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门外,刚巧碰到黛玉从上房里出来,见他们还在外面,就走过来,问:“你们在看什么?”宝玉有心在黛玉面前炫耀,就拽着黛玉问哪个字写得好。黛玉敷衍着夸了两句,趁着宝玉高兴,转身回了对面自己的屋子。
柳五儿在外面可被冻得够呛,忙拉着宝玉回屋。
宝玉这时才想到袭人,“袭人姐姐怎么不在?”
“在那屋睡觉呢。”柳五儿一边帮宝玉解斗篷,一边回答。
宝玉伸手掩住一个哈欠,脸上涌上睡意,“对了,我中午在那边府里吃饭,看见有一碟子豆腐皮包子,知道你爱吃,就让人给送过来了,你可吃了?”
柳五儿动作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吃了。送来的时候我们刚吃完饭,我也吃不下那么多,就和她们几个一人一个地分了。”又笑着说:“难为你想着,可没给你留。”
宝玉不在意地摆手,“这有什么。”一时他在圆桌边坐了,茜雪给他倒了茶过来。宝玉神情恍惚,举着杯子往对面让,“林妹妹吃茶。”
众人一看却都笑了,又忙说黛玉刚就走了,宝玉这才呷了一口茶,只一口,就皱起了眉,“早上不是有一杯枫露茶?怎么又换了这个?”
茜雪不敢撒谎,一五一十地把下午李嬷嬷过来的事说了,幸好她只说了茶的事,没说豆腐皮包子的事,宝玉听了虽然心中不爽,却也没有发作得太过。
可是到底心里不舒服,那茶也只喝了一口,就随手把茶碗放到桌子上,发出“当”地一声。丫鬟们都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小心翼翼地瞄着宝玉。
“怎么了?”气氛正稍微有些僵持,袭人从那屋里走了出来。
宝玉一看是她,就放柔了脸色,“没什么。”又吩咐茜雪,“等下次她来了,你也不用纵着她,反正现在我也吃不着奶了,哪天就回了老太太,让她回去养老去吧。”
茜雪刚惹得宝玉发了一通火,现在也只得唯唯诺诺地称是。袭人忙使眼色让茜雪下去,自己哄着宝玉进了里屋,服侍他躺到床上歇息。
柳五儿依稀记得,当年似乎就在这个正月前后,茜雪忽然就不再在宝玉屋里当差了,甚至连贾母的院子都没能再呆下去,直接就被送出了府。刚刚她还怕宝玉这次发作,恐怕就要撵茜雪出去了,到时候事情闹大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不想事情竟然就这样被压了下来,宝玉既然已经睡着,想必今日这场风波也就这么过去了。
之后的几日,茜雪当差的时候越发小心翼翼,宝玉虽然没有再提这茬,待茜雪却也不复往日那般亲近了。至此之后,茜雪以往那争荣夸耀的心才彻底歇了,当差虽然依旧勤勉,却也不再喜欢往前凑了。
没想到,茜雪这么一退,倒把晴雯给显了出来。她模样出众,针线又好,原本就很得贾母看重。再加上这些日子经常帮鸳鸯和琥珀做活儿,贾母身边的两位重臣都很念她的好,时常在贾母面前说她的好话,贾母也点名过两次,晴雯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宝玉身边仅次于袭人之后的第二大丫鬟。
地位提升了,待遇却没有提升,不仅如此,需要管的事还更多了。柳五儿心里本来就有些不情愿,在茜雪问她,要不要以后由她陪着宝玉去王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柳五儿二话不说就拒绝了——她还记得当初晴雯就是被王夫人亲自撵出怡红院的,王夫人不喜欢晴雯,那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事。虽然柳五儿不知道王夫人到底为什么那样不喜欢晴雯——不过依晴雯平日里泼辣嚣张的性子,在主子们面前若是还不知道收敛,惹得王夫人不喜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所以这一世从一开始,柳五儿就打算好了要低调做人,而且少往王夫人跟前凑合。她想,只要她安分度日,再笼络好了袭人——起码在两人之间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平和,或许这一世她就能顺顺利利地完成那个任务。
“要不就让麝月跟着二爷过去请安吧。”她向袭人提议,“我还有针线活要做,麝月也是稳妥人儿,跟着过去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最近因为晴雯在贾母面前很得脸的事,袭人对她颇有些忌讳,茜雪提议的时候,因为担心晴雯又要引起王夫人的重视了,袭人脸色还稍微有些不好看。此时听她主动这么说,却忽然放下了一半心来:她自己都不愿意多在太太面前露脸了,自己还担心什么呢?
更何况,麝月从一进这院子就跟着袭人,算得上是袭人的嫡系了,袭人自然放心、也乐得让麝月顶上去这个差事。袭人和柳五儿一拍即合,以后但凡要有丫鬟跟着宝玉出门的差事,就让麝月领了。
转眼过了年,宝玉又认识了宁国府小蓉大奶奶的亲兄弟,每天嚷着要一道去家学里上学,贾母、王夫人都道他改了性子,如今爱上了读书,自然不会拦他。宝玉既去上学,每天早出晚归都有家丁小厮在旁相护,丫鬟却是不能跟到家学去的,因此袭人、晴雯等丫鬟就又轻省了许多,每天只一早一晚侍候宝玉,其余时间则各人或在院子里玩耍、或在屋内做针线,总是随心所欲,比宝玉每天在家时少了许多拘束。
到了年底,南边林如海写了信来,说是病重,要接黛玉回去,柳五儿心下算着,黛玉这一去要将近一年的时间才能料理完回来,紧接着就是贾家那件大事。
只要一想到再过两年自己就要以晴雯的身份进入怡红院,她就不由得有些激动——回想当年,她和娘亲费尽心力,想要的也不过是让自己进去怡红院当个二、三等的丫鬟罢了,现在即将光明正大地进怡红院当差不说,还相当于怡红院内的副总管——这样的事若发生在她还以柳五儿的身份活着的时候,恐怕直接就会让她高兴得晕过去!
当然,现在的柳五儿可是见过世面的了,不会再那样眼皮子浅。只是想起往事,还是难免感慨唏嘘。
***
这些日子屋里把晴雯提上去做事,柳五儿这一世过得小心翼翼,不比以前的茜雪心里还存着那般的心思,见袭人在的时候,就不总往宝玉身边凑合。现在宝玉卧房对面的那间屋子日常就是柳五儿在用了,她多数时候也是在里面做针凿,外面没差事的时候就不怎么出来。
这下可方便了宝玉和袭人——他俩的事柳五儿原本是不知道的,不想偶然撞上过一次。那日她原本打算去那屋里那一样丝线,在里屋挂着的门帘子外就听见里面声音不对,起先还疑惑到底是什么动静,不过活了这几世,她也不至于不通人事,略一怔忪随即就反应过来,却自己先红了脸,片刻也不敢在门外多呆,转身回了那边屋子。
之后的几日,她面对袭人的时候还稍微有些不自在,可是也不敢把这不自在露在脸上——她也是这时才知道,为什么上一世宝玉独独待袭人与旁人不同,王夫人、凤姐等几位家里的主子又为什么对袭人另眼相待。
甚至就连宝钗、黛玉、湘云等几位亲戚家的姑娘,都默认了袭人的姨娘地位——虽说有些规矩是早就默认下来的,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从这么早开始,就已经有所不同。
柳五儿不知道之前的晴雯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她对宝玉又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什么样的期待。但是对于她——柳五儿来说,她现在只觉得轻松,还有恍然。
在那之后,柳五儿对袭人也有了些许不同:以前她虽然知道自己不能得罪袭人,却也并不十分忌惮她。但是在知道了袭人和宝玉的关系之后,她却对晴雯的离开,有了新的猜测。而这份猜测,让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对袭人就多了几分忌惮和防备,在袭人面前的时候,她更注意低调、不争、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只盼着这样能让袭人对自己少几分顾忌。
她甚至琢磨着,自己有没有可能自请离开这里,换去别处当差,可是又舍不下进怡红院的机会。不等她拿定了主意,元春封妃的消息传来,贾家上下顿时忙碌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换了个壳子,柳五儿肯定也还是柳五儿,不会真的变成晴雯,也不会变成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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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晴雯(05)
元春封妃的消息下来,没过多久,又传来皇帝有意让宫妃回家省亲,据说已经有些人家往上递了奏请的折子,这就准备在家中盖省亲用的别苑了。
有这样长脸的事,贾府自然也不能落后于人,各房各屋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展眼间就为此事忙碌了起来。
宝玉却不管这些,只在黛玉刚从江南回来那几日高兴了片刻,就又为了别的事终日烦闷起来。
而宝玉的心事,也瞒不过绛芸轩里的几位丫鬟——要说起这事来,无论是袭人、茜雪,还有麝月或是柳五儿,都觉得十分无语:只因为之前东府里的小蓉大奶奶秦氏去了,她那兄弟秦钟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生了病,宝玉悬心秦钟的病情,学都不去上了不说,整日连个高兴的脸色都不曾有了。
不只如此,他还要让身边的人都跟着他一起忧心,不是今天让袭人去找人给秦钟送吃的,就是明天嘱托晴雯帮他做样针线着人给秦钟送去,总归是不肯消停下来。柳五儿原本就要同时做贾母和贾母两个人屋里的针线活儿,此时又平白无故地多了一样,心底就十分不愿意,恨不得明天秦钟就能好起来,活蹦乱跳地和宝玉一起去上学才好。
这么着挨过了些日子,有一天早上,袭人和柳五儿正一个服侍宝玉洗脸梳头、一个帮宝玉整理预备着今天穿的外袍,忽然宝玉身边的小厮茗烟一溜烟似的跑进了贾母的院子。到了绛芸轩外,也不敢直接进屋,而是悄悄掀开一点门帘子,透过缝隙对着里面轻唤:“二爷,宝二爷。”
他这声音也不小,不只宝玉,袭人和柳五儿也都听见了。柳五儿微一皱眉,正想把这捣乱的东西给轰出去,宝玉却先她一步走了过去——其实也是被唬了一跳,忙问:“你怎么进来了?让人看见可了不得!”
茗烟缩了缩脖子,又往身后瞄了一眼,见还没人发现,这才急着道:“秦相公不中用了!”
“什么?”宝玉还要再问,茗烟却一矮身,又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他这般来去如风,却让宝玉有些措手不及。
柳五儿虽然早已打算这辈子低调些,但是一来她本身也是有脾气的人,二来她也是半路穿到晴雯体内,原本属于晴雯的魂魄并未消失,偶尔也会影响她的思绪和行为。刚刚见茗烟竟然大着胆子跑进了内院,就已经十分不高兴了,此时见宝玉又怔住了,就有些压不住脾气,开口和袭人抱怨:“这是给他了多大的胆子,竟然这么着闯了进来?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胡话,让二爷……”
袭人心中虽然也有不满,但是既然晴雯已经开口抱怨,她就不好多说什么,伸手拿过袍子,过去帮宝玉披在身上。
不想她这一动,宝玉却像是忽然被解了定身的戏法似的,忽然就有了动作。他一把夺过外袍,一边匆匆穿上一边掀开帘子就往外跑。袭人和柳五儿同时被他吓了一跳,袭人站得近些,反应也快,二话不说追了出去,“宝玉,你且把袍子系好了再去。”柳五儿看着有些无奈,却也只好跟了出去。
这么一喊,原本正准备往院外跑的宝玉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等袭人和柳五儿追过去帮他系好衣裳,他又一推两人,“我去找老太太去,你们两个就先回去吧。”
袭人和柳五儿对视一眼,难得地有了默契,同时叹了口气。看宝玉这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外面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呢。不过她们两个也管不了宝玉,只好摇着头回了屋子里。
宝玉这一去,直到晚上才回来——是被李贵和茗烟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回来的,进屋的时候目光呆滞不说,两只眼睛也都已经哭肿了。
袭人一见他这样就慌了,忙过去扶住宝玉,问茗烟:“这是怎么闹的?”
茗烟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东面。袭人还未解,柳五儿却已经明白过来,她走过去扶住宝玉另一边的胳膊,又叫麝月:“给他们两碗茶喝,然后就送出去吧。这么晚了,这院子里丫鬟又多,还有林姑娘在,他们两个呆久了多不方便。”又问跟着进来的婆子,“他们两个怎么进来的?”
那婆子脸上堆着笑,一闪身就退出去了,还是李贵解释,“二爷醉成这样,吹不得风,我们两个一路架着进来的,幸好没被人撞见。”
“就算没人撞见,也太不合规矩了。”袭人的注意力原本只在宝玉身上,但是听了这话,也不禁摇头。
麝月忙叫着他们两个出了屋子,茜雪又走了进来,一看宝玉的样子,也被吓了一跳,“二爷这是怎么了?”
柳五儿叹了口气,先和众人合力把宝玉架到床上躺着,袭人过去帮他拆了头上的冠、脱了身上的外袍和脚上的鞋袜,又用热手巾帮他擦了擦脸,这才放下床帐,任他在里面休息了。柳五儿这才拉着她们两个出了里屋,“应该是那位小秦相公去了,他这是伤心难过所致。”
袭人和茜雪听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这事岔了过去。
等到了秦钟的头七,宝玉去送殡的时候回来又哭了一场,再之后虽然每日思慕哀悼,依旧不能去上学,却也不会再为了秦钟的事折腾屋里的丫鬟们了。柳五儿只觉得宝玉不给她找事儿真的就是万幸了,至于宝玉的哀思忧戚,她可不像袭人,一门心思全拴在宝玉身上,也就懒得多理会了。
***
很快就进了正月,元春省亲的日子早就定了是正月十五,全府上下从除夕忙到十五,等过了省亲那日,才慢慢消停下来。柳五儿既在宝玉屋里当差,又同时住在贾母的院子里,自然比别人又忙碌了许多。
好在这份忙碌不是没有尽头,更不是没有盼头,只要想起之后的两三年内能在大观园中过上一段逍遥日子,柳五儿就觉得眼前的劳累都是值得的。
进了二月,元春特地让人传出话来,说是让家里年幼的弟妹们都搬到园子里去住,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不敢怠慢,很快就吩咐下去。各屋的丫鬟们都忙着收拾行李细软,宝玉屋里也各有分工:袭人负责收拾宝玉贴身的衣物冠帽鞋袜,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晴雯带着茜雪和麝月收拾大小摆设。
除了忙着收拾行李之外,最近袭人又爱上了劝诫宝玉,两人间似乎订立了什么约法三章,因着有这约束在,袭人时不时就对着宝玉说些大道理,柳五儿懒得听,就越发不愿意往宝玉的卧房里去了。
不想最近袭人身上又有些不好,偏偏那日宝玉的奶妈李嬷嬷进来排揎了她两句,那话说得很有些不好听,袭人听着又急又气,第二天就发热了。宝玉舍不得让袭人挪出去养病,可是袭人病着,也不好再睡在宝玉床外,只好挪到了那边屋里。柳五儿不愿意上夜,宝玉这段时间又疏远了茜雪,只好叫麝月进来服侍,柳五儿就又住进了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