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一回来,凤姐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说话的语气也活泛了许多。夫妻两个说了一会子话,贾赦就派人过来把贾琏叫过去说话,一时回来,这才摆上酒馔,凤姐只服侍贾琏吃酒。正吃着,贾琏的奶娘赵嬷嬷又走了过来,凤姐又让柳五儿找厨房要炖烂了的大肘子过来请赵嬷嬷吃,又让她喝酒,说了一会子闲话,才问明了来意:原来赵嬷嬷是过来给她的两个儿子求差事的。
赵嬷嬷是贾琏的奶娘,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贾琏和凤姐的长辈,舍着脸面过来给贾琏的两个奶哥哥求差事,凤姐自然不能拒绝——宫里已经透出了口风,说是特许家在京城的宫妃回家省亲,据说已经有几家人开始在郊外丈地了,贾家也不甘心落后于人,贾琏一回来,贾赦和贾政就都说要把这件大事交给他和贾珍去办,再带带族里的小孩子们。
盖省亲别墅可是件打地动土的大事,需要不少人手,赵嬷嬷也是看准了这个机会,才在家里坐不下去,特意找了过来。
正说着,王夫人那边派了人过来,说叫凤姐过去说话。凤姐已经猜出来说的恐怕也是这省亲的事,正漱口准备要走,又见贾蓉和贾蔷联袂而来。
原来贾珍刚交代了两样差事让贾蔷去办,让他去南边置办府里准备小戏班子的事,聘请教习、采买会唱戏的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都着落在了贾蔷一个人身上。贾琏和凤姐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就是个正在眼前的好机会,刚好当着赵嬷嬷的面,把这个人情落实了。于是凤姐就直接道:“你第一次学着办差,纵然有些不足的地方也不碍事,下回就更老练了。只是这到底是家里的大事,外面那些人家也都盯着看呢,若是倒是出了差错,就算不怪罪你,外面人知道了也笑话咱们。不如这样,我这边有两个妥当人,你带了去,让他们帮衬着你些。”
贾蔷自然不敢不答应,问得了名字,就和贾蓉退出去了。
这说话的工夫,王夫人又派人过来催了三、四次,凤姐这才过去,直到三更方才回来。柳五儿服侍着她换过衣裳,拆了头发,就回去了自己屋里。
不过——虽说常言道“小别胜新婚”,但是这一天因为省亲的事这就要安排起来,所以贾琏和凤姐两人都累的不行,只闲话了几句就各自睡了。
第二天柳五儿早上过来的时候,堂屋外的回廊下面已经站了不少等着回事的人,其中有男有女,脸上神色都很匆忙焦急。
柳五儿连忙进去把贾琏和凤姐叫起来,又让小丫鬟们分别去打水、传饭。这样连轴转似的忙了一个月,才把省亲的事大体安排准备妥当,又熬过了元宵节,正月也过去大半了,凤姐才得空在家里躺了半日,和柳五儿坐着闲话。
“省亲这事虽说是天大的恩典,说出去也热闹有面子,但是也就是外面看着好看罢了,再有就是老太太、太太看着高兴。却不知咱们办事的人有多受累,还有前前后后,那样多的事没有准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歇歇。”
柳五儿就趁机道:“我看着,依现在外面花钱的架势,这一次省亲岂不是要把咱们家里给掏空了?前几年的进项都填进去了不说,后几年的恐怕也得搭进去呢。”
“何止。”凤姐动了动脖子,柳五儿连忙过去帮她捶着,“寅吃卯粮这样的事也是顾不得了,官中是必然要亏空了,我也不知道拿什么去补——反正是他们外面男人们拿的主意,只要还发得出月钱,就与咱们没什么相干。”她摆了摆手,又指着对面的位置让柳五儿坐下,“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些话,没想到现在竟然就应了。还好咱们提前也准备了一些,万一日后真的闹了饥荒,也不至于苦到大姐儿身上。”
凤姐听了柳五儿的话,前些日子就托人在南方金陵附近收田土,已经看好了几块了,只等着付银子买卖交接。她叹了口气,“确实要早做打算了。”
这一次元春省亲,虽然省亲别墅还没盖完,但是官中已经没有什么存项了。虽然在凤姐的预计中,这几年荣国府内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大事:几位主子,大的大、小的小,贾母身体还健朗,就算真的有事,东西都是齐的,另外她自己也有钱,在屋里搜罗搜罗就能把那件事给妥当地圆过去。
剩下几个年纪都还小呢,而且除了宝玉之外,出身也都有限——黛玉虽然暂时住在贾家,但是她又使不着贾家的东西,不说林如海、贾敏留给她的那些东西,就算她到了年纪要成亲了,现在看着也是说给宝玉,一娶一嫁,贾母那边自然有体己银子拿出来,而且两人都住在贾家,就无形中省了许多需要破费的事。其余几个也都不至于花费太过,顶多七、八千两银子也就能应付过去了。
但是,贾家的下一代却暂时没出什么好苗子,宝玉看着很有灵气,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好好读书,也不知道日后能不能真的考出来。眼看着除了一个世袭的爵位,就没人能出去做官了,家里进项一年比一年少,各项惯例不能消减不说,还总是恨不得比以前花得更多……
这样下来,万一中间又生出几件突如其来的大事,等到了大姐儿准备嫁妆的时候,府里恐怕就真的拿不出钱来了。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在未雨绸缪之余,凤姐对柳五儿也更亲热了些,“等娘娘省亲这事过了,咱们还是得想些俭省的法子才行。”
凤姐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样的话才是她这种管家奶奶应该说出来的。但是柳五儿却知道,俭省这事说来容易,甚至探春还曾经推行过一套改革俭省的法子,效果却并不尽如人意,甚至引发出不少纷争。这固然是因为探春年纪轻,行事不够老练,但是人性本贪,就算换了别人来推行,失败的可能性也同样存在。
不过,凤姐有心想着俭省,也是件好事,柳五儿又趁机劝她,“这件是府里的大事,但是等这件大事完了,奶奶您也该好好休息休息才是,养好了身子,添个哥儿,这才是喜上加喜呢!”
凤姐自己又何尝不盼着这事?若真能怀上儿子,她就哪里需要紧紧撰着这管家的权利不放?她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又有小丫鬟过来,说贾母那边找她,这才顾不得这些,忙起身过去了。
***
在这样的忙碌中,展眼就过了一年,元春回家省亲的日子已经定了是正月十五,从正月初八那日起,就有太监过来巡视,又沿路查看,又要叫贾府上下接驾礼仪。招待这些大小太监的事也都一应着落到了凤姐一人身上,每天一大早就出门,晚上三更才回到自己屋里,只累得连话都不想说。
柳五儿身为凤姐身边的管事大丫鬟,自然也不得清闲,有些管事婆子找不到凤姐,索性就过来让柳五儿帮着拿主意,柳五儿都猜度着凤姐的意思办了,若有大事就等凤姐回来和她说一声,若不是什么大事,也就不告诉凤姐知道了。
待到了十四日,诸事全部料理妥当,皇城通往贾府的这一路两侧皆布好围幕,到了晚上凤姐又带着柳五儿亲自检查了一遍各屋的情况,确定当值的人没有偷懒的,这一晚贾府上下更是都不能睡。
这般枕戈待旦地撑到了十五日晚上,元春的銮驾才终于从远处缓缓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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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平儿(4)
虽然贾府阖家上下闹了一年多,但是元春省亲, 呆了统共不过三、四个时辰就又回宫里去了。
元春回宫之后, 剩下园子里一应装饰摆设, 凤姐又指挥着人收拾了两、三日才罢。她生性好强,虽然累极, 却不肯表现在脸上受人褒贬。柳五儿见了,也只好私下嘱咐厨房,变着样的做些补身子的汤水, 每天亲自服侍凤姐喝下。
她记得刚过正月, 元春就传话出来说让众姐妹和宝玉到园子里去住, 这是第一年。再过了年,刚出正月, 凤姐就小产了, 听说是个男孩儿, 都六、七月份了, 却又掉了。她心里算计着,恐怕这孩子就是在七、八月份的时候怀上的, 从现在算到那时, 也就半年多一点的时间。
半年时间, 想要为凤姐调养好身子,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凤姐素来身子就不像黛玉那样病弱,底子强, 好生调养调养,再多注意一些, 早日发现怀孕的事,让凤姐少生气、少思少虑,未必就保不住这个孩子。
凤姐虽然觉得柳五儿有些大惊小怪,但是看在她一心都是为了自己好的份上,也就由得她摆弄了。
元宵刚过,大姐儿发痘了,王夫人带着凤姐和柳五儿供上了痘疹娘娘,凤姐又要和贾琏分房,柳五儿就打点了贾琏的衣服铺盖,让小厮们送到外面书房里去。
幸好大姐儿这次发痘并不严重,过了十几天也就好了。待大姐儿身上的痘子都消了,贾琏才又搬回来,凤姐也终于有心料理府里的事了,第一件就是眼看着宝钗的生日就在眼前,前几日贾母特意把她叫过去,说宝钗今年十五了,算是个大生日,要亲自出二十两银子替她过生日。
贾母既然发了话,凤姐少不得忙碌起来,一定要把这生日办得热热闹闹的才好。到了二月,又忙着张罗宝钗、黛玉、迎春姐妹还有宝玉搬进园子里去住的事,忙着找古玩字画、窗纱幔帐,等忙完这些,他们又都搬进园子安顿好,已经二月底了。
又过了些日子,到了王子腾生日,贾母和王夫人都懒得过去,薛姨妈就带着凤姐儿、宝玉、宝钗还有贾家的三位姑娘过去了,等到下午回来,凤姐先回家换过了衣裳,又去王夫人屋里回话。等到晚上回来,脸上却带了一层煞气。
柳五儿正站在炕边上服侍贾琏吃饭,见凤姐这样子回来,忙叫小丫鬟传了凤姐的饭来,才说:“二爷等了奶奶好一会子,等不住了,我这才侍候着二爷先吃了。”
凤姐随意点了点头,往炕上一坐,先吁出一口气,开口抱怨,“这一天闹的,到了晚上也不能消停。”
贾琏看了她一眼,“我劝你还是省些心吧,这种虚热闹少去凑两次,能省下多少事?”
“倒不是今天去叔叔家里累着了。”凤姐摇了摇头,这时她的晚饭也已经端上来了,先喝了一口汤,才道:“我刚去找太太说话,偏偏宝玉和环兄弟都在那里,环兄弟正坐在炕上帮太太抄写经文,慌脚鸡似的一抬手打翻了油灯,正好落到宝兄弟脸上。”
这可不是小事,贾琏都不由得听住了。贾家对宝玉期望甚高,特别是二房,一心想要宝玉考出个功名来。可若是烫伤了脸,再落下疤……就算没有疤,这若是伤了眼睛那也是影响前途的大事。
凤姐看着贾琏脸上的神色,忙道:“幸好没伤到眼睛,只是起了一串燎泡,已经擦了药了,兴许过几日就好了。”
贾琏却直摇头,“就算没伤到要紧的地方,那也闹得太不像了。”
“都是赵姨娘没有管教好,我已经说过她了,太太也说了她几句,恐怕他们母子两个也不敢有下次了……”
柳五儿在一旁听到这话,却不禁心中一动:宝玉被烫伤这件事她还记得,似乎就在几天之后,宝玉和凤姐就被魇住了,喊打喊杀、又哭又闹了好多天才罢休。之前寄身晴雯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甚至都没往“两件事之间或许可能存在联系”这个方向上想过。
如果凤姐刚刚说的事情是真的,而事实又不像是她想象中的那样理想:如果赵姨娘并没有“不敢”呢?如果她很快就找到了机会、甚至是自己主动创造了机会,用了魇胜的法子加害凤姐和宝玉呢?
如果这件事其实是可以避免发生的……
这样的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没有凭证,她又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凤姐,还生怕冤枉了好人,就私下找了四、五个小丫鬟,吩咐她们:“你们这些天都去赵姨奶奶那边看着,看严些,除了老爷、三姑娘、环三爷,其余见了什么人都过来告诉我,若有什么异动,也过来说一声——只有一点,先别告诉给奶奶知道,私下办好了,到时候给你们买糖吃。小心些,也别被人发现了。”
几个小丫鬟答应一声,欢欢喜喜地去了,没过两天就过来找柳五儿回话,“平姐姐,今儿宝二爷的寄名干娘马道婆去赵姨奶奶房里串门,两人鬼鬼祟祟地说了好一会子话,中间赵姨奶奶还特意开门看门外有没有人呢。”
柳五儿忙问,“那她可发现你了?”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我在廊柱后面藏着,她没看见我。”
柳五儿点了点头,又问,“你们可看到什么别的了?若没有,就再回去盯着,别让赵姨奶奶乱跑。”
那几个小丫鬟一去,她心里就跟打鼓似的乱跳起来,只觉得不踏实,想着那些魇胜的法子,就叫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过来,“日后,但凡屋里主子们用的东西,都要严加检查,包括送到浆洗里的衣裳、被褥,拿回来之后都要打开看看,别让里面夹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主子们被人害了,咱们还傻愣愣的不知道呢。”
虽说凤姐才是这座二进小院的女主人,但是她平日里事多,大多数时候不是在贾母跟前侍候就是在王夫人府里回话,自己院子里的事倒是柳五儿做主的更多,丫鬟婆子们也都服柳五儿的管——事实上,在前几世里,平儿也一直是这个地位,偶有疏漏,不过是因为平儿本身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罢了。
又过了一两日,忽然有婆子捆着赵姨娘屋里的丫鬟小吉祥过来找柳五儿,“平姑娘,刚刚这小丫头鬼鬼祟祟地遛进浆洗房里,把手往二奶奶的褥子里伸,被人发现不对,搜出了她身上的这种东西出来。”
那婆子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了几样东西,却是一个纸人,上面写着几个字,柳五儿扫了一眼就猜到恐怕是凤姐的生辰八字,另有五个青面獠牙的小鬼,柳五儿看了一眼就从心底生出一股子厌恶来。
她连忙让人用红布把这几样东西包了,“赶紧收起来,别带进屋里,回来找个有本事的人来,把这东西降服了,别害到二奶奶要紧。”她又看了小吉祥一眼,只见这丫头吓得脸都白了,身子也不住发抖。虽然可怜,但是想想她和她主子做的事,柳五儿又觉得她用这样邪崇污秽的法子害人,简直罪无可赦。
柳五儿竖着眉头,让人把小吉祥带下去,“先打二十板子,问问是谁指示她的,还有这些脏东西都是哪里来的,旁的等二奶奶回来再定夺。”
正准备转身回房,忽地脸色一变,扭头厉声喝问:“宝二爷的被褥是在哪里洗?她凑到近前过没有?”
几个婆子互相看了一眼,纷纷摇头,“宝二爷的东西都是在园子里的人负责,不会送到前面来。”
柳五儿心里一沉,忙让人进园子里查看。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番动作是否晚了,正忐忑着,忽有人一脸焦急地跑过来,“平姑娘,二奶奶在家没有?宝二爷不知为什么疯了,正在园子里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