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顾妩照例来得很早,到了地方她也不开灯,只默默地带着一众已经投诚了的帮众们,黑灯瞎火的等着。
等堂里通宵玩乐的人嘻嘻哈哈的回来时,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可等他们走到正堂时,忽的华灯大作,整个刑堂被映的亮如白昼。
进来的人被猛然亮起的大灯照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等大家适应过来,移开挡光的手时,只见新任刑堂主仍像往常一样,高坐在上头,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大家。
她的下首,三、四十个黑衣大汉站成两行,面目严肃,背手而立。
哥几个一看这阵仗,心里立马如大鼓乱锤了起来。
有个机灵的眼角往后一扫,就看到老六正睡眼惺忪的自玄关往里走。
他灵机一动,嘴里吹了个两短一长的鹞子声——这是他跟几个玩的好的兄弟们,自己弄出来的示警暗号。
一旦这么吹,就代表情况不对,风紧扯呼。
还荡悠悠的系腰带的老六一听这个,头皮都麻了,想也不想的,回头就往外跑。
大家都是混江湖的,见他这样,哪还有不清楚的,离他最近的黑衣人,上前照他的嘴就是一个耳刮子。
那人当时就吐了一口血沫子。
而其他几个人,也都被捂着嘴捆起来了。
“五爷,跑了的那个,要手下想办法捉回来吗?”
别看那人跑了,可要是五爷不想让他开口说话,总有捉到他的法子。
顾妩摆了摆手:“别管他。”
就是这人不跑,自己也会放一个出去报信。
要不然这场敲山震虎怎么演得尽善尽美呢?
待这几个人都上了刑架子,顾妩一腿盘起,一脚踏在高坐上,翻开一个黑皮小本,慢条斯理地照本宣科:
“李大力,半月里迟到早退十七次,上差期间抽大烟两次,刀七十①,行刑后革去刑堂差事。”
“刘天佐,迟到早退十五次,上差期间赌博闹事一次,刀五十!行刑后革去刑堂差事。”
“……”
“周一白,迟到早退五次,刀五十!留堂查看,再有下次,赶出刑堂。”
她的话音刚落,一众犯错的帮众就被按到了长凳上,扒了裤子就打。
一时间,刀背击肉的“啪啪”声,哎呦喊疼的叫惨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整个刑堂。
顾妩阖下眼帘,待行刑完毕了,才挣开眼慢悠悠地问:“除了跑掉那个,名单上的人都行刑了?”
“回五爷,除周一白外,还缺崇文跟刘天佐两人?”
顾妩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上划了一下,吩咐道:“记着,等人回来了再补上。”
说到这里,她露出今天过来后的第一个笑来:“要是不回来领打的,就直接通告庵堂,开香堂除名。”
自己今天算总账的事儿,虽说也只有这些人知道,但难免有私心卖好,透露消息的。
她就要让这些人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要想利用自己的背景躲过刑罚的,就直接受出帮礼滚蛋。
谁让在这帮里,还真没有比她背景更大的人呢。
顾妩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刑堂主好大的威风!”
众人心头一凛,转头望去,只见一瞎眼老头儿拄着龙头拐杖,被两个“通”字辈的门人裹挟前来。
那老头儿虽眼瞎,但身体俊朗得紧,三步作两步地走到大厅。
也不等顾妩说话,就重重地一敲拐杖,质问道:“不知这些弟子们做错了什么,才引得堂主这么大发雷霆,连同参们的脸面也不给了。”
顾妩闻言脸色都没变,盯着他道:“刑部正在开香堂,不好如此招待爷叔,请您稍等。”
说完这话,她给底下人递了个眼色:“人这不就自己送上门了?按规矩行刑。”
她这话一出,大多数人居然没敢动。
——青帮不以职位论高低,只以辈分看尊卑。
顾妩虽然贵为一堂之主,但刘长老乃是帮里为数不多的“大”字辈的师爷。
正正与她师父秦蟒是同一辈分的同参②,他们两刚起来,绝对是顾堂主吃亏。
顾妩也不再说话,只等着手下人执行,待了两秒,有五六个神色坚毅地出了队,想把溜了空的三个人给逮回来。
刘天佐见状脸色立变,立马拉了拉瞎眼老头的衣角,哀声求道:“师父。”
不用说,他也知道自己的罪名比周一白和崇文两人重得多。
这女阎王连师父的面子都不给,眼看着是要杀鸡儆猴了,自己这要是被逮出去了,还有落到什么好?
瞎眼老头的脸色非常之难看,但刑部正在开香堂。
按规矩来说,就算是帮主到了,也得等走完程序才能质问。
只是这些年刑堂越来越不成事,各部的人才慢慢不将它看在眼里了。
要不然二爷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把如此重要的职位交给个刚入帮的新人。
刘异还以为自己这个师叔出马,顾五好歹也会给几分面子,但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刚。
一时也有些下不来台,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来人把自家侄孙给拉走了。
三个大男人,当即在一大帮子人的围观下,被脱了裤子,用一掌宽的大刀背伺候了起来。
刘天佐跟周一白还好,只咬着牙死挺着。
可崇文的年龄小,面皮薄,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被打了屁股,一时又羞又急,哇哇哇奔溃大哭了起来。
顾妩本来一门心思的立威,但被他这么一闹,眼里不由浮出一点笑意来。
第353章 民国奇事13
待三人行完刑, 现场的气氛一时有点凝滞。
等两股青紫的刘天佐昏迷着被送了出来, 瞎眼刘摸了摸他大汗淋漓的额头, 忽然就爆发了:
“国有国法, 帮有帮规。顾师侄贵为一堂之主,不把老朽看在眼里, 我也说不得什么。但就算帮主在这里, 也没有挡着老头子过问徒弟安危的道理。我今儿个就问你一句,你顾五一个一脚门里, 一脚门外的寄门子,哪来的权利随意处置我青帮门人?”
这寄门子,说的是青帮收徒时,经过香堂洗礼后, 仍然不能算是真正的青帮内人。
这个阶段就被行内人称作:一脚门内,一脚门外了。
而拜为寄门子以后,师父会在这寄名后的三年里,勤加考核,并暗中打听徒弟的人品、做派。
这三年后,还需要学生勤访师父三年,让师父考核其是否真有决心进帮派。
经过了整整六年的考验,在真正确定了学生入帮的决心, 与自身的品性后。
师父才会开始教导徒弟基本的仪注, 等彻底通过考核后,师父才会择吉日,并报请户部, 开设香堂,正式收徒。
这整个过程下来,基本上需要七年有余,所以也叫“七年进家”。
当然,古时候会订这种规矩,是因为那时候交通不便,户籍也难以认证。
为了保证徒弟的质量,才不得不为之,但现如今青帮为极速扩大规模,“七年进家”这种规矩早就名存实亡了。
顾妩这一帮倥子们,就是直接拜师开香堂,成为的青帮弟子。
本来瞎眼刘也不屑拿着这种东西刁难人。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帮主任命顾五为刑堂主时,一言不发了。
但眼下顾妩能不顾人情世故,直接拿帮规压人。
他刘瞎子当然也可以拿着这个当把柄,质疑顾五一个寄门子,根本就没有资格当刑堂主,更别提把人从刑堂赶出去。
顾妩听了这话,总算从刑堂主的太师椅上下来了。
她边往下走,边玩味般地笑了笑:“爷叔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可是我入门的引路人,我再不晓事,也不敢对您不恭敬啊。”
刘瞎子被她这话噎的心里一梗。
对啊,这质疑要是其他人提,顾妩说不定还会认。
可她的拜师仪式,分明就是他自己亲自去当的引见师。
所以这时候谁都能说这话,唯独他不能,要不然就是自扇巴掌了。
看老头气得直打哆嗦,顾妩仿佛还嫌不够,又一脸真诚地道:“刚刚师侄正在开香堂,不好回答您的问题,可现在走完流程了,我就一五一十的跟爷叔唠唠,今儿为什么开这个香堂。”
说到这里,她脸色一肃,扬声道:“闲杂人等,退出去等着。”
经了刚才的事,顾妩手底下的人再也不敢轻视她了。
所以她话音刚落,一帮人令行禁止,立马就抬着被打得半残的三人一道出去了,只留下刘异带过来的那些人。
瞎眼刘看顾五都不怕,也挥挥手,让意图留下来保护他的门人们,也一起退下。
等他再出来时,绝口不提今天事。
连他那个堂侄孙、亲徒弟,也彻底放手不管了。
后来,等顾妩跟青帮里的人混熟时,有人就好奇地问她:“瞎眼刘最是护短,连二爷也为这这个,跟他吵了不少次,但他从不见改的,那刘天佐不但是他的亲徒弟,还是本家里的老侄孙呢?平日里得宠的不得了。你那么整他,哥几个都以为他都要跟你死磕了,没想到他居然没声了?快说说五爷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妩当时答得是:“我给刘师叔讲了刘天佐横行乡里的事迹,刘师叔平日里最妒恶如仇了,一听这个,立马就大义灭亲了。”
她这话一出,立马得了一片的嘘声。
不是兄弟们爱闹,但谁不知道瞎眼刘是“大”字辈儿里,出了名的帮亲不帮礼。
以他那个性子,刘天佐别说横行乡里了,他就是欺师灭祖,那瞎子都敢舔着脸保一保的。
要是瞎眼刘真有那么深明大义,他那双眼睛也不会瞎了。
帮里哪个不知道,当年革命时,老瞎子有个师兄,为了几个大钱出卖了革命军。
要不是二爷急智,帮里一大半的人都要搭进去。
这在当年,可是要剜眼、断手凌迟的,这种要命的事,瞎眼刘也敢顶罪。
这才从堂堂户堂主,变成了个瞎眼指路师。
更糟糕的是,这人自从那儿起,就跟受了刺激一样,非但热衷于担当引路师,更是广收门人,名下的弟子数不胜数。
再配上他那个护短的劲儿,搞得各部里乌烟瘴气的。
偏偏帮里仅存的几个话事人,都是“大”字辈儿的,没有一个人管得了他。
所以就算他这么搞,连二爷也拿他没辙。
也不知道五爷这是用了什么法子,一举就把这老头儿给搞蔫了。
自那以后,只要他名下的哪个门人犯了事,瞎眼刘再想护犊子,都会先找五爷密谈一番。
等再出来时,救人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
…
秦公馆
秦蟒一进卧室,就见黄七月被绑在床上,浑身抽搐。
他心里一跳,仔细一看,就见自家原配向来精致的巴掌小脸上,满满是青灰色,两只瞳孔里也只见眼白,不见眼黑。
再细一瞧,就见她额头、鬓角、脖颈、手背上,都是根根暴起的青筋,衬着形销骨立的人,有一种这人立马就要死过去的感觉。
秦蟒心里一惊,颤着声质问周围的下人:“都是死人吗?怎么不给你们夫人吸一口?”
他平日里最反感黄七月抽大烟,为此夫妻两个整日的怄气。
但这些,都是因为秦蟒心里明白,鸦片这个东西,是真的沾不得。
可眼下看她都痛苦成这样了,他立马就妥协了——自己现在再也不是那个连碗面都买不起,还要每次都喝她的汤底解馋的小流氓了。
既然这样,她爱抽就抽,大不了他请一个连的中、西式医生备着。
何苦让她受这个罪呢?
“二……二爷……是夫人她自己……”
守在黄七月床边的佣人正要解释,秦嘉棠一掀帘子进来了。
见自己名义上的养父在这里,他人也不叫,只强行取下黄七月嘴里的软木塞,眼疾手快地喂了一颗药进去。
床上还不断挣扎着的人总算软下来了,又缓了几分钟,她转身背着人躺下,轻声又坚定道:“出去!”
秦蟒听她这么说,一愣,抹(ma)了把脸,无奈地出门去了。
第354章 民国奇事14
秦蟒出了门, 都走到车边儿了, 可一想起黄七月刚才的样子, 他烦躁地踢了一脚车门, 挠着头又进去了。
看他这样,开车门的小弟没忍住, 小声提醒道:“二爷, 姨奶奶还等着您呢!”
秦蟒正一脑门子的官司,听了这话, 没好气地道:“你月姐都没松口,她算哪门子的姨奶奶?”
自己也是昏了头了,这俗话说得好,婊/子无情, 戏子无义。
这风月场里的女人,睡了也就睡了,大不了多出点钱,替人赎身买房,各取所需。
他怎么就脑子一轴,跟七月说自己想迎二房进门呢。
她那人眼里最揉不得沙子,要不是怕两人离婚落不下好,怕是早就破门而出了。
但没走归没走, 她自打那次以后, 就再也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
他当时被撅了面子,正下不来台,就在外头多歇了几天, 可等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染上烟瘾了。
为此两人吵了无数架,但她那个架势,纯粹就是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七月好歹是自己求来的原配,后来又伴着自己打了半辈子的江山。
要是没有她,自己说不准还在哪个沟子里卖水果呢。
平日里他管不住下半身,睡一睡外头的女人也就算了,但她都这样了,自己还着急忙慌地往小老婆那儿跑,就也太没良心了。
秦蟒去而复返,一进门就见七月那个死人脸养子,正跪坐在床边,替她按摩大腿跟的穴位。
他脸皮子一抽,满腔子跟烧了三昧真火似的,腾腾地就热起来了。
这小子,这青天白日的,真是往活人眼里扎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