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蟒正要爆发,可眼睛往黄七月的脸上一移,就看她紧闭着眼睛,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他心里的邪火“嗤”的一声,尽数灭了个干净,怔怔地呆在了原地。
两人做了三十年的夫妻,刚成亲那两年,也是离了两分钟就急得撩心撩肺。
为了这个,秦蟒上哪儿都带着她,一刻也离不得,因此七月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他那时候立过誓,要是还不混个出人头地,让七月无人可欺,他秦蟒就誓不为人。
可后来奋斗的时日长了,他成了青帮扛把子,她也成了黑道黄七爷。
三十年的朝夕相处,对方一个眼神,自己就能懂她是什么意思。
这感情是够深了,但这日子过得,也实在是太平淡了些,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还在爱着她了。
这男人嘛,在这一头感受不到自己想要的了,就去外头找。
这大上海里,多得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美人儿,那日子。的确比两人窝在家里相顾无言要美得多。
后来跟夜来香最情热的时候,他精虫上脑,就应了她会迎姨奶奶进门这个话,也无可无不可的跟七月摊牌了。
当时的秦蟒,是真觉得自己已经爱夜来香超过黄七月了。
所以后来七月那么闹,他也没动过打发了夜来香的心思。
可这时候,真当七月可能离开自己的时候,他才发现,什么美□□人,温香软玉,都他妈的不重要了。
秦蟒心里一疼,“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床前。
黄七月被这动静惊醒,醒过神来,就看到现如今已经威风八面的秦二爷,就结结实实地跪在了自己床前。
她眉头一皱,左右看了看,斥道:“都出去。”下人们闻言,赶紧退出去了。
秦嘉棠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看了看养母的神色,也不敢违逆她,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室内只剩下两人的时候,黄七月甩掉了秦蟒意图扶她起来的手,撑起身说他:“一把年纪了,你还要不要脸,快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上跪天地,下跪父母。
这人奋斗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能挺直了腰板说话。
可刚才这房子里,里里外外十来个人,还有个小辈伺候着,他这一跪,算个怎么回事儿?
秦蟒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月娘,是我错了!”
他的确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向谁跪过了。
但自己当年求她下嫁时,不就是跪着求的吗?当初一无所有时,他能跪,现在权倾上海滩时,他自然也能跪。
秦蟒这话一出,黄七月身体一颤,非但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心里还涌上一股酸痛和茫然来。
看她这样,秦蟒又跪着往前挪了一步,拉着她的手恳求道:“我把她们全打发了,你也把烟戒了,以后就我们两个人好好过,好不好?”
以前他嫌弃那样的日子平淡无趣,但经过了才知道,那样的日子,才是最舒心,最踏实的。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那句话。
黄七月本该喜极而泣的,可她目光茫然的呆了几分钟,坚定地把手从秦蟒手心里抽了出来。
秦蟒手里一空,惶恐极了,一把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狠狠地打了十几下:“我说话不算话,我忘恩负义,我辜负了你,我不是个东西……但我真的知道错了,月娘,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黄七月刚发过瘾,整个人正虚着,所以被他这么拉着手扇耳光,她也不挣扎。
等秦蟒打够了,她才使劲儿抽回了自己的手,一字一顿道:“等阿生他们接了班儿,我们就离婚吧。”
自己给他机会?谁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当初苦求他送走那些女人未遂后,她就想过离远走高飞。
但秦蟒能做稳青帮扛把子的地位,靠得就是两人手里共同的权势。
一旦他们俩分家,这帮主的位子,他就再也坐不稳了,他们这种人,要么风光无限,要么金盆洗手。
而半道上失势的,基本都被仇家砍死了。
所以他们一旦离婚了,两个人都会有性命之危,为了这个,就算再难熬,她只能咬牙忍着。
实在撑不住了,就吸两口麻痹自己。
她还以为自己一直在等着他回心转意,才会一天比一天痛苦。
但直到今天这一出,黄七月才明白了:自己缺的,分明只是他的一句道歉——他求娶自己时明明说过,这辈子都不会有其他人的。
可后来,他却食言了。
秦蟒听了这话,脑子嗡的一声,他不可置信地盯了黄七月好一会儿,看她一脸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就豁然起了身,疾步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强笑道:“不可能,你想要离婚?除非我死了。”
怎么能离婚呢?
他们两怎么能离婚呢?
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
秦蟒出了门,就派人把自己在外头养的那些女的,一个不落的全赶出去了。
一帮被人包养着的金丝雀,一朝被赶,连一块钱都没带出来,就这么穿着一身单衣裳,被净身出户了。
一时又彷徨,又懵逼。
其中最得宠的“二姨奶奶”夜来香最不甘心,特地塞了钱给秦蟒身边儿的人,请他们帮忙通融通融,让自己见他一面。
鉴于这位往来实在是有分量,大家就睁只眼闭只眼,把人给带进去了。
谁知秦蟒见了她后,大发雷霆,当场赏了擅自做主的那小子一颗“花生米”。
夜来香当场就吓疯了,抱着头到处乱窜。
黄七月听他闹得实在不像话,让人把夜来香送出去了,又给这群女的一人几百块现大洋,总算是给人留了条活路。
“你这又是干什么?”
虽说跟了他的女人,不是欢场常客,就是梨园戏子。
但人家好歹也跟了他一场,他就算不喜欢了,给点钱打发了就是,何必这么不留情面?
大冷天的,让人穿着件单衣裳就赶出去了,实在不像话。
秦蟒听她这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转眼又低眉顺眼的拉倒了。
黄七月看他这幅倒眉拉眼的样子,忽然嗤地笑了一声。
秦蟒被她的笑容一迷,正待说什么,就听她道:“要睡她们的是是你,谁逼你了吗,既然你也乐呵了,就别做出这幅别人拉你犯错的样儿,我瞧着恶心。”
当初接人出来时,也是陪着笑脸真金白银的赎出来的。
柔情蜜意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他难道还指望自己夸他一声不成?
现在才来这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做派。
早他么干什么去了?
秦蟒被她一堵,冷笑了一声:“我才不是做给你看呢!不过是前儿个,瞎眼刘被他那个宝贝侄孙扒了灰,六个姨太太,五个都被人钻了炕角。我可不想跟他一样头戴绿帽子,这才全都打发了。”
说了这个,他还是气不顺,又拍着桌子道:“你看着我薄情寡义,可那群娘们,可都是我花大价钱从堂子里弄出来的,我还她们自由,她们陪我睡觉,各取所需,谁也不亏着谁。现在我不想睡了,当然不许她们带走我一个大子儿。难道睡了一场,就非要给她们买房子置地再召个上门女婿,才算仁至义尽?那她们还睡了我呢,也没见谁给你交一个大子儿的嫖资。”
自己的铜钿①,当然要全留着给她抽大烟了。
自己当初养这些女人时,她们可都是自己情愿的,也说了不图他的钱财地位。
事到如今,自己当然得成全她们了。
“滚!”
黄七月气得扔了个杯子。
狗改不了吃屎,这人爬的再高,骨子里还是当初那个油泼不进的滚刀肉。
看把他给能的。
第355章 民国奇事15
这头老夫妻两个刚谈到了瞎眼刘是光辉事迹。
那边顾妩回了家, 一边看着小幺儿一左一右地翻身, 一边流氓似的摸了林绪之一把:“美人儿, 给爷笑一个。”
林绪之笑了笑, 没吭声,只顺势拉住她的手, 来来回回把玩了一遍。
顾妩看他兴趣不高, 一骨碌地爬起来,掰正了他的头, 问他:“你怎么啦?”
林绪之看她这样,心里一暖,笑了笑,轻声道:“唱戏唱得嗓子难受, 不想说话。”
“怎么不跟我说?快张口我看看!”顾妩一把把人拉起来,摩挲了一下他的嘴唇,让他张口。
林绪之“啊”了一声,顾妩顺着日头一看,大惊失色:“怎么肿的这么厉害,给你的枇杷膏你用完了?”
“嗯!”
自己空有原主的记忆,但真唱起戏来,却还要多练练那些技巧才能上台。
再说京剧里头“台上一分钟, 台下十年功”也不是说着玩的, 原主荒废了这些日子,就算他重新活过来,也已经唱不灵了。
可他林绪之要做什么事, 却都要最到最好的。
正好儿玉堂春的嗓子被他点了穴,能哑个一段日子,庆丰堂里急缺旦角儿,这不正是他重新出山的好时机吗?
说起这唱戏来,就唱、念、做、打这四个基本功。
重新练了武以后,做、打这两样儿考验身段儿柔软性和力量感的两样,他非但不怕,还能做得比原主更好。
念这一项儿,有原主的记忆和他过目不忘的能力打底,他也不怵。
可这最考验人的,就是这“唱”了,那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童子功,就算是天生的金嗓子,也丝毫马虎不得。
为了能一鸣惊人,林绪之就多练了几回,阿妩让他带的枇杷膏,没几天就跟喝水似的下去了。
林绪之前几天本来想趁顾妩回来时,再多要几瓶备着的。
但这人忙着开香堂里威的事儿,几天都没归家。
他想着用庆丰堂自供的药水润嗓子也没什么,没找到这副身子这么娇贵,才唱了两天,就肿成这样了。
顾妩越看越心疼,摸出银针来,给他治了治,等喉咙的炎症总算是消了下去。
她才一股脑的摸出来一大包护嗓子,治嗓子的药药、水水来,不放心地叮嘱:“我不是给你们戏园子外头放了个随时传信的人吗?你有什么事就让他来找我。”
她刚到青帮没多久,做起事来,表面上看着是举重若轻,淡定得很。
但私底下要下的功夫,却是冰山一角了。
创业初期,花费大量精力,连家也没时间回,倒也常见。但为了这个疏忽了心爱的人,那就不妙了。
两个人在一起,不管多长时间了,但该放的心还是要放的,不然再恩爱的夫妻,也会生出事来。
林绪之眉眼含笑地一一收了,见她还喋喋不休地啰嗦个不停,就喊了声:“刘妈!”
小幺儿的保姆闻声长“哎”了一声,低眉顺眼地进门,把大眼睛blingbling乱闪的小丫头抱走了。
等人刚一出门,他饿狼扑食一般地啃住了顾妩的嘴。
顾妩本来不爱白天里闹腾,但不得不说,林绪之这次穿得这副身体,虽说不是所有皮相里长得最精致美貌的。
但却是最有灵气,也最衬他的气质的。
原主是梨园里的花旦,戏行里有一说叫“一身之戏在于脸,一脸之戏在于眼。”
这些小孩子自小还没有开嗓的时候,就开始练眼神儿了,原主能从这些人里出头,自然也是个中翘楚。
那双桃花眼,黑是黑,白是白,顾盼流转间,全是莹莹水光。
等妆一扮上了,浓墨重彩的一张脸上,更显得一对眸子灵气逼人,美不胜收。
他不光眼睛好看,身段儿也美,长腿细腰,翘臀白肤。
虽说男女床事里,女子身娇体软端的妙趣横生,但男的身体软和起来,也能解锁不少新姿势。
唔,美色当前,先吃为敬。
……
刘妈还没走远,就听见里头传来哼哼唧唧地声音。
她轻轻啧了一声,刚走到楼梯边,就见前几天闹着去从军的小少爷正穿着身军装,精精神神地过来了。
刘妈正要抱着小幺儿回房间,就见他直直冲着顾小姐的房间去了。
刘妈一犹豫,到底还是“哎”了一嗓子,李肇东闻声挺住脚步,就听刘妈道:“墨老板在顾小姐的房里呢。”
李肇东闻言一呆,眼神深深地看了顾妩的房门一眼,转身走了。
…
…
两人再起床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林绪之一边吃饭,一边问她:“帮里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
“刑堂算是肃清了,也抓了些大面上就触了帮规的小角色。”
这些人虽说也是帮里的人,但拜的老头子都是些辈分贼低的小辈儿。
所以就算一股脑都办了,有瞎眼刘的例子在前,也没人敢冲出来触她的霉头。
秦二爷又被自家后院的事搞得焦头烂额的,所以一时间还算太平。
林绪之闻言一挑眉,有点没想到:“青帮的刘瞎子,人称‘瞎眼弥勒’,只要跟他沾亲带故的,他多半儿都会乐颠颠地给人出头,屡教不改,你怎么搞定他的?”
顾妩捏了个小包子:“这老头年龄大,姨太太却不少。大概是欺负他眼瞎,他那好侄孙最喜欢当着他的面儿跟姨太太们乱搞。”
林绪之“噗”地一声,差点儿呛住了。
顾妩看他被呛得眼泪含了一眼眶儿,也来兴趣了,跟他闲话:
“要是光这样儿,他那圣母性子大概也气不到哪儿去。问题是他今年添了个小儿子,疼得不得了,为此还听了姨太太的话,把十来岁的大儿子给赶出家门了。
这叫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现在绿帽子一带,他也晓得就自己那两下子,小儿子怕真不是自己的种,这才想起了大儿子。
前几天小东不是吵着闹着跑军队里去了吗?你说巧不巧?就在部队里见着这小子了。”
这有求于人,身段儿自然就放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