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你不必替我开罪了。”
况太妃语气坦然地道:“这毒药是物证,我为人证,又怎会没有干系。倒是你,当年不过是的听从我的吩咐办事、不得已为之罢了,或可从轻处置。”
“太妃……”玉嬷嬷抬头看她,眼中已皆是泪水。
她还欲再言,却被况太妃彻底断了后面的话。
“如今真相已经明了——自入宫以来,嘉贵妃为谋权势,草菅人命,结党营私,谋害妃嫔,残杀构陷大臣。为洗清嫌弃,不惜一手策划西苑之变,已然是谋逆犯上之举,其滔天罪行不可饶恕。”
况太妃几近一字一顿地说道:“还请皇上务必严惩嘉贵妃一干人等,如此手段毒辣之人,若真任由其一手遮天,只怕不日朝堂危矣,天下危矣,皇上危矣!”
她言辞有力,语气中写满了理智与镇定,全然不像是身处其中之人。
听她开口起,一颗心就狠狠揪起的程渊很想立即起身将她带离此地!
可他分明知道,她是清醒的,她是心甘情愿的,她是非做不可的……
他双拳顿地,竭力克制着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蠢蠢欲动的关节。
“不仅仅如此啊皇上!”
一列官员中,忽有一人颤巍巍地站了出来,扑跪在地道:“皇上,臣有罪!臣有知情不报之罪啊!”
乾隆双手死死地扶着龙椅两侧,双目暗沉地问:“魏清泰,你又有何事要报?”
“皇上可还记得去年御驾乘舟巡视护城河之时,十五阿哥被侍卫从水中救起一事吗?彼时所有的人只当十五阿哥是因贪玩,跟随队伍私自出宫……可、可真相却是……在此之前,阿哥已在宫外流落许久!”
625 有伤风化的和大人
“你说什么?”乾隆脸色巨变,眼睛却看向了永琰。
“十五阿哥一人独居于阿哥所内,嘉贵妃对其百般苛待迫害,阿哥冒险逃出宫去,臣、臣曾是见过的,只是当时情势复杂,十五阿哥失了音讯,臣也是苦寻无果……竟不知阿哥一个势单力薄的孩子,当时孤身一人在宫外是如何躲过迫害的啊!”
他说着,已是痛心疾首到老泪纵横。
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谋害皇子,这可是死罪!
“永琰,魏清泰所言可属实?”乾隆忍怒问道。
“回皇阿玛,确有此事。”再谈及那场凶险,永琰此时脸上并无过多的情绪波动,只垂着头道:“儿臣在宫外遭暗卫一路追杀,幸得和太太与和大人所救,收留多日,复才保住一条性命。”
竟还有过这样的事情!
众臣面露惊色。
“……怎从未与朕提起!”不知是身体不适之故,还是其它,乾隆的脸色此时有些发白。
“儿臣没有证据,不敢贸然开口。”
乾隆从他的语气中竟听不出一丝委屈来。
原来所谓的贪玩出宫,跳入护城河中为他捡玉扳指,这些说辞和冒险的行径……全都是为了能够顺利回宫。
且隐忍至今,竟能做到只字不发。
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心性,到底是如何磨砺出来的。
他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因为从头到尾,他这个做阿玛的都一无所知。
好一个金佳氏!
毒杀他的妃嫔,残害他的大臣,勾结反贼入宫行刺,害得太后受惊猝崩,还欲暗杀他的儿子……!
而这些只怕还只是冰山一角。
他竟不知多年以来枕边躺着的竟是一个如此恶毒可怕的女人!
于敏中脸上的惊惶已经掩盖不住,他跪着近乎失态地向御阶前扑了几步,慌乱地道:“皇、皇上……臣与金简不同,他为嘉贵妃嫡亲的兄长,自是甘愿与十一阿哥共谋!可臣只是一个外人啊,对嘉贵妃所为,多数并不知情!臣当初也是受金简所迫,不得已之下才误上贼船!所作所为,也皆是金简授意,无力与之抗衡唯有顺从啊!”
“至于嘉贵妃暗害十五阿哥一事,臣当真丝毫不知,哪怕有半分察觉,必然也不敢隐瞒皇上!”
他脸上的悔恨全然不似作假。
金简狠狠地咬了咬牙。
见于敏中还在往前扑,高云从惊道:“还不快将他拦下!”
“皇上,请您看在臣这些年来尽忠职守的份儿上,饶臣一条性命!臣定当知无不言啊皇上!”于敏中被几名太监抓住了臂膀,仍苦苦求道。
挣扎间,官帽坠地,面目惊惶狼狈。
乾隆脸色铁青。
“将他押下去!”
一时之间,气氛紧张不安到了极点,金简余光瞥见满面惧色的李怀志等人,即刻硬着头皮迎上前道:“皇上,事情尚未查证之前,岂能……”
“还要怎么查!”
乾隆蓦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似乎压制至今的情绪于此时顷刻间爆发了来。
他豁然起身,龙案上的奏折、笔墨朱砂、砚台笔架,并着茶盏全被拂袖挥了出去!
“噼啪!”、“哐当!”地崩砸得到处都是。
乾隆近日来越发削瘦的脸上颧骨突出,此刻双眸中杀意毕现,浑身冷厉让人不敢直视。
大臣宫女内监,除了况太妃之外,顿时跪了一殿。
乾隆伸手指着和珅、冯霁雯、程渊、九瑛、钱沣、永琰等人,最后点向金简,诘问道:“事到如今,于敏中已然全部交待了,你却还不认罪!怎么,还盼着你们效忠的主子想法子替你开罪不成!还是说,西苑之变再演,想将朕都除之后快!”
“臣不敢!臣不敢!臣万死不敢呐!”金简用力地叩头,通身上下,纵连十指皆在战栗不止。
“朕当真想不出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
乾隆暴喝间,原本僵直的身体陡然一倾,双手重重地顿在龙案之上,陡然吐出了一口猩红的鲜血。
众人大惊失色。
“皇上!”
“快,快扶皇上去内殿!”高云从急急忙忙地指挥道:“都傻跪着做什么,请太医啊!速请太医前来!”
养心殿内众人手忙脚乱,一时乱作一通。
跪了一地的臣子却不敢擅自起身。
数名太医急急赶来,被太监们蜂拥着进了内殿。
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众人直跪得双腿麻木,腰背俱疼之际,终于得见高云从自内殿之中走了出来。
“高公公,皇上无碍吧!”
阿桂连忙带头问道。
“太医看罢了,皇上方才是急火攻心,激着了一直未好全的旧疾,待开了药方好生调理一番,并无大碍。”高云从扬声说道:“陛下说了,列位大人都甭跪着了,快起身吧。”
得了准话,众人方才接连起身,年纪稍大些的,相互也都搀了起来。
可金简等人却哪里敢起。
同样九瑛与玉嬷嬷也跪在原处未动。
这阵势倒像是有罪的跪,无罪的起,冯霁雯早已跪得双脚麻痹了,自认也算无罪行列里的一个,本想站起来,可扭头一看——永琰不知为何,竟也没起来。
她便偷偷看了和珅一眼。
得见她的眼神,和珅不禁弯了弯嘴角。
他先站起身来,再伸出一条手臂让冯霁雯靠着,另一只手臂则将她扶起。
王杰将他的举动看在眼中,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说……
虽说大局已明,可结果还没定呢,皇上也没说赦他的罪,他好歹也还是个与此案有关之人,怎此时瞧着这做派倒像是‘无事一身轻’的模样了?
钱沣都还不肯起呢,他却连个样子都懒得装了!
有时候看这人吧,狡猾周全,谦虚得过分,又从不张扬,力求安稳,所以即便旁人看不惯他的阿谀奉承,可几乎一丝纰漏也让人挑不出来。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偏偏又是‘格外地没有眼色’,与他素来的行事作风全然不符。
譬如冯英廉一案。
至今王杰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主动掺和进来。
常人可能会,可和珅……怎么瞧怎么都不像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主儿。
但他却真的这么做了,还几番险些将命都搭进去。
再比如眼下,他这个帮忙的人都还跪着不敢起呢,他身为漩涡的中心却扶着自家夫人站起来了,可真是无比矛盾的一个人!
什么?
竟然还风轻云淡地蹲下了身,给冯氏揉小腿?
这里可是养心殿!
他好歹也是、也曾是个军机大臣!
王杰摇了摇头,暗道了声“有伤风化”,立即错开了视线。
626 全部招认
福康安也连连皱眉。
他也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早早已经起身了,此刻背着手站在那里,还是一贯仿佛高人一等的模样。
冯霁雯也觉得如此不妥,弯腰制止了和珅的动作。
和珅便也站了起来。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冯霁雯对他使了个眼神,而后便朝着况太妃的方向走了过去。
冯霁雯有许多话想问她,也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可她尚未靠近,便顿下了脚步。
她看见了程渊遥遥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此际穿过人群,就落在况太妃的身上。
他想说的话,必然更多,可他却连靠近她一些都做不到。
况太妃像是目视前方,可眼神空荡,没有着落。
冯霁雯心下滋味难言,缓缓走了过去。
“太妃,您……”
“不必多说。”况太妃不轻不重地打断了她的话,眼睛并不看她,只道:“也不必问,我无话要与你讲。”
她总是这般冷漠,也从不与人解释。
可冯霁雯的眼睛已经红了。
况太妃微微偏过了头去,冯霁雯便再也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
可她也不走,就站在况太妃身边,寸步不移。
竟像是个被冷落在旁,却又固执地不肯走,且情绪脆弱的孩子。
她日后只怕再难这样站在太妃身边了……
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催得她心底一阵阵地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