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这意思,是鼓励后妃们各自上进,一来陶冶身心,二来也算为皇上的生活里添些趣味。
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话一出,满堂的娘娘们各自变了颜色。
她们当中,有的是诗书世家,自然擅长这皇后娘娘所言的事情。
可有的人不识大字,连笛子的握法都不清楚,听到这事直接乱了心神,慌得手足无措。
“当然,这事儿不急着半个月就出结果。”苏绒不紧不慢道:“本宫大可以固定时间下来,专门安排皇上看你们展示才艺。”
“这一旬有十天,十天里七天上朝,三天沐休,回头大可以同皇上讲一声,”她语气一顿,见所有人聚精会神的模样,更是笑的温文尔雅:“六十来号姐妹,各自领了次序,趁着这机会让皇上更好的认识你们,可是个好机会呢。”
这叫什么?竞争上岗制!
她现在是皇后,也没有争风吃醋的心思,自然可以站在大方的一面,让所有人都获得公平竞争的机会。
这些女人哪怕是为了男人而活,也别成天想着勾心斗角,有时间玩那些阴狠的手腕,倒不如实在的付出些努力出来!
苏绒自从开了心声之后,听到最多的,就是不同版本和语调的悲春伤秋。
这皇上不去睡她们,她们就一个个跟死了爹妈似的,不是怨天尤人,就是期期艾艾。
所以说自己压根就不喜欢古代,一帮脑子被裹脚布糟蹋了似的女人,一点都不开窍。
“本宫也知道,你们当中有的人,从前并无机会接触这些。吟赏诗文也好、拨弄丝竹也好,终究是要学的东西。”苏绒语气一顿,严肃而又正经:“但学,总是归学的来的。一个人想不出注意,就联合着手帕交一起想。”
“这失宠还是得宠,权交由你们自己选择。”
论说现状,她苏绒也算不上得宠。
可是凤位在这,皇上的庇护在这。
哪怕太后存心拿此事为难,她苏绒也有一百种法子怼回去。
既然是现代女性,那就别自甘堕落的认同古代的一切。
苏绒看着这环佩叮当的一众人,由衷的怀念过去。
到底是接受了现代教育好啊,起码能活得明白。
若是一辈子都把心思和牵挂放在旁物上,一辈子都得患得患失,不得安宁。
妃嫔见她说完,开始各自小声嘀嘀咕咕,倒像生活里多了不少依托。
苏绒淡淡一笑,慢声道:“都回去把消息带给宫里的小主们,各自努力去吧。”
“本宫乏了,你们可以退下了。”
当天下午,后宫里的交流突然变得额外频繁起来。
不识文字的妃子开始去和才艺过人的小贵人搭话,平日只知道空坐叹息的婕妤开始四处重新活络人际关系。就连向来得宠的几位妃子也慌了神,开始各自给家里写信,寻些才艺过人嬷嬷进宫。
苏绒这么一来,就完全搅乱了已经成型的后宫阶级。
她让更多的人有机会往上走,同时让原本稳坐妃位的人不得安宁。
每个人都想获得更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野心。
得知这消息的时候,连岑越都亮了眼睛。
作为男人,他自然乐意后宫们更加百花齐放,女人学些诗书丝竹没什么不好的。
作为皇帝,他突然明白自己的死局该怎么走。
不是朝堂里没有人才,而是发掘人才的手段不够。
这政堂之中,更需要开发出如后宫般的机制。
从前的折子都被内阁的大臣们挑选后递上来,但哪怕如此,他都有可能一天批阅不完各种繁琐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更需要人才自荐与对应的考核和奖励。
岑越向来是个聪明人,他仅仅与苏绒交谈了一下午,便清晰了后宫里新晋制度的全部,这些都可以悉数照搬给政堂,并且加以强化和发展。
——这苏绒,当真是个妙人儿啊。
岑越望着皇后在怀里熟睡的模样,又凑上去亲了一口。
真乖。
第40章 昏君啊!昏君!#4
活的自在点这件事, 怎么算都不亏。
如果真有延年益寿的效果, 那很正常,活的越开心身体状态越好,有些老太太都七八十了也乐颠颠的走老远去搓麻将, 大概是这么个理。
若是没这种保健效果, 起码每天都能乐呵呵的,早死也比跟个王八似的憋一百年好。
苏绒大概算是天生的乐观犬儒主义, 起码在生活状态上是如此。
大事儿岑越操心,小事儿柔贵妃操心。每天睡醒了玩鸟喝茶看小说,到处转悠两圈视察下工作,也显得自己非常尽职。
这一晃眼就到了要给太后请安的日子。苏绒虽然心里不太乐意, 但还是一大早就收拾灵光了, 施施然上了宫轿。
岑越虽说是嫡长子,奈何年幼失恃,皇后害了肺痨薨了, 原先的端妃便承了后位, 一路稳稳当当的坐到现在。
虽说这几天她都在各宫逗鸟听曲儿, 但‘FM太后娘娘’频道还是有按时收听。
这苏心柔心理活动最频繁的时候,就是在睡前。
太后娘娘大概四十多接近五十岁,眼瞅着也是要进入更年期的主了, 不仅脾气暴躁了许多, 插手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苏绒虽然最近跟皇上黏糊了不少,但从不说多余的话,也不碰他心里忌讳的事儿, 倒也没有被迁怒过。
实际上,岑越现在都觉着自己有点色令智昏,他一见着苏绒眯眼笑儿的模样,便觉得自己什么都肯给她。
“皇后娘娘,永寿宫到了。”银朱在郊外小声道。
苏绒扶了她的手,缓步出了轿子,娴熟的端出皇后般从容又温雅的姿态,小步子迈的贼慢。
她之所以挑了这个时辰,就是因为皇上想起来有事儿要跟太后商量,估计一炷香的功夫就会过来。
『怎么还没到。』苏心柔等的略有些不耐烦,在凤位上又换了个姿势。
她的儿子悌昀王近日被削了用度,听风声说要被封到更远的地方去。
原本自己年轻时不得力,没法子弄死这个岑越,现在亲生儿子还要被扔到西北去,苏心柔宫里瓷器都成柜的砸,就差当面给皇帝脸色了。
苏家其他的臣子虽然有意阻拦,但这毕竟是祖宗定好的规矩,岑越把典仪规章搬出来,美其名曰为体恤弟弟生活不易,赐他更广阔的封地,还随手封了个号当附送的。
这京中重军刚拨了一半去护送赈灾粮,连兵权都悄无声息的转给了旁人,沈家一众文臣连发火的底气都没有。
——皇上这次话头占尽,他们根本无从发作。
『听洵星的通报,这苏绒近日像是得了宠。自己一早让她成了太子妃,不就是为了让这厮能吹吹枕边风,帮自己说两句话。』
苏心柔正寻思着怎么压榨她才好,苏绒便含着笑进了正殿,行云流水地行了一套礼,温声道:“太后娘娘金安。”
那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一声冷哼,眼角的细纹更加明显。
『这小蹄子,看起来倒是滋润了不少。』
可不是呢么。苏绒垂眸淡笑,继续听她心里哔哔叨叨。
高位者最常用的手段,便是沉默不语。
一旦沉默下来,等待着的下属就会诚惶诚恐,不断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是苏绒现在能听见太后的一连串心理活动,压根不慌。
『罢了罢了,跟她还客套什么,不过是没落亲戚的闺女而已。』苏心柔一抬眉,冷淡道:“悌昀王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苏绒这头还跪着呢,见太后压根没有说免礼平身那句话的意思,自然继续跪的稳稳当当:“臣妾不知。”
『真不知道?』苏心柔愣了下,心里的不屑又多了几分。
『到底没有多少出息,当皇后这么多年了,连眼线耳目都没有,废物点心一个。』
“那本宫便告诉你。”苏心柔清了清嗓子,皱眉道:“这悌——”
“娘娘恕罪。”苏绒打断道:“此事乃外宫私事,臣妾不应清楚。”
苏心柔跟着一滞,面色不善道:“悌昀王乃是皇家亲王,是陛下的手足,何来外室之说!”
“臣妾只是一介妇人而已,无权也无才听闻这些。”苏绒继续跪在那,语速不紧不慢:“若是寻常母子逸事,娘娘大可以寻贴身宫女闲谈,若是要紧私事,臣妾也爱莫能助,无从插手。”
她轻描淡写几句话,把所有可能性堵死,就是不肯让苏心柔把后面的话讲完。
“皇后近来是越发目中无人了啊。”苏心柔眼睛里多了几分狠厉,盯着她道:“本宫想说些什么,轮得到你来说教?!”
由于跪的时间有点久,苏绒觉得膝盖还真的有点疼。
她并没有抬眼看那个老女人,不卑不亢地回应道:“太后娘娘自然可以随意言语,只是能听见多少,都看臣妾自己的造化了。”
“你!”
苏心柔把苏绒招进宫里,就是存心让她当传话筒外加挡枪的炮灰,哪想得到这榆木脑袋连着几年不得宠也罢了,如今稍微长进些便开始顶嘴冲撞,当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凤阳花染过的红指甲在青漆椅背上轻敲了下,苏心柔阴沉道:“皇后怕是忘了宫中规矩,唤赵嬷嬷过来。”
她在后宫沉浮挣扎了几十年,对那些阴损的责罚借口再熟悉不过。
“皇后,本宫来考考你,这《女诫》第六章,讲的是什么?”
这给妇人读的书,咋一看都是些三从四德的东西,但乱七八糟的能堆一大摞。
女诫女德、女则女训、孝女经女论语……
猝不及防的提这其中任意一本的一章,谁能当时就能反应过来?
你以为这是高中生的诗句填空呢。
赵嬷嬷拿来了铁骨的戒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
看样子,这要是背不出来一句,都得落下带血痕的瘀伤啊。
苏绒杏眼微睁,看着二狗子在0.03毫秒里便检索出来的微软黑体大字,字正腔圆地朗读道:“曲从第六。夫‘得意一人,是谓永华;失意一人,是谓永讫’,欲人定志专心之言也。”
苏心柔没想到她会背的这么流畅,简直顺溜的跟出门前刚温习过一样。
整个大殿都寂静无声,只有苏绒跟三好学生似的在那背着书。
二狗子还相当贴心的给了拼音标注,苏绒边读边在心里给了个好评。
然而太后娘娘压根不知道她背的是对的错的。
这种书被夫子先生们写了一大摞,她自己都好久没看过,只听得苏绒背的神情恬淡,半分窘迫都无,心里更是无名怒火起。
“不错,背孝经第九!”
苏绒正读的起劲呢,眼前又跳了一页出来,她语音一顿,便又背了下去:“曾子曰:‘敢问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
岑越刚下朝回宫,正想问小何子皇后今儿中午打算吃点啥,自己要不要过去蹭饭,结果一听暗卫通报,这皇后跪在太后殿里,到现在都没出来。
他愣了下,神色立刻阴沉下来,大步流星的就上了宫轿。
这太后的手也忒长了些!
没想到等他示意宫婢噤声,自己走进这永寿宫里,便听见皇后字正腔圆的背书声。
那还带着点小奶音的背诵,听得让人有点想揉揉头。
太后还没察觉到皇上来了,她心想这还没完没了是不是,这小贱人难道清楚自己从前背地里怎么折磨人的,提前把所有书都背熟了?
苏心柔现在连由头都懒得找,直接冷着脸色道:“背《大玄国史》本纪第六!”
这国史连士子都也只是大致浏览过,谁会一字不漏的全背下来!
内阁里亲自编修过的老翰林都未必记得!
‘系统正在转换文字中——请等待半分钟左右——’
岑越虽然心疼媳妇在那跪着,可又有点好奇。
这在人前不声不响的小妖精,难道真的连国史都背的出来?
反正他自个儿都没多少印象了。
苏绒抬起头来,仍旧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太后娘娘,可赐杯茶润润嗓子么?”
苏心柔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但心里还是一阵窃喜——就知道你背不出来!等着吃戒尺吧!
一旁的婢女倒了温茶来,苏绒跪着抿了一口,又垂眸朗声道:“和章元年春正月己卯朔,御奉天殿受朝贺,宴群臣及属国使。乙酉,享太庙。辛卯,大祀天地于南郊——”
这次连在旁边听墙角的皇帝都懵了。
这殿内外的人,一个个都鸦雀无声的听皇后在那朗诵国史,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苏心柔只感觉自己是被整的那一个,她狰狞了脸色打断道:“够了!”
“怎么就够了?”殿外突然传来青年男子不疾不徐的声音:“朕可没听完。”
苏绒缓了口气,心想这狗皇帝终于不躲那看热闹了,她缓缓看向岑越,一脸苍白虚弱,明显是跪的快撑不住了。
苏心柔都被她的演技给折服了。
这小蹄子刚才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背着书,一副可以讲一下午长篇单口相声似的架势,这时候突然又宛若水中白莲般弱不禁风,搞得岑越瞬间心疼又自责的要命。
“绒儿!”他直接把她搂在怀里,感觉她的两条腿都在抖。
苏心柔还在端详苏绒瞬间变白的那张脸,心想当年自己怎么没这能耐。
要是能说哭就哭,脸说白就白,这演技当个皇后简直跟玩儿似的。
确实也如此。
“皇……皇上……”
苏绒弱弱地说了半句话,便一扭头昏在了岑越的怀里。
岑越连跟太后发火的心思都没有,直接剜了那老女人一眼,扭头吼道:“宣太医!”
苏绒陷在他的怀里,悄咪咪的嗅了嗅贼好闻的龙涎香气息。
也不是自己太戏剧化,主要是腿真的跪累了,不想走回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