,若自己走了,他一定会朝纪撒火的,虽然老夫人保证了不会如何,但苏宓不愿这位真心爱护自己的老人受到一点伤害。
“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上章用力过猛了?纪玉蝉确实不是好人啦,但她和苏宓又没交集还是初见,怎么可能马上对她做什么,还没矛盾呢。唔,不过很快就有矛盾了。
你们记住一点就好,我不虐我闺女,记住这点就行了。
第39章
苏宓在下午就知道了这件事, 纪家其他人却是在晚饭时才知道了这件事,纪老夫人说完这件事, 桌上女眷们神色各一,有欢喜有诧异,又等了片刻纪老夫人才道:“皇上要来, 纪家自然要迎,只是这睡莲池在内院。”
顿了顿, 直接看向了纪玉蝉。
“姑娘们都呆在屋子里,后日不可随意外出。”
纪玉蝉对上老夫人的眼, 温婉一笑,“这是自然的。”又道:“这睡莲池虽然平日也在打理, 到底只是为了姑娘赏玩, 现在既皇上要来,可得重新再收拾一番才是。”
这个是自然的,老夫人点头, 又转身去和大夫人三夫人说话,两日之内莲池要尽可能的收拾完美,还夹杂着纪玉蝉时不时的温声建议。苏宓坐在纪老夫人身旁, 只垂首看着手中的帕子, 双唇微抿。
女眷又商议了大半个时辰才起身从老夫人院子出来, 纪玉蝉面色如此的同各位嫂嫂妹妹告别后, 才抬脚回自己的院子。此时夜已深,却不需要丫鬟提灯引路,因内院商议这半个时辰的功夫, 府中四处已挂上了红笼。
夜色中,沿路各处枝丫藤蔓都红星点点。
纪玉蝉停在一株枝节盘错的榕树下,这树许多年了,纪玉蝉记事以来它就这般大了,枝叶繁盛似可遮云蔽日,说是当年一位老祖宗种下的。纪玉蝉仰头,树上挂了一个硕大的红灯笼,夜色中,红的如此艳丽,艳丽如新娘嫁衣。
纪玉蝉端详片刻。
“轻绿。”
一直跟在纪玉缠身后的一名锦衣丫鬟上前。
“姑娘?”
纪玉蝉道:“将这事告诉江家江璃梦。”
轻绿:“是。”
后面这两日,纪家忙碌异常。
苏宓住的流芳院离睡莲池很近,隔着外面的数排杨柳就隐约可见池水波光,即便苏宓无意,但偶尔也能看到丫鬟小厮们不停在打理池水。其他人也忙碌得狠,虽说迎接皇上是外面男子的事情。
但迎了之后呢?
皇上只说来看睡莲池,必不是看一眼就走的,看完之后自是商谈,然后便是午膳等等问题,这些自然都是女眷该考虑的事情,老夫人这几日又是菜色,又是戏班的,家里养的那些看腻了,外面传的又怕不好。
苏宓一直窝在流芳院,即便不出门,还是能看到听到纪家为了兰玖弄出的鸡飞狗跳。
苏宓闷闷的趴在桌子上,整个人都焉了。
…………
不管苏宓心情怎么复杂,日子还是一点一点走,很快就到了兰玖登门的日子。这一日一大早,纪家就中门正开所有人严肃以待,一听到宫里那边说皇上已出宫时,所有男子都恭恭敬敬的等在了中门处。
并无皇家仪杖,兰玖轻装骑马,一身玄衣,脚踏锦靴,玉带缠腰,手提缰绳,宽阔的背脊挺成了好看的直线,身后只跟了两名侍卫。
漆黑骏马在纪家门前停住,纪家所有男丁恭敬下跪请安,兰玖低眼看去,很快就下跪的男子们都看了一个遍,脸颊紧了紧。
很好,果然没有纪宁那个小崽子!
翻身下马,几步上前弯身将跪在人群之首的纪老爷子扶了起来,歉意道:“随性一个念头,倒累着老爷子了。”纪老爷子已年过七十,双鬓早花,见兰玖这般说,忙道:“皇上能来,是纪家上下的福气。”
又在门口说了几句,兰玖这才入了纪家的门。
主子们跟上了兰玖的脚步,一大群人,竟走了小半刻钟才走了干净,门口守着的四个门房这才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见天子,连呼吸都忘了。
门房甲:原来皇上生的这般高大,老太爷站在他面前像个小孩子!
门房乙:皇上好亲和,亲自扶老太爷起来了!
门房丁:嘤,皇上生的好威武,好伟岸的身姿!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四个门房还在你看我我看你头脑风暴,门前竟又停了一顶小轿仆人数名,这轿子门房已很熟悉,上前,轻声道:“江姑娘,今日纪家不见客……”歉意的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人给推了开去。
“长没长眼睛,江家的轿子也是你能拦的?”
小轿旁的丫鬟生的明丽却是凶神恶煞。
“好了。”
江璃梦的声音从轿中传来。
少女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雀跃,“我本来不是来见纪家人的,我可是来见皇帝哥哥的。”
…………
江璃梦来了纪家这件事老夫人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当场咬牙道:“去,把大姑娘给我叫来!”纪玉蝉来的很快,见周遭空无一人,老夫人沉着脸坐在上位,并无害怕,脸上是毫无作伪的疑惑,“祖母,怎么了?”
看纪玉蝉的装模作样,老夫人心里又气又恨。
这个孙女是彻底被她娘给养废了!
“我当初便与你说了,少和江家来往!”
纪玉蝉不解道:“好端端的提江家做什么?数日前祖母寄信让孙女和璃梦断了来往,可孙女和璃梦自幼一起长大,一同在女学进学,贸贸然断了来往,旁人得戳纪家的脊梁骨了。”
皇上让人把人头丢进江家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
江家是谁?那是辅臣大阁老,皇上十岁便少年登基,这朝事整整六年都是江家在处理,现在皇上早已亲政,江家还是跋扈无常,便是亲王的兰彻都不愿与江家正式对上。江璃梦是谁?那是江家唯一的嫡女。
年纪已到十六还没有丝毫定亲的苗头。
为的是什么?自然是皇后的位置!
这样的人,纪玉蝉怎能不去结交?纪玉蝉知道江家和皇上只是看着平和,可只要江阁老在一日,江家便不会倒,皇上丢了人头进江家又没了后续,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江阁老是一定会把江璃梦送上后位的。
只要江璃梦得了后位,又会和皇上纠缠许多年,就算最后江家依旧倒了,但自己已经得了好处,江家跨了也就跨了。
不管纪老夫人如何严厉告诫,纪玉蝉依旧我行我素。
纪老夫人并不想听纪玉蝉的诡辩,起身,目光沉沉的看着纪玉蝉,直把纪玉蝉看的心惊,面色微微发白,纪老夫人冷冷一笑,“最好你手脚是干净的,若被我查到是你通风报信,就算你爹来都保不住你!”
…………
流芳院内,苏宓和纪玉影正坐着出神,手边清茶温度已失。两人都是内敛的性子,纪玉影被兰彻弄的实在心烦,就到苏宓这边来坐着,纪玉影喜欢这里,虽然苏宓话不多,但她人很温和,也没有丝毫瞧不起自己的地方。
纪玉影烦兰彻。
苏宓烦兰玖。
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坐在一起出神。
“你们两个闷葫芦坐这发什么呆呢?”
纪宁噙着笑从屏风后走出来,还是一身对襟青衫,手里拿了一把桃花香扇,苏宓撇他一眼便知这是纪二宁,收回视线不吭一声。反倒是纪玉影诧异道:“你不去迎皇上,来这里做什么?”小七是这辈入朝的人,族老怎么能放过他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