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曹操过的日子,俭朴节省,真是比一般地主家都不如。
黄娘子见曹盼眉宇坦荡,没有半分说假话的模样,勾起了唇,“我观小娘子举止,还以为是世族熏陶的小娘子。”
“所谓人不可貌相,世族有世族的好,寒门也有寒门的优,未必见得寒门不出名士。”曹盼不软不硬地刺了一句。却让徐庶勾起了一抹笑容,“小娘子还有如此见解。”
曹盼道:“昔汉高祖刘邦是何出身?因他而起,刘氏一族成为天下最大的世族,历时数百年,时至今日,汉臣何何?”
刘邦昔日如何,因而崛起的刘氏,今又如何。别管如今的皇帝有没有实权,他依然还是皇帝。
“汉室百年基业,如今……”诸葛亮轻轻地一叹,那眼中的失落掩盖不住,叫曹盼的心一紧。
“汉室中兴,未无不可。刘皇叔此人,既为汉室出身,心存仁义,司马兄已在他面前力荐于你,想必用不了多久,刘皇叔必然亲至。”那黄老先生轻轻地开口,曹盼却是警钟大响,但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她纵有诸多话也不能宣之于口。
诸葛亮并没有细论刘备,面对黄老先生的话只是微一颔首。
“遑论天下之势,我只好奇小娘子的桃花酒如何酿,不知是否能传授一二?”黄娘子直白道出请曹盼来的目的。
原以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曹盼理当是不会拒绝的,万万不料曹盼因着黄老先生提起刘皇叔刘备心情已经不好,黄娘子那点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
“不能!”曹盼拒绝得分外干脆,叫黄娘子那笑不禁一僵。
诸葛亮有些诧异,曹盼道:“旁的东西任人想学我都不吝啬,独这桃花酒的酿制之法,除了我的孩儿,旁的人一概不授。”
此言一出,原本因这桃花酒实在是太好喝才会冒昧地问起曹盼的酿制之法,曹盼既道破至此,再说就是强人所难了。
“我愿以一曲古谱相换,小娘子也不肯吗?”偏偏黄娘子被拒绝至此竟然还开口问。
曹盼道:“我是一个粗人,虽然会弹几首曲,却不好弹琴。所以黄娘子,我不会跟你换。”
“你尚未问我那古谱为何,就笃定不换?”要知道如今的年代,一曲古谱的价值,能引天下人趋之若鹜。
“黄娘子喜于这桃花酒,故不惜以姑娘自傲的古谱相换。是故在我看来,所谓换不换,在各自心中的价值。喜欢的,千金欲换;不喜欢的,万金不出!”曹盼一番说词,再引得徐庶称赞,“小娘子实性情中人也!罢了罢了,大娘,小娘子既然难舍此酒之法,我们也不要强人所难!”
劝着黄娘子放手,黄娘子看了曹盼一眼,曹盼浅浅笑着,辨不出喜怒!
黄娘子与曹盼作一揖,“失礼了。”
再不提桃花酒的酿制之法,曹盼微微颔首,就当事情就此掀过。余下诸葛亮他们煮茶论道,曹盼有时候会帮着他们续上一盏茶,黄娘子不时的插几句话,表露她的见解。独曹盼从始至终并不多言。
黄昏之时,醉酒之人转醒,捂着脑袋从屋内走了出来,“孔明,你家邻居的桃花酒酒劲实在是大。”
睡了一觉起来脑袋还疼得厉害,那人直揉着头,诸葛亮直怼道:“既无酒量,偏好饮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刚起来就被怼了人又怼不回去,睁眼看到诸葛亮身侧的曹盼,“啊,小娘子也在这儿?”
若是没有看错,这看着曹盼的眼神,怎么那么热切呢?
“崔公子。”曹盼微点头,打个招呼。
崔钧笑呵呵地道:“小娘子,你那桃花酒可还有,能不能送我几坛?”
几坛,真是狮子大开口啊!曹盼注意到诸葛亮皱起的眉头。“还请崔公子勿怪,因这桃花酒酿制不易,并无几坛,这已经占了半数。所以不能相赠。”
作一揖当作赔礼,崔钧看了诸葛亮一眼,“莫不是你给人家小娘子传了话,怎么说词一般无二?”
诸葛亮道:“你既不能饮酒,何以要酒?”
“话不是这么说,如此好酒,哪怕不能多饮,待客之时,谁品之不称赞。”换而言之也是为了面子。这等好酒他有别人没有,那是多么面上有光的事。
曹盼刚刚就猜度诸葛亮并不喜欢别人问她要桃花酒,听着崔钧所言,暗自比了个胜利的剪刀手,心里也高兴。
“行了行了,与其想着小娘子赠你,再不把这一坛拿走可就没了。”徐庶突然提醒了一句。
崔钧一看徐庶的酒坛已空,直接跳了过去将自己那一份抱在怀里,“说的也是,原本就不可多得,再没了得多可惜啊!”
瞧着跳脱的样,徐庶大笑,与诸葛亮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孔明,来日我们再会。”
黄老先生与那黄娘子,崔钧也连忙与诸葛亮告辞,诸葛亮一一相送。
“小娘子,明年若是酿桃花酒,需要帮手只管开口,我必前来!”崔钧这临走了还是没有忘记酒的事情。
“说起来,桃花酒桃花酒,这酒总不一直叫桃花酒吧,小娘可曾取名?”徐庶显然对曹盼甚有好感,故而一问。
曹盼点了点头,“家母为之取名红雨酿。取自桃花乱落如红雨,”
“红雨,桃花乱落如红雨,好,好!”细细一品,此名极佳。
徐庶笑笑道:“小娘子,有缘再见!”
一行人渐行渐远,而徐庶与曹盼的缘份,实比他们以为的都要深,却是后话。
没有了外人,曹盼问了诸葛亮,“酒酿了多少,旁人不知,你不知?”
“酒是你酿的,你若想赠予谁便赠与谁。”诸葛亮如此说来,引得曹盼一笑,“我的酒是给你酿的,送几坛出来也是因为他们是你的朋友,再多却是没有的。”
毫不掩饰她的目的,还有小气。但自诸葛亮的眉梢可以看出,他很高兴。曹盼与他悄悄地道:“黄娘子也喜欢你吗?”
“不可胡言。”诸葛亮轻轻斥了一句,曹盼道:“难道不是?”
“闺中声誉,不可伤中。”却是提醒曹盼,曹盼道:“我只与你说,旁的人我才不会说呢。诸葛长得这么好,学富五车,怎么可能没人喜欢呢。只要诸葛只喜欢我一个人就好!”
那自傲的小模样,诸葛亮那到嘴的斥言又咽了回去。
哪知曹盼又问了一句,“诸葛今日带我见了好友,来日是不是该带我去见亲人了?”
诸葛亮突然咳嗽了起来,曹盼连忙地给他拍拍背,小手落在诸葛亮的背上,烫得诸葛亮连忙将曹盼的小手捉住,“不可妄动。”
“没有妄动啊!”曹盼装糊涂地冲着诸葛亮说,“你咳嗽了,我帮你顺顺背,以前我咳嗽的时候阿娘也这样帮我顺背的。”
诸葛亮要怎么说,曹盼继续撩人,“我刚刚送过来的酒是最上面的,最好的还在下面。我与你说过,我在给你酿的酒里加了一样东西,那是给他们酿的没有的,所以味道会更好,你要不要尝一尝?”
“我并不喜饮酒。”诸葛亮拒绝意味十足地说。
曹盼突然站住,目光沉沉地看着诸葛亮道:“酒是为你而酿的,你若不要,那我便都砸了。”
这么一说不知怎么的让诸葛亮踌躇了,他不怀疑曹盼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这些日子的了解让他很清楚,曹盼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刘皇叔此人,你怎么看?”诸葛亮不再继续刚刚的话,而是转问了一句,越发让曹盼郁闷了。
“天下各路诸侯,以曹操之势最大,你为何不考虑曹操。他是个能容人,又善用人的人,你有大志,他都可以帮你实现。”曹盼没有评论刘备如何,而是将曹操的优势摆了出来直问诸葛亮。
诸葛亮道:“曹贼者,意窃汉室,如今对陛下称臣,只是时势所逼罢了!”
“汉室无能,刘氏撑不起这江山,为何还不能有能而居之?”
“如今的汉帝,是靠曹操撑起来的,没有曹操,你以为他能过得比现在好?昔日曹操将手中的剑给了他,他都不敢对曹操拔剑相向,如此无胆无能之辈,你非要为他尽忠?”
第079章 天地为证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丢出来,曹盼是想要说服诸葛亮的,诸葛亮却双目清澄地道:“君为君,臣为臣,君若无能,为臣当自尽心,取而代之,纲常伦理何在?”
“什么纲常,什么伦理?天下之天下,本非一家之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能让天人信服,一心拥戴者而为君。反之,尸位素餐者,岂非人人得而诛之,纵为君者,又何如?”
“正因天下诸侯皆如你一般,才有今这大乱。”诸葛亮看着曹盼严肃地说。
“为君无德,御下无能,不能救百姓于水火,与人何干?”皇帝自己没本事,难道还能怪臣下太有能力,何其可笑。
“吾此生只忠于汉室,必为汉室扫平天下诸侯,一统汉室!”诸葛亮铿锵有力地说,曹盼呆呆地看着诸葛亮,“如果有一日,我与你所谓的汉室起了冲突,你会选谁?”
问出了这话,曹盼自己先笑了,“多傻的问题,你心中未必有我多少,我竟不自量力与你的宏志相争,何其可笑。”
不愤是有的,曹盼不能理解诸葛亮为什么就认准汉室,他们究竟有什么好的?
可是,一个人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有那么容易改变吗?
如她,若让她放弃曹操,一起帮扶诸葛亮复兴汉室,她愿意吗?
“原来……竟是我痴心妄想了!”曹盼的声音很轻地传来,诸葛亮尚且没有弄清楚曹盼话中的意思,曹盼却已经转身跑了出去……
“公子,盼公子这是怎么了?”长青出来看到曹盼跑开了,自家公子呆呆站在那里,好奇地问,诸葛亮抿唇不语。
一日,两日,诸葛亮一直在等着曹盼再来,整整三日,明明住得很近,偏偏他竟没有看到曹盼的身影。
“盼公子也不知怎么了?这都好几日没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连那静姝也没有看到。”长青一边做着饭,一边嘀咕。
诸葛亮反复地在想那一日的对白,却一直理不出头绪来。
哪怕他们政见相佐,那也不该成为曹盼黯然的理由,究竟,曹盼为何这样突然的再不出现?
“公子,要不我去看看盼公子还在不在吧?盼公子身怀武艺,若是想要悄然无声地离开也不是什么难事。”言外之意,长青是真的怀疑曹盼离开了。
诸葛亮的耳朵一顿,“不许去!”
长青还从来没有见过诸葛亮这般冷着一张脸,一下子被吓住了,却再也不敢提曹盼了,赶紧的做饭。
然而一个晚上诸葛亮都黑着一张脸,长青迅速地将饭扒完,果断地收拾好了回屋。
诸葛亮原本习惯在屋里看书,然而看着对面没有半点灯火,握着竹简却看不进一个字,终究,他站了起来,走到那座屋前,没有任何的声音,她不在,静姝也不在。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诸葛亮终究还是走进了一步,将那门推开了。
一片漆黑的屋里没有一个人,诸葛亮的心一慌。
“你干嘛?”诸葛亮急切地想要寻人时,一个声音却让他飘浮不安的心有了着落。
曹盼跟静姝就站在她身后不远,诸葛亮一个激灵地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心情不好就去走走。”曹盼回了一句,她是真的心情不好,所以才会出去走走。
“这都什么时辰了?”诸葛亮又说了一句,曹盼怼道:“要你管!”
诸葛亮拧紧了眉头,曹盼坐在了一旁的石桌上,大眼瞪小眼的,静姝颇是不知如何是好。
“红雨酿呢?”瞪了半天,还是诸葛亮先开口,曹盼指了一旁的架子道:“在那儿!”
诸葛亮看了看,曹盼将酒藏得十分巧妙,若不是曹盼指出,怕是注意不到的。
没想到诸葛亮一手拿了一坛,走到曹盼的身旁,“陪我喝!”
这颐指气使的语气,曹盼扬了扬眉,抢过了他手里的酒,昂头就饮,静姝已经识趣的往屋里躲去。
“你不是说不喝酒吗?”曹盼刺了一句,诸葛亮喝了一口,不得不承认这酒的味道极好。
“你曾说在酒中加了一样东西,往日我问你时你不肯告诉我,如今你肯说了吗?”诸葛亮问起了之前问过,曹盼避之不答的问题。
曹盼道:“是什么东西对你而言重要吗?我与你说过我喜欢你时,你是怎么说的我还记得,你应该也不会忘了?”
诸葛亮直直地望着曹盼,曹盼一口一口饮着酒,像是要把自己灌醉。
“你慢些喝!”诸葛想拉住曹盼的酒坛,曹盼直接地道:“要喝酒的是你,不让我喝的又是你,你想干嘛?”
曹盼心中的烦躁无从说起,偏偏让她烦躁的人就在她的眼前,曹盼越看越是想喝个烂醉,一醉解千愁。
“你是为何?因你我的志向不同?”诸葛亮想了三天都没想明白的事,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必须要问个清楚。
“你非要在姓刘的一棵树上吊死吗?你能不能改吗?”曹盼被诸葛亮这么追着问,便再也藏不住。
诸葛亮道:“是。但遇刘氏明主,我必倾我毕生之力,匡扶汉室。”
曹盼深深地吸着气,看着诸葛亮那张脸,想像着将来他们的立场对立,她生为曹操之女,绝无可能帮着别人打她父亲,诸葛亮,如果有一天知道她的身份,他也绝对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与她对酒当歌。
一种苦涩悄悄地蔓延开了,曹盼走近了诸葛亮,诸葛亮吓了一跳,曹盼道:“诸葛,我喜欢你,如果我能少喜欢你一点都是好的。可是,从第一眼见到你,这颗心就再不由我控制。”
“你对我,也有一份心动的是不是?如此,我们把握今夜,吾不愿,将来后悔。”曹盼的声音落在诸葛亮的心间,诸葛亮还没明白曹盼之意,曹盼的唇却已经印在他的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