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是宴请皇亲的日子,凤姐晚上一回来,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柳五儿见了心下生奇,语带关心地问:“奶奶今儿怎么了?是家里又出了什么烦难的事儿了?”
凤姐这才回过神来,“今儿南安太妃在宴席上点名要见家里的几位姑娘,除了几个亲戚家的姑娘,老太太只点名叫三妹妹去了,当场大太太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柳五儿一怔,这一世平时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就把迎春的事给忘记了,再加上凤姐从去年就开始在家安心休养,鲜少出面理家,史家人的来信就没送到凤姐跟前,柳五儿也就把这事给忘了——她之前还想过,如果这一世史家依然来人想说迎春的亲事,她就尽量撺掇凤姐出面,促成这段姻缘。
不过现在看来……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又肃了肃脸色,专心听凤姐的话,“南安太妃见了见那几位姑娘,送了几样小礼物,也没说什么别的。等姑娘们都走了,才隐约透出一点口风来,听太妃的意思,是她娘家有一个亲戚,想给自家的庶长子说一门亲事,那户人家也很富足,虽说是庶子,但是家里只有两个儿子,嫡子年纪又小……想说一户出身高,但是身份低些的姑娘,就瞄准了这几户大族家里的庶女。”
这门亲事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为迎春天造地设的一般,可是贾家的庶出姑娘也不只迎春一个,虽说惜春年龄还小,但是……
“那三姑娘……”柳五儿稍微提了提探春。
“三妹妹虽好,但是一眼就看得出脸上的精明来,看南安太妃的样子,倒是不大得她的眼缘。”
如果是南安太妃自己没看上,那就好说了。柳五儿微微一笑,这才开口:“奶奶,依我看,这门亲事倒是很适合咱们家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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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平儿(10)
对于迎春的婚事,凤姐虽然没有明说, 但是柳五儿看她的脸色都看得出来, 是一脸的“不热衷”, 不过柳五儿也没想着就这么算了,而是细细说起了这门婚事如果成功后的得失。
“到底是南安太妃娘家的亲戚呢, 现任南安郡王和太妃很亲,也肯照拂太妃的娘家,南安王妃据说也和太妃娘家有亲, 如果这门亲事能成, 那咱们就搭上了南安郡王的路子了。”
凤姐低头拨弄着手里的茶盖, 并不搭话。
柳五儿觑了觑凤姐的脸色,踟躇了半晌, 还是大着胆子道:“论理, 这话也不是我这个身份能说的, 但是现在家里是什么情况, 奶奶心里也明白,虽然有个爵位撑着, 但是到了大老爷这代就已经降了一等, 等落到了咱们家二爷身上的时候, 又要再降一等——到时候这架子可就要撑不住了。虽说家里有个宝玉,是老太太、太太都看重的,但是在我看来, 他的心思放了多少在书上,还不好说。学也不好好上,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不像是真能考出来的样子……”
宝玉到底能不能考出来,柳五儿虽然说不得十分准,但是在她之前几世的经历中,起码在贾府被抄家之前,宝玉是完全没有进过考场的。不说金榜题名——就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因此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也并不觉得心虚。
至于后面的话,柳五儿暂时只有一个大致的念头不停闪现在她的脑海中,却也是模模糊糊的,不能十分确定。而且,她本身出身低微,对于政治上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这几世虽然多了些历练,却也只偶尔听贾母或王夫人说起过一些外面的事,对于自己的念头想得对不对,也不能十分肯定,因此只在前面略提了一句,就没有再往深里说了。
反倒是凤姐,听了她的话,低头思忖半晌,眼眸却渐渐亮了起来。不过她也没有和柳五儿讨论的意思,只一个人沉思,柳五儿见凤姐似乎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甚至盘算起了更深的事,就悄悄起身出了屋子,只守在堂屋里,以防有人冒冒失失地进来,反而影响到了凤姐的思路。
之后的几天,虽然凤姐明面上没说什么,但是她往邢夫人院子里跑动的次数却增多了起来,贾琏也时不时去贾赦的书房里寻父亲说话。
到了八月底,不知府里的几位大人物在背后做了些什么努力,南安太妃娘家那门亲戚请的官媒上了贾府的门。
南安太妃娘家这位亲戚姓徐,具体和南安郡王的关系柳五儿也没搞明白,不过只要不是孙家她就已经很满意了,所以在凤姐找她商量迎春嫁妆的事之前,她都没太详细打听这家人的事。
说起这事的时候柳五儿正陪着凤姐吃午饭,凤姐只吃了几口,就忍不住说道:“刚刚老太太叫我过去,是为了商量二妹妹嫁妆的事。老太太说,徐家家境富庶,他家的大爷也算争气,已经有秀才功名在身上了,官媒言语间说他家给的聘礼不会少,咱们家给二妹妹准备的嫁妆也不能太薄了。”
柳五儿点了点头,“就算看在南安太妃的面上,这份嫁妆也不能薄了。”
“就是这个道理!”凤姐点了点头,“老太太的意思,官中出一部分,大老爷那边再出一些,各屋在给些添妆的东西,也就够了。”
“官中出多少银子?”
“老太太刚才和两位太太商量,官中出六千两银子,大老爷和大太太出三千两银子,她老人家自己再出一千两银子的梯己,凑一万两银子的嫁妆——大太太说,大老爷那边可以出一套上好的家具,还有一个庄子,折算成银子,二太太说,家里有许多上好的料子,还有些是从宫里赏出来的,也可以折算进去。还有些玩器、首饰之类的,家里也都是现成的……我心里算了算,最后能落到二妹妹手里的活钱,也不过是老太太那一千两银子的梯己罢了。”
一万两也银子的嫁妆,这在公爵侯府中也算不上简薄了。不过听起来,无论是邢夫人还是王夫人,都只打算以旧物充填,这些东西虽说也都是好料,但是真折合成银子能不能真的有九千两之数还不好说。
迎春或许不会在意,但是万一被徐家人看出其中的猫腻,那贾家脸上可就太不好看了。
而且,虽说嫁妆有一万两,但是手中活钱不多,在婆家就总是缺了几分底气……
柳五儿抿了抿唇,“那奶奶的意思是?”
“我也还没有想好。”凤姐一脸犹豫地叹了口气,“论理,我们做哥嫂的也应该帮扶帮扶妹妹,到底是同父的嫡亲……可是南安郡王这条路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走通,万一最后落得一场空,也不知道二爷肯不肯出这个银子。”
听凤姐的口气,就知道她是真的听进去了柳五儿那天的那一番话,并且已经和贾琏通过了声气,虽然没有完全把宝压在南安郡王身上,却真的动了和南安郡王一脉交好的念头——事实上,在贾家,和王爷交好的好处简直肉眼可见。不说别人,宝玉现在之所以在府里那样得宠,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独得了北静王爷的青眼,从而也为二房增添了筹码和底气。
万一贾琏真的走通了南安郡王的路子……
在柳五儿心中,这当然是最好的发展方向——有南安郡王这份香火情在,就算在贾家出事之后贾琏和凤姐保全不住自己,他们的两个孩子或许也可以受到庇护。
柳五儿想了想,还是拿定主意要劝凤姐成全迎春的这门亲事,“依我看,奶奶很应该极力成全这门亲事才是。二爷这些年一直为家里操劳,但是前途却难料——越发说白了,就算南安郡王没能给二爷安排一官半职,但是有了这门拐着弯的亲戚在,二爷在府里也更有底气了。”
“谁说不是呢。”凤姐点头表示赞同,“不过二爷今儿去前面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倒是有心找他商量这事呢,却连人影子都见不着!”
柳五儿抿嘴笑了笑,“二爷最近越发得两位老爷看重了。不只二老爷,和大老爷也眼见得亲了起来,不像之前似的,说是父子,倒更像是仇人,二爷一见大老爷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动不动就要挨几下打……”
凤姐听了也笑起来,“可不是!我看啊,他们贾家的男人都是这个样子,你说二爷这样,那宝玉又何尝不是这样?甚至还要更过分……我看东府里珍大哥哥对蓉儿也是这样。”她边说边叹了口气,“只盼着日后二爷能好好待我的蒨哥儿,千万别也这么着,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我可受不了!”
“奶奶您就放心吧!我看啊,二爷心里疼哥儿还疼不过来呢,哪里舍得打他呢!”
“这是你不知道……”凤姐虚点了一下,正准备往下说,门帘忽然被人掀开,贾琏一边笑一边走了进来,“你们主仆两个又埋汰我什么呢?一进来就听你们说我坏话。”
“二爷回来了。”柳五儿忙招呼一声,又站在门口叫外面的小丫头们,“二爷回来了,快去打一盆水来,让二爷洗脸。”
凤姐见柳五儿招呼了外面的事,亲自起身过去帮贾琏脱下外袍,又笑着道:“哪里说你坏话了?我和平儿正在说二妹妹的亲事呢。今儿老太太叫我过去,说了说二妹妹嫁妆的事……”
贾琏弹了弹舌头,对凤姐和柳五儿究竟有没有说他坏话这件事不置可否,又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才道:“我也正准备和你说这件事呢,我听老爷的意思,大太太很不情愿出这三千两银子,私底下和老爷说从库房里找出一套好木头的陈年家具重新刷漆充作嫁妆,再准备一座出息一般的庄子陪送过去……”他假装没看到凤姐撇嘴的表情,继续道:“老爷已经呵斥过太太了,说太太过于小气,对儿女的事不上心。”
大老爷贾赦难得有这么正经上道的样子,柳五儿听了,倒是对这位没怎么接触过的主子老爷有了新的看法。
凤姐虽然也很看不上邢夫人的做派,但是这件事事关大房的家底,与她和贾琏也不是没有关系。“那老爷的意思是?”她连忙追问。
“老爷的意思是去搜罗一套上好的新家具,再陪送两个庄子给二妹妹——毕竟是南安郡王的亲戚,老爷对这门亲事确实上心。”
一套上等家具再加两个庄子,这算起来或许比三千两银子还要更多些。以贾家大房的家底,这三千两银子还不至于就动了根基,因此凤姐听了之后也没什么好说,点头应了下来,“这样说起来,咱们两个做哥哥嫂子的,也不好空着手送妹妹出嫁。依二爷看,咱们送二妹妹些什么好?”
贾琏犹豫了一下,“那些绣品、玩器、首饰之类的挑着送些……依我看,最重要的还是手里要有些活钱。你看看咱们这边还有多少银子,给个一、二百两,再加上别的零零碎碎的东西多少给一些,也就是了。”
“那就依你的意思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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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平儿(11)
十一月,迎春正式出嫁, 而贾琏也顺利地搭上了南安郡王的路子。
贾家人也想不到贾琏竟然真的借着这门亲事得了南安郡王的眼缘, 年底朝廷下旨, 着南安郡王选定护卫,开年后去东南沿海一带平叛海盗的时候, 南安郡王就选定了贾琏给他一道过去,还在军队里为贾琏活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
官职虽然不高,但是贾琏却很满足, 并立下雄心壮志, 此番一定要做出一份大事业出来给家里人看看。
贾家人也都很兴奋, 贾母甚至还亲自主持为贾琏收拾起了行囊。
而柳五儿虽然每天都跟着凤姐忙进忙出,却同时悄悄地转起了别的念头来:眼看着贾家覆灭的日子越来越近, 贾琏跟着南安郡王巡防东南沿海, 眼见一去就是两三年的时间——少说也要去一年, 或许就躲开了贾家的那场大祸。
就算最后还是不能躲过, 但是起码抄家定罪的时候贾琏不在家里,等消息传到东南一带, 少说也要五、六天之后了, 如果贾家这边有人能够先一步送出消息, 那么贾琏在那边就有了应变的时间,是由南安郡王保全下来,还是逃跑, 都不是没有机会。
如果凤姐能带着两个孩子跟着贾琏一同南下,那么起码两个孩子被保下来的机会就更大了——最起码, 能找到妥帖的人代为照顾,不至于真的让巧姐像前几世那样沦落到风尘之中。
柳五儿盘算了几日,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这个法子是最好的,问题的关键是:她要怎么才能说服贾琏和凤姐、甚至还有府里的那些“大佬”们,让他们同意贾琏夫妻两个一同南下呢……
她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日,几次想和凤姐提起这件事,探探凤姐的口风。不想这几日凤姐既要忙着为贾琏准备行囊,腊月里府里杂事又多,还要忙着准备正月过年的事,竟不得空。偶尔在家里休息片刻,也很快就有管事的丫鬟婆子们找过来。
直到腊月二十都过了,柳五儿才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这次二爷一去起码就要一年的时间,甚至两年、三年都有可能,奶奶您就没想过跟着二爷一同南下,过几年逍遥的日子?”
凤姐坐在摇椅上,微瞌着双目,身体随着椅子轻轻地前后摇摆。听到柳五儿的话,她略带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想跟着一起过去?就连二爷那天也说,要是全家人能一起南下就好了。但是,平儿,你也知道,现在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的多少事要我来管?我早就想着退步轻省几年了,但是首先,太太那边就不会放人,老太太也未必肯成全这事——眼看着宝玉无论娶哪个,都还要再过一、两年才能成亲呢,我走了,谁来帮着太太理家?”
柳五儿知道,凤姐确实是把府里现在的情形给看透了,也不再笃定黛玉是板上钉钉的“宝二奶奶”了。
可是,就因为最终当选“宝二奶奶”的人是宝钗,所以就算凤姐不走,贾家也没有被抄家,留给凤姐“大展宏图”的时间也不过还有大半年。
不过,再有了儿子之后,凤姐的处世态度也有了不少变化,起码她肯想着放权的事了。柳五儿之前还以为说服凤姐南下本身就要花费好一番唇舌,甚至动用到她的特殊能力,现在凤姐自己也有意随贾琏南下,这自然是最好,她就可以留着那几次动用特殊能力的机会,以应付之后的种种变故。
某个念头在柳五儿脑海中一转,她压低了声音,凑到凤姐耳边,“只要奶奶和二爷拿定了主意,我这边倒是有个能成全咱们一同南下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