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柳五儿还记不记得在这段时间内还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有记得的,也可以说出来,两个人琢磨着参详,或许能找到更多机会。聚蚊成雷,水滴石穿,等到了端午节前后,柳五儿的成算也更大些。
然而细想了半日,能想起来的也不过是宝玉被灯油烫伤、被小鬼魇胜这两件事,林栖听了连连摇头,“这两件事都不是可利用的机会,你若是想不起别的,那就只能相机行动了。”
“也只好这样了。”
之后两人又说定了每个月的月底让络儿回林家来,两边互通有无,这才罢了。
柳五儿看了看林栖书房书案上摆着的小自鸣钟,正想着差不多到了时辰,也该回荣国府去了,忽然又想起一事,伸手一拍脑门,连叫,“不好!”
林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觉得有些好笑,“出了什么事?你是有什么东西忘了?”
“还真是有事情忘了。”柳五儿吐了吐舌头,看向林栖的神色带着些许戏谑,“你知不知道,贾家老太太看中了你作她的二孙女婿——你可有机会和皇上做连襟了呢。二姑娘的丫鬟今儿早上递给了我一个小包袱,是送给你母亲的一些小巧针线,可不巧让我给忘了,兴许现在还放在内院的厢房里呢。”
林栖和柳五儿勉强也算是有几辈子的交情了,他也不避讳,抬手就敲了柳五儿的额角一下,“什么皇上的连襟,这话你也敢乱说?”
柳五儿满不在乎,“我又不是真的怕死,有什么不敢说的?”她平日里有时看上去胆小怕事,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或是身份需要罢了,本来这几世就是赚来的,真正到了面对生死的时候,她也就能超然起来。
再说,柳五儿可是在宫里生活过几年的人,自认对于当今皇上,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可没心思为了这么一句玩笑话特地为难勋贵人家里的一个小丫鬟。
眼看着林栖显然是对娶贾家姑娘的事并不热衷了,柳五儿知道贾母的一腔盘算肯定是付诸东流,但是已经应下来的差事却不好不办。为了黛玉的事,陈氏和贾家之间肯定还有的扯皮,日后陈氏去贾家接人的时候,若是听贾母提起迎春,却茫然无知,那可就是柳五儿的过错了。
柳五儿虽然并不在意贾母、王夫人等人对她的看法,却也不愿意平白犯下这样的错误。再说,不过是回去内院,把包袱里的东西拿给陈氏看看罢了,又不费什么事。她见林栖似乎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了,就想要告辞出来。
不想林栖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头,直接伸手一拦,“你不用回内院去了,那一包袱东西,我等下让小丫鬟拿给娘看看就得了。”
“你知道是哪个包袱嘛?”柳五儿想了想,瞪大了眼睛看着林栖,“也行,应该就在西边厢房靠北的那间屋里的炕上,桃红色的缎面,上面绣着缠枝灵芝的,千万别认错了。”
林栖敷衍地点了点头,叫了小厮进来,让他送柳五儿出去。柳五儿虽然依旧有些不放心,但是想着林栖应当不会在这件事上坑她,这才顺从地离开了。
只是难免还有些放心不下,回到贾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叫络儿过来,嘱咐她下次回林家探亲的时候,一定要打听一下,那一包袱的小绣件到底有没有经过陈氏的眼。
而黛玉对这件事,却并不上心,只问得陈氏身体安康,林栖办差顺利,也就不关心了。
不过在之后的几天内,莺儿却往潇湘馆跑了好几趟,每次都会带一点小巧精致的玩意儿过来,给黛玉请过安,就拉着柳五儿避到另一间屋里东拉西扯地闲聊。柳五儿对她的来意心知肚明,但是在莺儿五次三番地试图把话题扯到陈氏对迎春的评价上、而且问得越来越直白之后,柳五儿可就有些为难了。
实话嘛,自然是不能说的,但是莺儿跟在宝钗身边那么多年,也不是个傻子,前几天被柳五儿拿话敷衍过去,却明显并不相信,几次之后,柳五儿就连敷衍的说词都懒得重复了。
转眼到了四月,不知从哪天开始,莺儿忽然就从潇湘馆消失了踪迹,再也不上门了。柳五儿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也有些好奇,细细盘算了一番,才想起来下个月就是端午节了,王夫人和薛王氏此时必定在商议着让元春赏赐端午节礼表态的事,不知道宝钗是被母亲说服了,还是暂时改变了策略,总之,她应该暂时不会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林栖身上了。
***
这日中午黛玉正午睡呢,宝玉进来寻她说话,没几句兄妹两人间又生了龃龉,黛玉掉了眼泪,宝玉又作揖讨饶。正闹得不可开交,袭人进来叫了宝玉出去,说是贾政那边找宝玉,才把这件不知发生过多少次的大戏中间截断。
黛玉见宝玉走时的失魂落魄,又不禁为宝玉担心起来,不知不觉收了眼泪,忧虑起新的事来。柳五儿看在眼里,只觉得黛玉甚为可怜——她算着日子,知道是薛蟠的生日,她隐约记得宝玉在这前后几日,确实有一次被薛蟠以贾政的名义诓了出去,回来和袭人等丫鬟说起这事,丫鬟们还颇为不平了一番。
她想着或许就是这次了,就劝黛玉道:“姑娘也不必太替二爷担心了,前阵子魇胜的事才过了多久?老爷就算待二爷再严厉,也不会在这时候发作二爷的。更何况,芒种节就在眼前了,或许是为了这件事呢。”
黛玉听了这话,方才略好些,只是一下午都无精打采的,晚上过去贾母那边用了饭,回潇湘馆略坐了片刻,就又出门去了。
柳五儿先时没有注意,直到入更了,雪雁才走过来问她,“紫鹃姐姐,这都一更天了,姑娘还没回来呢。”
络儿也过来道,“虽说如今天长了,这园子里也没什么危险的地方,但是到了晚上灯火也不够明亮,姑娘再不回来,可就真有些晚了。”
柳五儿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也有些担心,于是起身拿起桌上的玻璃灯笼,“我去接姑娘回来,你们看好了屋子,再把热水准备起来,可别躲懒!”
她心里有数,知道黛玉应该就在怡红院左近,提着灯笼走了一段,过了沁芳桥,也就看到了怡红院。
怡红院周围也点着些许灯笼,墙边的蔷薇架下一个窈窕的身影独自伫立,柳五儿依稀看那身影觉得眼熟,走近一看,却正是黛玉,正用手帕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140章 紫鹃(19)
“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哭?天色晚了, 快回去吧。”
柳五儿上前一手搀住黛玉, 也不敢多劝, 只扶着黛玉回了潇湘馆,让雪雁端水进来, 服侍她卸了残妆,铺好了被褥。
黛玉却无意安寝,只双手抱着膝, 怔怔地坐在床上。
柳五儿自己也去卸了妆, 洗漱回来换上寝衣, 用毡子围住灯烛,见黛玉依旧坐在床上发愣, 不由得走过去柔声问道:“姑娘怎么了?又想家了?”
黛玉怔然地摇了摇头,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看了柳五儿一眼, 什么话都没说。
柳五儿看着心疼, 但是黛玉不愿意把心事告诉她,她也不好逼迫, 只当自己猜对了, 自顾自地劝道:“姑娘若是想家了, 不如和老太太说,去宗房二太太府上住一、两日,同宗同族的, 总有几分亲切——就当是散散心也好。”
黛玉原本正在发呆,听了她的话蓦地一笑, “我看你倒是更喜欢我去二伯母家里住着,时不时就要提上几句。”
柳五儿心下暗叫不好,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过明显,黛玉生性敏感,肯定是察觉出不对了。她抿唇一笑,“奴婢上次过去那边府上的时候,宗房二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总提着些——依奴婢看,宗房二太太没有女儿,定是看姑娘伶俐乖巧,又有林姑老爷的嘱托在,把姑娘当成亲生女儿来看了!”
黛玉刚刚正陷入孤身一人、自怨自艾的情绪里面呢,柳五儿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在京城还有另外一门很把她放在心上在意的亲人,这让她的心情霎时就好了不好少。只是这浅浅的笑意,也不过在她脸上停驻了一瞬,很快就又被忧愁所代替。她轻声呢喃:“若是在二伯母府上,想来总不会连个丫鬟都敢……”
柳五儿耳目聪灵,黛玉呢喃的这几句话虽然听得不是分真切,却也多少听到几个音,隐约从中揣度出了黛玉今晚伤心的缘故,再结合之前在怡红院外见到的景象,对于今天晚上的事也就猜出了十之七八了。
她细细回想了一下,只觉得自己之前对于这件事确实半点印象都不曾有,向来纵然黛玉因为这事伤心过一阵,也很快就回寰过来,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她佯装没听到黛玉的话,只劝黛玉早些安歇。
到了第二日,虽然早上黛玉对来寻她的宝玉还有些爱答不理,但是等到用过晚饭从贾母处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又和好如初,只黛玉叫柳五儿过来,吩咐她,“我给堂伯母做了几个香包,里面装的都是新鲜花瓣,这东西不禁放,你明儿打发络儿送过去,千万别忘了。”
柳五儿自然答应下来。之后的十余天内,黛玉又想着让柳五儿帮她安排着给陈氏送了两趟东西,也都是些小物件,贾母和王夫人听了也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
转眼到了四月末,柳五儿一心苦等的机会终于如她所愿般地出现在了眼前。元春终于命人从宫中赏下端午节里,宝玉和宝钗那两份一式一样,比别人的丰厚许多——这些都是瞒不了人的,而元春这样做的意思,也是昭然若揭。
黛玉一早就在贾母屋里,柳五儿听到消息过去领东西的时候,只觉得贾母屋里的丫鬟看向黛玉及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探寻和可怜。和她一同过去的袭人脸上倒是不见异色,听琥珀平铺直叙地说了那些话,只笑着应了一声,就拿着宝玉的那份回了怡红院。
琥珀目送走了袭人,又拿眼去看柳五儿——柳五儿此时的心思却全部都在别的事上:她不由得开始思考,如果他们这次真的成功让黛玉离开了贾府,那么宝钗究竟还有没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在柳五儿心中一闪而过,她纵然也十分替宝钗感到惋惜,却并没有帮助她的想法——在琥珀和她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收敛了心神,遮掩住了自己短暂的走神。
琥珀并没有说得太多,只是带着点怜意地道:“你回去劝林姑娘想开些,老太太自然会为她做主的。”
柳五儿含笑地看了琥珀一眼,微微点头谢过她的提醒,提上黛玉的那份节礼,回潇湘馆去了。
说起来,元春从宫里赏下来的节礼自然都不是俗物,黛玉得到的那几样也是色色精美。只是在分量上的这一点小小的区别,却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不出半日,就在贾家上下传了个遍,大观园内自然也不能例外。
很快,雪雁、春纤、络儿几人就都听闻了这个消息。原本柳五儿刚把元春的赏赐拿回来时,三个人还一脸好奇地围上来看呢,没过两个时辰,就纷纷换了脸色——春纤还好,到底是贾家土生土长起来的家生子儿,比起黛玉来,元春更像是她的正经主子,纵然有些不平,也都压抑遮掩住了。雪雁和络儿可就没有这么顺从地接受这件事了。
雪雁到底还是从宝黛两人间的关系出发,和柳五儿说起来,也是替黛玉委屈,“紫鹃姐姐,你说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呢?到时候,咱们姑娘可怎么办呢?”
柳五儿不好接她的话,只能佯装不解,“咱们姑娘自然是过好自己的日子了!”又安慰雪雁,“你也不要想太多了,二姑娘、三姑娘拿的都是和咱们姑娘一样的东西,娘娘这是拿林姑娘当嫡亲的妹妹看待呢。宝姑娘那是客,自然要更客气一些。”
她也不知道雪雁究竟有没有被这话给哄弄过去,不过雪雁听后只一脸沉吟之色地出门去了,柳五儿就也不多理会。
然而络儿却又是从另一个角度来替黛玉不平了,“紫鹃姐姐,你说这贾家的娘娘,做事也太没有章法了,给自己兄弟的礼,竟然全是女儿家用的东西,这串珠、还有这团扇,可让宝二爷怎么用呢?还不是只能送给别的姑娘家去用。”
刚刚雪雁的那一番忧愁,她也是在一旁听见了的,又道:“我却觉得雪雁姐姐是多虑了,依我看,娘娘送给宝二爷这些东西,怕不是先就想好了让宝二爷拿出去送人的吧?不过这也齐了,家里这几位姑娘,竟然还能在节礼上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柳五儿看向络儿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就带上了几分笑意。或许是从小就生长在江南的诗书礼仪之家,陈氏又是个讲究儒家规矩的人,络儿对于京城的那些隐藏在光鲜之下、存于众人默契之中的规矩,天然就没有先入为主的认知,对于贾家人的行事脉络,更是看不明白,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又透着对这些事的洞察和嘲讽。
而且,难得地她对宝玉倒是看得透,连宝玉会把他得的东西送过来给黛玉挑这事都先料到了。
“你听明白你雪雁姐姐担心的是什么事了?”柳五儿笑着问络儿。
络儿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别人,才放心大胆地回答,“这又不是什么难猜的事——雪雁姐姐怕是觉得贾家的娘娘这是在指婚吧?又觉得……”她抬眼看了柳五儿一眼,抿了抿唇,咽下了后面的话。
柳五儿点了点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就听春纤在院子里道:“林姑娘回来了。”
两人连忙出了屋子,络儿自去做杂活儿,柳五儿直接迎上了黛玉。
黛玉的心情自然不会好,她进屋,淡淡地看了一眼摆在梅花桌上的节礼,并不过去拿起来把玩,直接就让柳五儿把这些东西都收到箱子里去。
柳五儿知道黛玉是看到这些东西不自在,默然地依着她的话做了。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怡红院那边的丫鬟就过来叫柳五儿,说是宝玉有事找她。当时柳五儿正预备着服侍黛玉起身梳洗的事呢,猜到宝玉叫她过去,是为了把他那份端午节礼拿来让黛玉挑,心下觉得可笑,也不愿意过去,只推脱说自己正忙着,等过一时得了闲再过去。
那小丫鬟得了话回去,不一时又换了秋纹过来,手里提着东西,一进潇湘馆,柳五儿就先看见了那顶芙蓉簟,想猜不出她的来意都难。
无论是在哪位主子跟前,秋纹都有些战战兢兢,哪怕是黛玉这样的表姑娘都不例外。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东西进来,未语先笑,带着几分讨好,“林姑娘,这是宝二爷让我送过来的,说是昨儿他得的节礼,姑娘看着喜欢什么,只管留下就是了。”
不知是不是提前得了什么吩咐,她把东西往梅花桌上一放,就退出了屋子。
黛玉正坐在梳妆台前,由雪雁帮她梳头呢——可巧到了最关键的地方,不好挪动。秋纹走得快,黛玉连叫她都来不及,只好由着她把那些东西都留在了潇湘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