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非10
时间:2018-10-12 09:18:50

 
    哪怕你不信他,却仍无法回避这种认知。
 
    这确实也是他的本领之一。
 
    他本以为和珅突然出现,他必定怒不可遏,一个字也不会容他多讲,便要取其性命,可当他以这幅不急不乱的模样出现在大殿之内之时,不管他如何震怒,却还是选择了听和珅说完。
 
 618 当朝对质
 
    或许,是因为冯霁雯那一连串大逆不道、却似乎仍有些道理的言论、钱沣仿佛积压已久的谏言、永琰呈上来的物证、以及向来忠直不阿的富察家子孙福康安一反常态的悖逆圣意……这些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总算撼动了他心底深埋的疑虑。
 
    他知道,西苑事变之后,太后离世、周围臣子对和珅罪行的唾骂与不齿不绝于耳,让他多少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而此时,沸腾的事态被推到了顶峰,他反而慢慢地有了冷静下来的迹象。
 
    乾隆想到了有一日在御书房中,和珅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陛下从不糊涂,非是因为其它,只因陛下时刻提醒自己不该为情绪所累,陛下从始至终都想做一位清醒理智的君王。”
 
    因金简等人被呵斥,四下有着一瞬的静谧。
 
    程渊此时上了前来。
 
    “皇上,微臣有一事要奏。”
 
    乾隆没有准允也没有说不准,只是看着他。
 
    程渊自顾说道:“微臣曾疑心英廉大人是因查到了旧日真相,而遭人报复陷害。故而曾在之前去信提醒过和珅。”
 
    “你远在云南,又是如何起的疑?”乾隆问。
 
    “微臣上次回京之时,曾受英廉大人所邀相叙。异样的是,那日英廉大人所问皆是常保大人生前与患病前后之事,显是有意问询。彼时微臣不明,待英廉大人入狱之后,心内方生疑窦。而依眼下情形来看,微臣之疑为实。”
 
    乾隆闻言眼神微微变了变,视线再一次落到了被他压在掌下的那封信笺之上。
 
    程渊的话,与这封信可谓不谋而合,一切的起因皆源于冯英廉被人报复陷害这一说法似乎又添了几分可信度。
 
    于敏中心急如焚,却只能尽量言简意赅地为自己辩解道:“皇上,这必然是早已商议好的说辞,臣当真冤枉!”
 
    “当年常保患病之前,唯有你去过其府上,其府上旧人尚且记得你二人曾起过一番争执,自此之后,常保便卧床不起,这岂会是巧合?”谈及往昔好友之死,程渊在战场上磨砺出的一身煞气于此时显露无疑。
 
    于敏中气场难敌其万一,只一口咬定道:“当年谁不知常保死于风寒之症,那一年……陛下亦途径福建,应当对此事亦有所闻。且陛下或许有印象,当年随扈而行的娴妃娘娘亦是在此途中染上了这种急症,谁知道会不会是什么古怪的时疫?”
 
    金简:“启禀皇上,当年皆是请过太医看诊的,确是急症无疑,若坚持说常保之死与臣等有关,恐怕实在难以服众。”
 
    “若是时疫,岂会只有二人染上?这急症未必不是杀人的幌子!”程渊沉声道。
 
    金简正要再开口之时,却被永琰的话拦下了。
 
    “皇阿玛可还记得儿臣的额娘也是死于这种‘急症’?”提及生母的死因,永琰的语气有些轻颤,却带着笃定的意味说道:“当时太医院称,此等久治不愈的风寒,满京城也没有过先例,难道也是于大人口中的‘时疫’?只怕这症状相似的三例病症不是偶然,而正如先前七姐所言,额娘是被人毒杀!”
 
    “十五阿哥万不可听风即雨,被他人利用!”于敏中道:“我等朝臣与令妃娘娘又有何过节可言?”
 
    和珅接话道:“你们没有,但你们效忠的主子便不一定了。”
 
    此言可谓一语双关。
 
    一来点破要害,二来暗指他们效忠的人从来不是当今天子。
 
    乾隆的眼神果真又冷了几分。
 
    他向来最厌烦别人提起后|宫阴私,和静多年来一直纠缠令妃之死,在他眼中不过是蓄意针对景仁宫而已,可直至今日,他才意识到此事恐怕真的不似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后|宫不得干政,可后|宫与朝堂却从来不曾分离过。
 
    “一派胡言!”金简看向和珅,手心中的汗水已经湿透了箭袖,“即是如此,那敢问常保大人远在福建为官,于大人又岂有害他的理由?”
 
    刘墉等一众局外大臣皆为这忽然掀的往事而惊心不已。
 
    乾隆似乎有心留给他们对质的余地,故而一直未语,只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殿中众人。
 
    和珅道:“若我猜得没错的话,当年后宫之中对嘉贵妃娘娘最有威胁的便是娴妃了,陛下南巡途中,嘉贵妃命人毒杀娴妃,不慎为阿玛察觉到了蛛丝马迹,据福建旧仆称,阿玛当时欲上书皇上,想必要奏的便是此事。阿玛出于同僚之间的信任将此事提前告知了于大人,本欲与其商议,可谁料于大人不光百般劝阻,最后更起了杀心。”
 
    他之所以有此猜测,并非毫无凭据,而是根据诸多线索多番揣摩而得出的结果。
 
    永琰立即道:“若要证据的话,儿臣请求皇阿玛为额娘开棺验尸,以辨其是否为人毒杀!”
 
    查明额娘的死因,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是七姐的心愿,也是他的!
 
    哪怕鱼死网破,逍遥了这么多年的、一直踩在他们头上的坏人今天也必须得到惩治!
 
    金简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皇上……说句不敬之言,即便当真证明了确是被人毒杀,可也绝非是臣等所为啊!后|宫之中,向来错综复杂,谁能说得准令妃生前暗下都得罪了哪些人?”
 
    已是陈年旧事,哪里还有证据可寻,既然没有证据,他又为何要认!
 
    见他这副抵死不认的模样,永琰心内陡然生出了一股愤怒难当的情绪来。
 
    杀了人还能说出这等大言不惭的话来,当真枉为人也!
 
    “于大人,你敢对天发誓自己与此事无关吗?”永琰红着眼睛质问道。
 
    “臣当然敢!臣愿以举家上下的性命起誓臣从未谋害过一条性命!”金简答得毫不犹豫。
 
    见他神情如此,永琰气得脸色涨红,攥紧了拳头就要站起身来。
 
    以举家老小的性命起誓……他可真敢说!
 
    这种手上沾满了鲜血却毫无悔过之意,甚至对一切生命神灵都毫无敬畏之心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619 死谏!
 
    冯霁雯快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臂,低声制止道:“他已是将死之身,阿哥又何必同畜生计较。”
 
    初出茅庐的稚童哪里会是在浊世浸染了数十年的狡猾恶人的对手。
 
    会被轻易激怒,是因为心中存有公正、一腔血仍是滚热鲜活的。
 
    这是好事。
 
    冯霁雯在心里叹了一句。
 
    永琰低着头,紧紧咬着牙不再说话。
 
    和珅却不气。
 
    此时他同金简对质,不过是在皇上和百官面前走个昭告天下的过场而已。
 
    只待福安康的人将白莲教那边的路打通了,该伏法的伏法,该招供的招供,回头再将他和于敏中积年累月犯下的种种罪行一一证实了,刑部大牢关上几日,各种刑具轮番走上一遍,还怕他们不招吗?
 
    一两桩旧事没有证据也不耽误他们一并招认啊。
 
    板上钉钉的事,已经没了着急的必要。
 
    他的计划虽被临时打乱,却也只是推迟片刻而已,他今日进宫本就是确认夫人的安危来了,至于其它的,网口已经收紧了,任由这鱼儿再怎么乱钻乱蹿,却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廷审过后,他在牢中等得便是景仁宫的一个行动,西苑之变,大理寺大火,这等来的时机绝好无比,故而在他被劫走之时起,这局棋他便注定要赢定了。
 
    景仁宫兵行险招,自认为翻了盘,可正因这一招太险,恰就成了他们日后满盘皆输的关键。
 
    所以,除了冯霁雯今日冒险入宫之外,其余一切尚在和珅掌控之中。
 
    现在,他只剩下了一件事情要做,但是,要等。
 
    于敏中金简等人仍在自辨喊冤。
 
    刘墉一众置身于局外者,将此番经过看在眼中,缓缓得以消化之余,心中想法纷纭。
 
    景仁宫、十一阿哥、金简、于敏中、李怀志……
 
    和珅、英廉府、现下又多了个十五阿哥……
 
    到底谁真谁假,现在尚且无法下定论,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愈发复杂、掺杂的人越来越多的案子,若是当真事无巨细地查下去,那么不管最终结果倒向哪一方,必然都要引起地动山摇。
 
    这已经不单单是一件反叛案了。
 
    所以,眼下的重点显然是皇上会不会下旨重查此案……
 
    霁月园已被抄没,原本明日便是赶赴刑场断头之期。
 
    说句难听的话,若今日就此作罢,全当信了金简等人的辩驳之言,那么和珅等人所言,一概当作诡辩来看待,也‘未尝不可’……
 
    皇上的心思确实不好猜,但此番当真牵连太大,而有时候,揭开真相的代价如果太过沉重,那么掌权者也自有一番‘顾全大局’的权衡。
 
    乾隆眼底神色反复,仿佛没有听到金简几人不绝于耳的辩白。
 
    他愿意听和珅等人说完、说白,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帝王必须保持清醒的大脑,必须了解一切,必须完整通透地看到事情的每一面——在他的眼前,绝不容许有任何隐匿不明的存在。
 
    可,谁说得是真,谁说得是假,在他心中不管有没有答案,判断的是对是错……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首先要考虑的绝不是一探究竟,而是利弊得失。
 
    他看着跪在殿内的众人。
 
    见金简一句句洗白自己、一盆盆脏水泼向和珅,而偏生和珅只在那儿听着,毫不着急的模样,自有旁人忍不住替他着急了起来。
 
    现在正是皇上摇摆不定、难下抉择之时,这个以工于心计、能言善道著称的人怎么忽然成了哑巴了?!
 
    就连冯霁雯此时也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了。
 
    和珅似察觉到了她的疑惑和心急,松开了衣袖遮掩下、暗中紧握着她手腕的手,转而一笔一划地在她的手心中写了个字。
 
    冯霁雯:“……”
 
    她一直不理解那些在手心写字对方瞬间就能够领会的存在……
 
    这笔画如此复杂,究竟要怎么判断啊!
 
    恕她无能吧。
 
    见她嘴角紧绷,透着复杂难言的小情绪,和珅在心底笑了一声。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这种真实的感觉……真是格外亲切。
 
    他握紧了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钱沣实在忍不住站了出来。
 
    “臣恳请皇上重查冯英廉、和珅一案!并更换此前负责此案的大小官员,以求公允!”他目的明确,直指要害。
 
    这是眼下唯一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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