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窗朱户——李禾苗
时间:2018-10-10 09:45:53

  裴三冷脸道:“这都是王爷的意思,您和我说了不算,我们还是走吧。”
  曲玲珑好不容易撑起来的笑脸僵住了,底下人一众人都开始小声的窃窃私语起来,她看着那几个腰间挎着兵器的亲兵,一肚皮的委屈几乎就要溢出眼角。
  这架势,是仅仅找她聊聊吗?
  还不如干脆直接把她轰出王府得了。
  可这会子,她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得强撑着一张脸,跟着裴三走出玲珑阁,穿过一条小径,簌簌地往宝珠阁去了。
  一众仆人跟在她的身上,仍不停的小声议论着。
  曲玲珑听着很想大声的斥责,你们都当我聋了吗?
  她们的每一句话,灌进她耳朵里句句扎心。
  从小陪着她长大的奶娘走在她身后,正拉着竹枝轻语:“怕是要叫我们这些人收拾收拾东西滚回曲家了,娘娘怎么还打扮成这样,你怎么不劝着点,这…王爷瞧着能舒坦?!“
  竹枝嘟哝道:“这我也劝不住啊,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能拉住她?!”
  “唉…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奶娘喃喃道。
  曲玲珑一手握拳,指甲几乎要掐进肉中,她腰背一挺,决定今日不管遇见什么决不认输,不叫这些个丫鬟嬷嬷看她的笑话。
  自打宝珠苑重新修整后,她进来的次数寥寥,一则是没人叫她过来,二则她即便有心想来,里头的人也不曾给过她好脸色看。
  曲玲珑没出嫁之前,可是京城有名的闺秀,几时起她已经过得如此憋屈了呢?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如果真要被赶回娘家,钱财方面要想办法争取到一些,今后再嫁怕是没什么机会了,只能依靠银钱防身了,如此即便是撕破脸皮也不能退让一步。
  她一边想来,一边缓慢行来,不知不觉中发现身后一片肃静,丫鬟嬷嬷们都被拦在了西院之外。
  裴三见她站住了,转头看身后的表情,轻咳一声道:“王爷在厅堂等你,您进去吧,我等不便入内。”
  曲玲珑抬手捋了捋鬓发,腰肢款款,走了进去。
  陈金海拼了老命的赶时间,做了一个凉菜,三个热菜,并一碗热汤出来。
  凉菜是早就卤好搁着的牛肉,切成薄薄的片状,搁在一个青窑小碗中。
  三个热菜是捡厨房现成有的材料做的,几个人打下手又洗又切,他不过就是上手翻炒罢了,一个素炒鲜口菇,一个木耳炒鸡蛋,并一碟子急急赶时间做出来的蒜泥白肉。
  汤做得是芙蓉鲜蔬汤,材料不多,装在一个同套青窑大碗中,看着清亮淳鲜。
  他送进来的时辰尚早,曲玲珑还未到,裴昶然见他摆放整齐后,从袖笼里摸了一个银角子给他,道:“今日.你辛苦了,拿去买酒吃吧。”
  陈金海受宠若惊,喜滋滋地拿着银角子走人。
  曲玲珑进来时,看见了男人的背影,他穿着一身玄色家常旧袍子,正靠窗站立着,窗外是一轮明月高悬,有光线照在他的身上,一半儿明,一半儿暗。
  她只觉他的背影莫测高深,令人暗暗胆寒。
  裴昶然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烛火摇晃中,她的一身红衣格外扎眼。
  呆愣了几秒,他走到桌边,淡道:“过来坐,我有话和你说。”
  曲玲珑的心里,一直觉得她的这位夫君虽说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可太过冷厉威严,平常靠近些都能感觉到不同凡响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觉得胆寒。
  她小心翼翼地坐到桌边,与他之间隔着一个空位。
  裴昶然抬手倒了一盅酒给她,接着又给自己也倒了一盅,举杯一饮而尽。
  曲玲珑抬一抬手却没有去拿眼前的酒杯,她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按着裴昶然的性子,三言二语就应该把话说完了,可今日他还需要拖一拖时间。
  曲玲珑见他默默喝酒吃饭,一言不发,内心惶惶然的同时,生出几丝侥幸来,他这是对她还有一丝情分,所以不打算即刻叫她走人吗?
  思来想去,她掂量着问道:“不知王爷今日突然叫我前来,是想说些什么?”
  裴昶然默默从袖笼里摸了一张纸递给她。
  曲玲珑心中顿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抖着手打开那张纸,果然就是一封休书。
  她“嗖”得站起身,抖着嗓子道:“王爷,妾身自觉进府以来从未做过错事,就连玲珑阁中的丫鬟小厮嬷嬷一应花销都是我自己出的,你为何非要绝情至此!”
  她一下子就把那封刺眼的休书撕得粉碎,丢到地上踩了几脚。
  她惨笑道:“我不走,陈国还从未有过王爷休了王妃的事情,我可是正正经经进了祖庙的册子,那王妃册子和金印都还在我手上呢,你以为一封休书就想打发我出府?”
  她越说声音越尖利,仿似黑夜中野兽的嚎叫,宽大的袖子一拂而过。
  桌上的酒杯扫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裴昶然突然深深地惦念起珍珠来…
  不知她在严府过得开不开心,严府中的三位兄长都是妹控,还有那位严大人,她在那里一定被他们宠上天了,要什么有什么,很开心吧?!
  她会不会在夜里睡觉前有那么一小会儿想起他?
  此时此刻,他想起珍珠,有如仰望天明后金色阳光撒满大地的心情。
  曲玲珑砸了一只酒杯后,仍无法控制自己被撕裂般的心情,探手又砸了一只菜碗…
  裴昶然忍不住动手拉开了她,斥道:“你还觉得你没错吗?这些碗盘如何与你有仇了?且不论曲家如何,就是这幅狰狞的面容,是问有哪个男子会喜欢?”
  曲玲珑惨笑着倒退几步道:“被逼的,都是你们逼得我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我又何尝想如此!”
  裴昶然叹息。
  他道:“你我之间,实在不应再纠.缠下去,如此对你也不好,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你若是直接回曲家,怕是会遭罪。”
  曲玲珑醒过神来,想起进院子前自己那点小算盘。
  她僵着身子坐下,道:“既已说到这份上,王爷打算如何安置我。”
  裴昶然道:“本王在郊外十里处有一处田庄,风景甚好,并有良田百亩,仆人若干,秋日打下来的粮食一年收成千银有余,可送予你,你带着你的人与先头的嫁妆去那里吧,曲家若是真的有事,本王也可保你平安。”
  曲玲珑有些心动。
  她爹贪财又吝啬,她的嫁妆就是些金银死物,嫁到王府这些年也花得所剩无几,比不上田庄这样的家产,那是源源不断一直有的,且还有房产田地。
  但她在曲府待了这么多年,不免沾染了他爹的心性,当下脑子一转,道:“我嫁给王爷多年,只有一处田庄,是不是太少了!”
  裴昶然万万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觉这样待她已是仁至义尽。
  他冷道:“那你待如何?”
  曲玲珑扯了扯嘴角,狮子大开口道:“王爷再给我一万两纹银,我便将王妃的金印与册子一并交于你,你我之间应算是和离。”
  裴昶然冷笑出声:“你还真说得出口,这算是威胁?我若是不肯呢?”
  “如此,你即便叫人把我轰出王府,我也断然不会把金印交于你,陈国的律法王妃金印只有此一枚,决无重新打造的道理。”
  曲玲珑扬起脸,这话说得很硬气。
  “呵呵…”裴昶然冷笑。
  
 
    
第50章 附议
  裴昶然终于明白有些人, 你就算有心待她好一些都不成。
  这么蠢又这么贪婪, 真不知她是从何而来的自信, 真当他拿她没法子吗?
  此时此刻, 他连陪她多坐一会儿的耐心都丧失了!
  裴昶然走出厅堂,哐当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招手叫裴三:”把门给我锁上, 今天晚上她就待在屋里不准给我放出来,叫老四跟我去玲珑阁, 也别藏着掖着客客气气了,不把东西翻出来不罢休,剩下的人曲家那些下人给我看紧了,谁都不准走。“
  他带着裴四走进玲珑阁的大门口, 裴七已经带人出来了。
  他见到裴昶然呆了几秒,道:“王爷怎么过来了,那人你不管了?”
  裴昶然不理他,直接道:“东西呢,找到了吗?”
  裴七把手上拿着的东西递给他:“藏在床底下的暗格中,我们几个翻找了一会儿就找到了,这还没过多久啊,您就着急了?”
  裴昶然不想和他聊起自己的糟心事, 傲娇道:“本王是陪人聊天的吗?走了…”
  王妃宝印和册子既然已经到手, 裴昶然也没耐心听那曲玲珑扯着嗓子在厅堂中嚎叫,当即就叫人把她轰出宝珠苑,连带她一应下人一起轰走了。
  第二日上朝之前, 他与严恒一碰了面,告诉他王妃的宝印已经拿到手了。
  严恒一与他相视一笑,道:“如此,今日我们在朝上可强横些了,皇上也要讲理不是,这么多年硬塞了这样一个人给你,是时候还回去了。”
  皇帝裴浩然最近很闹心。
  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委实有些窝囊,内阁首辅张禹行每天都在拆他的台,催他抓紧把成国公曲建章轰下台,可曲建章是太后娘家人,他总不能和自己的亲娘翻脸吧,更何况其中还有些不可言说的秘闻。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把张禹行提拔上来的。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坐在金銮殿龙椅上的裴浩然目光不知不觉就扫到了自己的弟弟裴昶然身上。
  他的样貌比自己出众,他的心志比自己坚定,他还有他完全没有的东西,那就是纵横疆域杀敌的本事。
  嫉妒使人发狂。
  纵然已经当上皇帝又如何。
  憋在心里的叹息,终于忍不住满溢到了嘴边,他长长地叹息…
  金銮殿中张禹行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此事决不能在拖延姑息下去,曲家嫡子曲文钧通敌叛国无需拷问逼供,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抓获,本官以为当处以死刑,并在午时三刻当众处决,头颅高挂在城墙上起警示作用,以免后人效仿,至于曲家念在他是太后亲眷的份上,虽可不株连九族,也应抄家流放。”
  他指着尚且站在一旁,瑟瑟发抖地曲建章怒斥道:“如此之人,您还让他来上朝?叫我们这些为国为民的官员如何不失望,黎民百姓如何不寒心?!”
  裴浩然模模糊糊中想到,张禹行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当年他乡试,会试,殿试,一路驰骋,终于金榜高中,是科举状元出身。
  这样的人,口才自然了得。
  更何况人人皆知,张禹行清廉正直,没出事之前,他当堂告发曲建章试图给他送银钱,送美貌女子,弄得他当众下不来台。
  他的沉默不能维持太久。
  裴浩然身子微微前倾,心怀侥幸地问道:“不知其他爱卿有何看法?”
  严恒一上前一步道:“臣,附议。”
  林大海上前一步道:“臣,附议。”
  颜绪林沉默几秒,也上前一步道:“臣,附议。”
  接着又有三四名大臣,继续上前一步道:“臣,附议。”
  裴浩然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可以看见,回宫后母后暴跳如雷的景象。
  裴昶然也上前一步道:“臣弟,有事禀报。”
  “哦…”裴浩然道:“你且说来听听。”
  裴昶然道:“臣弟与曲家嫡女素来不和,当初是太后与皇上您硬赐的婚,如今该收回成命,把人送回去了,此事臣弟已下定决心,今日下朝后就将人送回曲家。”
  裴浩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痛。
  他艰难地道:“自先祖打下江山,至今已有数百年,从未有过王爷休妻之事,朕觉得不太妥当。”
  裴昶然觉得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都抵不过一句坚决的话,因此答道:“我意已决,此乃家事,臣弟就是知会您一声。”
  “你…”裴浩然气道:“你的家事也是国事,皇家娶妻都要上祖庙宗册,岂是随随便便便休妻的。”
  严恒一站在原地,双目直视当今圣上:“可曲家可是逆贼啊,难不成皇家要娶一个逆贼之女?臣以为不妥。”
  他本不想掺和,毕竟珍珠是从他家里出去的,现在跳出来未免有些嫌疑,可裴昶然一副不屑多聊的样子,使他有些忍不住了。
  林大海察言观色,凑个热闹,上前一步:“臣,附议。”
  ……附议,附议。
  裴浩然怨念,往常朕就没见你们有那么多的附议!
  “皇上。”张禹行嗓音清亮:“裴王爷的家事不如就让他自己处置,您不如尽快处置曲氏一家,此事不能再拖。”
  今日这判定是势在必行了。
  裴浩然扫过面前黑压压的众人,清了清嗓子道:“如此,就将曲文钧发配西南边疆服苦役,曲建章削去成国公爵位,收回成国公府宅,去浙江任知县。”
  裴昶然和严恒一对视了一眼,心下均道:这判得也太轻了吧,就连扫家都省了,离他们原先的想法差距甚远。
  只听得裴浩然道:“朕乏了,退朝。”
  裴昶然灵机一动,开口道:“皇上,臣弟想请您赐婚,将臣弟的侧妃册封为正妃,现在即刻下旨。”
  裴浩然正心虚,想着下边一帮大臣传来沙沙的交谈声,是不是马上要叫住他,听见裴昶然这话他楞了几秒,爽快道:“行,明日就去王府给你颁发旨意。”
  裴昶然僵住了,他原以为裴浩然决不可能如此痛快答应,那他接下来就要说不封正妃也没关系,是不是把曲建章的判决给改了,这也太令人不服。
  就在他僵住的几秒钟,张禹行说话了。
  “皇上,臣以为您对曲建章父子的判罚太轻,无法服众,不如重新判决。”
  裴浩然面朝着从金銮殿走出去的那扇门,双手缩在宽袖大袍的里面,紧紧握住,道:“朕意已决,众卿无需在多说,退朝!”
  退朝之前,张禹行在裴昶然的面前站住了,冷冷道:“王爷,男儿志在四方,儿女情长难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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