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那人食指隔着面巾覆在唇上,低声提醒,环顾左右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蓦地摘下来。
宛遥原本惊恐的眼瞬时化作了惊异,她几下拿开对方的手。
“项桓?”
“你,穿成这样……”她不可思议地打量过去,感到难以相信,“来这儿作甚么?这可是圣母庙。”半个尼姑庵啊!
项桓正在检查手背的伤,闻言瞥了她一眼又移开,语气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郁闷,“你当我想?”
“我不这么做,你肯见我么。”
宛遥听完有些茫然地微怔,半晌才意识到,他可能去医馆找过自己,但这些时日因为禁足和心情的缘故,她连门都未曾出过……
嘴边的话忽然有些欲说还休,只好讪讪地咬唇,侧过脸盯着鞋尖看。
项桓知道她从小就安静,许多时候不那么爱说话,也就不明白眼下的不吭声是个什么反应,他眸中带了几分无措,张口便问:“你还生我气呢?”
这一个月的时间反省下来,虽仍旧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但简单点想,就当全是他不对好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偌大一个问题直白抛在面前,宛遥一时竟难以应答,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我……我先看看你手上的伤。”
项桓由她拉过胳膊,适才咬得不轻,肌肤间的牙印渗出暗红的淤青,他倒是不在乎:“上回让你那么一搅合,最后也就没去砸梁华的婚宴。听说他娶了侯爷的外甥女,连大将军见了也得给几分薄面。
“这小子现在活得可好了,成天上蹿下跳的在都察院那儿挑我的刺儿。”
心里想:这下你总该高兴点了吧?
然而悄悄瞅她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项桓着急地磨了磨牙。
伤药、纱布,宛遥随身携带,不多时就给缠出了朵花,他忽然一顿,手摸到腰背掏出一个东西递在她面前。
那是个浓墨重彩的面具,宛遥几乎是一望,眼睛里发出了光。
“无量面具!”她把项桓的手丢下,捧起来欢欣地翻看。
这等同于是参加无量山庙会的请柬,做得精致又漂亮。
听说每一个走在山梁镇上的人,脸上都会挂着这么一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相见互不识,很有些前朝鬼市的味道。
见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项桓凑过去,“喜欢吧?我好不容易才弄到,今年庙会人多,这么一个得十片银叶子。”偏偏人家还不肯卖,最后用了一枚玉扳指换的。当然这就不必告诉她了。
宛遥新奇地玩了个够本,转来冲他点点头。
项桓斜睇她一眼,散漫地弯起唇角,“这会儿开心了?嘴巴噘得那么高……”
她闻言垂眸,愈发抿紧唇,捧着那张大红的面具在指尖转圈。
“那下个月初十可别忘了,届时我和余大头一早来接你。”
宛遥本想应下,忽的记起什么,却委婉推拒道:“不行……我不能跟你去。”
谈得好好的,没料到她翻脸那么快。
项桓一听,眉头就不自觉地一拧:“怎么又不行了?”
宛遥闷闷的侧过身,手里还在把玩那张面具。
“我爹说了,不让我再跟你一起玩。”
没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招惹的宛延,项桓只觉被讨厌得莫名其妙:“你爹说的又不是圣旨!”
“可他毕竟是我爹。”宛遥摇摇头,“你和余公子去吧,我就不去了。”
他不言语,盯着那张面具脸沉如水。良久心思一动,开口道:
“没事,我有办法瞒着你爹。”
不知道为什么,宛遥无端为老父背脊一凉:“……什么办法?”
“你别管,总之就是有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被评论吓住,瑟瑟发抖的抱住我怼!
其实作为一个温柔忠犬控,老朋友们基本可以发现,无论是阿基、老王、撸阳还是小江都是暖男型的,阿怼算是我剑走偏锋的人设,所以一开始就预料到大家可能不太容易接受。
诚然他一根筋,很固执,暴脾气,嘴贱,偶尔还有暴力倾向,热衷于和喜欢她的软妹拜把子,缺点一大把(……你还是亲妈吗?我是!)但其实本性不坏。
从根本上讲昨天和遥妹吵架,最原始的原因其实只是因为阿怼觉得遥妹没有站在他那边,自己高高兴兴的邀请她去看打坏人还被泼冷水说教,感到很委屈,但他不会把委屈表现出来,他的输出只能靠吼……(咳。
这个惨剧告诉我们,遥妹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啊!(宛遥:??
我也是头一次尝试这种设定和剧情。
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让阿怼凉,然后开启忠犬甜宠模式,除了埋伏笔水字数捞钱(??)之外,也是想让看此文的大大们发现女主并不是痴情付出的抖m。项桓也是一个肯为她刀山火海的人~
(儿啊,看见妈妈努力洗白你的样子吗!!!)
今天安利大家一首本文的原始灵感来源——《胭脂妆》
希望平复一下您们的心情~~
往后我会尽量让男主不那么凶残的www
第19章
宛遥拿不准项桓口中的“有办法”是怎样的一个分寸,甚至一度为宛延担惊受怕了好一阵。
幸而老父近来瞧着并无大碍,衣食住行颇为正常,身体也不见有什么异样,她才勉强放下心来。
一直等到七月初十。
这日天气不错,是个晴朗无云的艳阳天。
宛经历照例掐着开坊门的时间上轿进宫参朝,一身官服理得整整齐齐,上下挑不出半丝毛病——毕竟干的是以告状为主业的言官,总得先严于律己,再严于律人。
宛遥送别完父亲,坐在窗边托腮发呆。
其实她也并非就那么相信,项桓会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他爱玩,忘性又大,有时若遇到其他勾起兴趣的事——比如打架斗殴,将一场庙会抛到九霄云外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此等到巳时过,她就不再等了,拉开抽屉翻出常用的医书和猪皮小人,借窗外的光认真练习。
盛夏里的风是最奢侈的,偶尔拂过一阵,院中的小竹林便沙沙作响。
阳光把树影投在她的书页间,金黄与灰暗交织成一片。
针群林立,十二原穴在光影下渐渐成型。
蓦地,一粒石子蹦蹦跳跳地窜进视线里,沿途还拖泥带水,留下些许肥沃的沙土。
宛遥从专注中骤然回神,握着针,偏头望向来处。
晨光映出一张飞扬清朗的脸,黑曜石般的星眸里像是有波涛涌动,唇下露出一颗并不明显的虎牙,笑得肆意不羁。
她看过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恍惚自失。
项桓撑着窗沿倾身去打了个响指,似乎对她这样不紧不慢的态度有些不满。
“发什么呆呢?可别说你忘了今天要干嘛了。”
刚言罢,背后就探出一颗大头,余飞颇不要脸且热情的打招呼:“宛姑娘,我们来接你啦!”
项桓皱眉把他的脑袋推回去,“谁让你进来的?”
“我那不是怕你一个人不好应付么。”
而宇文钧到底没他俩那么心大,知道进姑娘家的闺房终究于理不合,因而只在府宅外等候。
幸福来得太突然,宛遥眼中生出光彩,忙丢下一堆家伙什起身,“你们等等,我收拾一会儿。”
“你还要收拾?”
“找点银钱和药膏备用。”宛遥解释。
项桓看见她摆的那一摊子,手欠地探头去拿。
迎面便是个扎满针的小人,没脸孔,没穿衣,通身死相,但分不清男女。
他心头有些发怵。
“不至于吧。”
“不过就是晚到了半刻,你下手拿这儿玩意儿扎我啊?”
宛遥已装完了钱袋,闻言几步过来抢回手中,眼见东西还算完整,才无语地瞪他:“想什么呢,这是我练针用的。”
“用这玩意儿哪里靠谱。”项桓一副很大方的样子,“改明儿我找个大活人给你练。是吧,阿飞?”
余飞被他那一挑眉膈应住了,小声龇牙道:“是个屁,就惯会拿兄弟帮你卖人情!”
一个月前好好同你讲道理,你还眼红脖子粗的。
翻了窗,紧接着又翻墙。反正跟着他们总是没有寻常路能走。
巷中三匹马,宇文钧早等候多时。
宛遥不会飞檐走壁,爬墙技能很生疏,坐在墙头了隐约有几分怕高。项桓已经利索地落了地,转目一望,嫌她慢,索性跃回来,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两个人稳稳的带上了马背。
“出发!”
他兴致勃勃。
毛色纯黑的西北回纥马,高大壮实,项桓舍不得鞭笞,只抬脚一夹马腹,带着宛遥自窄巷里出去。
后面紧跟两骑同样的骏马,没规没矩的几个大魏年轻军官在城中疾驰。
龚掌柜院墙上的几株杏花树被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敢怒不敢言。
宛遥扒着他的衣衫,从项桓的肩膀探头往回看,终于想起了自己该忧心的事:“可我爹再过一阵就要下朝回家了。”
“你放心,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今□□里有什么要事吗?”然而项桓并不回答,抬眼自她所处的角度望去,视线中是少年人倨傲的侧脸,一副成竹在胸,不可一世的模样。
被这份所自信感染,宛遥也就不再多问,后知后觉又记起什么人来:“那我娘怎么办?”
“她正午会让人唤我吃饭的。”
项桓略琢磨了半瞬,“就这个时辰,你娘大概得睡到傍晚了吧。”
宛遥愣住片刻,反应过来时,总算炸了毛。
“项桓!”
你居然药我娘!
*
当今陛下勤政,早朝虽无大事,仍是磨叽到日中才散。膳房贴心,准备好凉水拔过的冷面与米粉端到廊下,以备朝臣们消暑解乏。
毕竟是公款吃喝,味道有限,除了俸禄低微和天生的铁公鸡之外,大部分朝官还是愿意回家用饭的。
宛延收起笏板,从含元殿前冗长的台阶上下来,途中偶尔碰见几个同僚闲打声招呼,甫一上龙尾道,旁边就听得有人喊:
“宛经历。”
他一回头,看得个高大伟岸的武官立在前,那人脸上自带三分笑,尽管身居要职,战功无数,却不见半点杀伐之气,颇似位平易近人的儒将。
宛延急忙行礼:“大司马。”
季长川扶他起来,笑道:“不愧是都察院的老资格,经历多礼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宛延当即便微微红了老脸。
“宛经历这是准备打道回府?还没用饭吧?”
他赶紧回答:“今日餐饭过凉,下官脾胃不好,所以……”公家准备的菜,那叫天子赐食,总不能说太难吃想回家去改善伙食吧。
季长川似全然没放在心上,反而应和,“我今日也觉得饭菜太凉,不宜饮食……这么着,宛经历若肯赏脸,不如到我府上喝一杯?”
大司马是何等人物,居然屈尊请他吃饭!
宛延受宠若惊,急忙再拜:“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季将军虽贵为一代名将,府邸倒布置得很随便,亭台楼阁不多,雕栏玉砌没有,花圃和菜园却比比皆是。小厅里摆上酒菜,便可赏花对饮,别有一番悠然见南山的风味。
宛延不敢劳上司斟酒,勤快地端起酒壶给二人满上。香气一漫出,就知道铁定是二十年往上数的陈年好货,一时间更加感激惶恐了。
“宛经历这些年在都察院兢兢业业,早听说是位严谨缜密的人物。”季长川笑着向他敬酒,“前些日子,我那个不争气的手下给经历添麻烦了,薄酒一杯,聊表歉意。”
感情是替项桓擦屁股来了。
宛延松了口气,随即又添了一丝恍然,回敬过后一口喝干,“将军哪里的话……”
然后忍不住叹气,违心地开始夸:“项桓这臭……咳,项桓这孩子我打小看着长大的,生性率直,嫉恶如仇,是个不错的可造之材,就是脾气太过浮躁,还须……还须磨砺。”
说完赶紧饮了杯好酒给自己缓缓情绪。
对面的季长川大笑:“我自己的属下自己明白,经历不必替他好说话。”
他夹了一筷子菜,琢磨着要如何打发时间,难得逼起自己嘴碎话家常,“先帝重武轻文,听闻宛经历是元熙元年二甲进士出身,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吧。”
宛延一听,简直要老泪纵横,连连道“不敢、不敢”,“文渊只恨自己一介书生,无法上阵杀敌。可惜到底是这把年纪了,此生未能光宗耀祖,实乃憾事一件。”
他说着痛饮一杯,“我这一支,家里又没留个男丁子嗣扬眉吐气。”
“好在闺女听话,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帮着她娘打理家事,也算让人省心了。”
另一边,毫不知情的宛遥正在可劲抽他爹的脸。
山梁镇上,从镇口牌坊往里延伸,一路都是张灯结彩的红色。来往的行人人手一张样式各异的面具,走在其中四面八方皆浓墨重彩,竟有些误闯妖界仙境的错觉。
宛遥四人将马寄存在客店中,心无挂碍地逛起了集市。
无量山的庙会实在是个让京城人都向往的地方。
没有寻常庙会的舞龙舞狮,那些招摇过市的都是带着面具的神仙罗汉,被数人以坚硬的木板抬着,在上面激烈的舞刀弄枪。
街边的摊子卖小吃、刀剑和南北少见的稀奇玩意儿——大多是附近虎豹骑征战抢来的东西,偶尔仔细的打量,摊主或是买家,说不准就是尚在营里服役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