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破脑袋,可真不灵光!
听罢此言,阿桂神情一变。
“你是说,阿毓她早已知道景仁宫要毒杀冯丫头一事?”
“我未细问,但从她当时的态度来看,是料定了月牙儿已经没命了——若不是提早知道,岂会这般笃定?”
阿桂细细地想了想。
他多年不在京中,对自己这个庶出的孙女并没有太多印象,只知道先前跟冯霁雯闹出过一出丑闻,落了个心思歹毒的名声。
吉菱被撂了牌子送回来之后,也隐约说起过在景仁宫时她这位大姐对她的算计,他因此忧心这个不安分的晚辈再做出什么有辱家门之事,曾亲自去信训斥过,要她安分守己些。
可并未得过回信不说,时隔已久,她更是连回家探亲都不曾有过一遭。
他平日事忙,也未一直将心思放在这上面,直到今日那彦成说起她或许得知景仁宫的阴私之事,定神去想,是认为依照章佳吉毓这等争强好胜的性格,即便不会被嘉贵妃信任,可留意去窥听之事倒是也极有可能干得出来。
“祖父,若她出面供述,便是十分有力的证据!”
阿桂点头,拿定了主意说道:“明日一早让人进宫传信,便说你额娘病况加重,思女心切,接她回家中探望。”
那彦成得了他的话,为生变故,次日亲自等在了宫门外。
太阳升过头顶,照在他的脸上,让他越发焦急起来。
他已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595 暴毙
堂堂阿桂府,接姑娘回府探一回亲,景仁宫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就算是要更衣收拾上一番,时间也够用了吧?
那彦成皱了皱眉。
又等了约半盏茶的功夫,视线中终于有了动静。
不料,等来的人却并非章佳吉毓,而是景仁宫里的一名掌事宫女。
……
回府的路上,那彦成的脊背一直冒着寒气。
午后申时,章佳吉毓的尸身被送回阿桂府时,覆着的白布都是湿的。
景仁宫里的人说,章佳吉毓投井了。
人是昨夜失踪的,她身边的丫鬟找不见主子,禀到了嘉贵妃跟前,嘉贵妃立即派了人去各处寻找,足足找了一整夜,次日天蒙蒙亮时,才有粗使宫女偶然在井中发现了她。
人被捞上来的时候,身体早已僵直冰冷。
“我的儿啊,你这是为了什么啊……你有什么难处,竟不能同姨娘讲……”
章佳吉毓的生母抱着尸身哭得涕泪横流,不能自已。
章佳吉菱站在一旁,脸上也有一丝悲伤的神情,可她看着那层白布,却是没有一滴眼泪。
她有一个不敢说出口的揣测——
章佳吉毓的心性非一般小姐们可比,尤其是之前污蔑冯霁雯后险被阿玛活活打死那次之后,她做事更是越发不择手段。而试问这样的人,怎会在使计让金溶月和她都先后被撂了牌子、八侧福晋之位已如她囊中之物之后,忽然投井自尽呢?
她觉得说不通,可更加不敢去想后|宫之中的那些阴私。
那彦成攥着拳,心里已有了论断。
他转身离开后院,去了前堂。
阿桂和长子阿迪斯坐在堂中,神情各异。
那彦成行礼罢,便道:“已让人验看过了,确实如宫中所言,是溺毙的。”
可他绝不会相信这是简简单单的溺毙。
“玛法,阿玛,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景仁宫察觉到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阿桂抬手打断了。
“此事必然要查。”他的声音沉敛,目光带着冷意:“只是事情出在景仁宫,我们实难插手。待我与你阿玛商量一番,再做具体的打算。”
那彦成唯有点头。
到底人已经没了,真相又如明镜一般挂在心上,查与不查,已经并非当下的紧要。
即便查到底,闹得最大,至多也只是要到一个不知真假的说法而已。
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心中气闷得厉害。
回到院中,他忽然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院中的老槐树上。
“少爷!”
阿六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他可有受伤。
“不必管我。”
那彦成甩开他的手,大步径直回了房内。
他就是觉得不公。
英廉大人在牢中被奸人所害,如今痴痴傻傻,六亲不识;月牙儿和珅他们也要背上反贼的罪名,眼下均不知是何景况——他们原本的日子过得多好啊?又没做错什么事,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他不禁有一个大不敬的想法!
真想冲进宫里揪住皇上把他摇醒,问问他究竟长没长眼睛,究竟分不分得清谁忠谁奸,而作为掌权者的他究竟又冤枉了多少无辜之人!
那彦成空有一腔想法无处实施,最终只有无力地跌坐在椅中。
吉毓死了。
她固然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他亦嫌恶她十分,可她……总也不该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心下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转瞬间想到冯霁雯,忽然又站了起来。
总这样下去根本不是个办法,他还是要去找福康安!
……
近来,原本清清冷冷的十一阿哥府上客似云来。
诸多宗室皇亲、高官显贵,均打着探病的名目携了名贵药材补品上门探望。
同样是受伤,先前在养心殿被打板子那次倒是无人问津。只因这回是护驾有功,风向就全变了。
永瑆躺在床上养伤,听着床前无数的恭维声,只觉得分外悦耳。
他这一年多来总算是抓了把好牌,眼见着,终于是要翻盘了。
“十一爷这回英勇救驾,可是立下大功了。”李怀志笑眯眯地说道:“待过几日,和珅被缉拿归案,诸事皆定,下官等人再在万岁爷面前提议册立太子之事,到时想必定是水到渠成了。”
永瑆这么一听,心情越发舒畅起来。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日他过得可谓是神仙般的日子,前前后后都有宫中的御医们小心伺候着,一应吃用都是顶好的待遇。
额娘说得果然没错,此事过后,皇阿玛必将对他所有的间隙都消除干净了。
本就是父子血脉,他又这般舍身相护,是将忠孝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堪堪错开心口一寸的剑伤,更是显出舍命的决心。
虽是吃了些苦,可这苦吃得那叫一个值。
“可有和珅的消息?”
“回十一爷,暂时还没有。”丁韬在一旁开口,眼中的笑意有些阴冷,“这京城大着呢,搜人可并非是件容易事,活人有腿能跑能躲,又不是个死物件儿……而若真早就成了死的,寻尸那也是极耗时间的。”
“你说得对。”永瑆点了点头,笑着往后一倚,拿一种万事大吉的语气说道:“甭管现下是死是活,可到底是没机会再活着回来了。”
李怀志:“正是这个理儿。”
同负责搜捕的衙门及各部均已都打过照面了,现如今谁会不知这和珅是皇上恨不能剥皮抽骨的重犯?
都想着借着他的命往上爬呢!
一旦被那些做梦都想要立大功的疯狗给寻着了踪迹,若是能留个全尸下来,只怕都是他的造化。
……
宫中太医署近来忙得大气没空出一声儿。
西苑之变,受伤的不单单只有十一阿哥一个。
而除却那些权贵们之外,最要紧的还当是皇太后。
太后本就老病浸膏,身子骨儿弱极,说句难听的,这条命尚能撑到今日,靠得全是无数珍贵的药材给生生拖下来的——
而数日前经了这么一遭,受惊之下昏厥过去,至今仍是人事不知。
太医们使遍了各种法子,甚至铤而走险地下了一些平日不敢动用的险药,可仍是迟迟不见太后转醒。
天色刚暗下,寿康宫里掌了灯。
宫女端着刚熬好的药进了寝殿。
片刻后,药碗坠地碎裂之音听得人浑身一惊。
“太、太后驾崩了!”
发颤的声音传遍寝宫内外,无数的宫女太监垂首伏地而跪。
冷风穿过长殿,似同骇人的哀鸣。
……
596 即便他死
皇太后崩逝,举国哀怮,宫中有讣告,明令大丧三月,不得宴席,不得礼乐,不得婚嫁,上至皇室宗亲,功勋官贵,下至黎民百姓皆需素服带丧。
十一阿哥自请前往泰东陵随孝,愿守灵百日以表孝意,然念其大伤未愈,圣上并未准允。
一时间,原本就因白莲教之变闹得人心惶惶的民间,因又多了这许多禁令,气氛变得越发静默而紧张起来,皆怕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以言行不敬、别有居心的名目治上一罪。
福康安一路阔步来到琉璃阁。
见得他来,冯霁雯顿时就从椅上站起身来。
“可是有消息了?”
见她一双眼睛里盛着的、日日愈切的紧张祈盼,福康安摇摇头,随即说道:“有人非要见你不可,寻了我数次——”
他声音刚落,就又有一人走了进来。
来人身形消瘦高大,为了掩人耳目披着一件鸦青色的披风,踏步进堂中,就摘下了风帽,一双带着焦急的眼睛就闯到了冯霁雯的视线里。
是于敏中。
“此番带于大人前来实属冒险,再有一个时辰便是官衙里的人来换值,有话还需趁早说。”福康安跟于敏中丢下一句话,又看了冯霁雯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小醒,上茶。”
冯霁雯看着面前忽然造访的于敏中,道:“于大人请坐。”
“不必了!”于敏中语气急切,看了眼无人的门外,转回头来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后因西苑之变受惊驾崩,皇上必也要将这笔账算到白莲教跟和珅头上!我已从同僚那里得来消息——待宫中一应丧事完备之后,皇上即要治罪于霁月园……届时不管和珅能否被缉拿,你们满府上下都要被羁押入狱,不日则要斩首示众!”
冯霁雯悄然攥紧了手中的锦帕。
秦嫫与小仙的脸色均是暗暗大变。
霁月园被冠上勾结白莲教的罪名时日已久,可不管是起初大爷下狱,还是近来的局势突变,大爷被反贼劫走,因有着太太的镇定自若,她们都不曾真正地认为是已经走到了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