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城中已传得人尽皆知,王杰受了恩惠,不忍对方女儿家失了名声,只能一拖再拖。
久久不见妻儿回信,他便又差了亲信前往韩城接人入京。
路途遥远耽误时间不说,可谁知又适逢洪涝,待派去的人极不容易找到了韩城王家村,却是杳无音讯。
王杰也没有放弃,让人一路打听。
后来,王杰夫人的兄长不知从哪里得了信,告诉王杰,母子三人遭了盗匪迫害,不幸殒命了。
王杰起初不肯相信,亲自离京去找,路上却遇到了真正的盗匪,虽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却落下了无法延续子嗣的后疾。
至此他才心灰意冷。
王杰夫人不介意他身患此疾,二人就此才算完婚。
这么多年过去,直到钱应明忽然出现,说出真相,王杰夫人才哭着跟丈夫承认当年兄长是为了让他早日死心,才编造了母子几人为盗匪所害的谎言。
631 大结局(五)
“竟还有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内情。”
她便说,如此刚直的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了荣华富贵便抛弃妻子的负心人。
照此说来,其实王杰并无大错。
可正因这些小小的疏漏,和王杰夫人及其兄长的私心,却改变了钱应明和小野子的人生。
“看样子,钱先生应当是不打算回王家。”和珅说道:“但他或许有意让小野子回去,毕竟小野子现在年纪尚幼,日后总不能一直呆在英廉府里。”
冯霁雯叹了口气。
钱应明如此,也不难理解。
即便这些年来恨了个空,事实与自己所想天差地别,可多年来日复一日承受的煎熬却是真真切切的。内心丛生、伤人伤己的荆棘利刺也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即使不恨了,只怕依照他的性格,也很难释怀吧。
“我瞧钱先生改变倒不小。”冯霁雯道:“待人不比从前那般冷漠了。”
和珅点了头。
不至于完全放下,但显然也已经卸下大半了。
冯英廉已经醒了,冯霁雯刚进院子,就听到他不知在嚷嚷些什么。
院内的那棵老榆树长得极茂盛,树下此时支着个盆架子,几个丫鬟和老仆围在那里,显得手忙脚乱。
“姑奶奶姑爷回来了!”
一名老仆发现了他们,连忙上前来行礼。
几人散开,冯霁雯这才瞧见盆架子旁的太师椅上坐着冯英廉,他身前倒披着一件大褂,头顶新长出来的发根被剃了一半,坐在那里一脸的挣扎不情愿。
“月牙儿来了!”见着冯霁雯,他脸上顿时有了喜色,忽地站起身来。
“太岳父。”和珅笑着行礼。
“他……是谁?”冯英廉有些戒备地将冯霁雯拉到自己身边,像是唯恐她有危险一般。
“这是姑爷啊。”手中还拿着剃刀的老仆在一旁提醒。
可冯英廉全忘了,他如今见冯舒志时不时地还摸不清关系呢。
“姑爷?”冯英廉脸上仿佛写着‘那是个什么东西?’。
“您仔细瞧瞧,我可是您当初亲自挑中的,做不了假。”和珅抬起双臂,一本正经地说道。
见他一副让冯英廉‘验货’的神色,冯霁雯忍不住想笑。
冯英廉闻言皱着眉认真打量。
由上至下,由前到后,不可谓不认真。
“你这倒是少见的俊俏啊。”他认认真真地说道:“生的又高高大大,干干净净的,瞧着倒是上乘地很嘛!”
冯霁雯一翻白眼。
得!这老人家还真当是验货了!
旁边的仆人和丫鬟都忍不住笑了。
老仆此时对冯霁雯说道:“老太爷许久未剃发了,头顶这都长满了。奴才们劝着他,他不肯听,又哄着到院子里来剃!可这刚刮了一半儿,却又闹起来了,怎么说都不让碰了,奴才们也怕伤着他,不敢强逼,您瞧瞧这……”
冯英廉一听这话就不干了。
“我是瞧你老眼昏花的,万一不小心给我刮破了可怎么好?”他一副嫌弃别人年纪大的样子。
比他尚年轻几岁的仆人哭笑不得。
和珅上前接过剃刀,温声说道:“太岳父,我眼睛亮,我来给您剃罢。”
冯英廉已认定了他是自己选的人,此时倒是异常的信任,当即点了头,任由冯霁雯拉着坐回了椅内。
和珅动作小心认真,冯霁雯则在一旁挽起了衣袖,绞了手巾替冯英廉擦拭发渣。
小仙和一干仆人们倒无事可做了,一时就远远地看着。
青砖琉璃瓦,日头西挂,翠叶层叠间,有几缕细细的金色撒漏下来,映得树下的人影有些似真似幻。
老人乖乖地坐着,一动不动。一身月白长衫的的男子微微弯身,整齐的发辫垂在身后,眼眸轻垂,无可挑剔的五官浸在阴影间,被勾勒的愈发深刻起来。
女子笑眯眯地偏着头正跟老人说些什么,说着说着,抬起眼睛看向男子,男子也在看她,四目相对间,二人脸上笑意更盛,明亮鲜活。
小仙满眼喟叹艳羡。
“满京城打眼瞧瞧,甭说是咱们姑爷这等日理万机的一品大官儿了,只怕是衙门里的老爷都不屑亲手做这等琐事了。”一位老仆由衷地称叹道。
“咱姑爷那可是顶好的神仙心性啊……”
他们可从没见姑爷发过脾气,甭说这个了,就连黑个脸,说句重话那也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啊。
众人齐齐附和。
而正是被他们称之为‘神仙心性’的姑爷,次日便做了一件不那么‘神仙心性’的事儿……
……
次日,和珅带着冯霁雯奉旨入宫。
早朝之上,乾隆已经论功行赏了和珅,赞其有勇有谋,身陷囹圄却仍以一人之力瓦解白莲教,可谓居功至伟,特擢升为领班军机大臣,兼任礼部尚书,另封一等忠襄公,世代沿袭罔替。
百官看着上前接旨的年轻人,面对如此殊荣,无一人敢有异议。
领班军机大臣……
年纪轻轻,于别人而言,可能人生才刚刚开始,可他这几乎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且经此之后,皇上对他的宠信与看重必然又要再进一步。
虽说福康安此番清剿白莲教也立了大功,显露了几分办事手段,可说白了也不过是后人乘凉这个道理罢了。
故而如今放眼朝野,和珅已是风头无二了。
先前对和珅抱有成见的几位老臣,包括王杰在内,此时也噤了声。
担天下人所不能担之艰险,自该享天下人所不能享之尊荣。
许多才干和天赋均是后天培养不出来的,或许有些人天生就该是受人瞩目的。
这些东西比不了,更争不来。
冯霁雯也领了一道圣旨。
一道赐封一品封诰命夫人的圣旨——
除此之外,另有赏赐已经先一步送去了霁月园。
离开御书房后,和珅便笑着说道:“但凡家中夫君在朝中为官者,太太们恨不能多塞些银子去礼部,好早日请封得成才好。你这倒好,直拖到万岁爷都看不下去了,特地下道圣旨赐封于你。你这个一品诰命,比之旁人,可是要金贵了不止百倍啊。”
632 大结局(六)
冯霁雯闻言想到自己之前不愿请封诰命的原因,抿着嘴想笑。
“攘外先安内,皇上想必也是有心帮我。”和珅应当是跟她想到一处去了,不知真假地玩笑道。
不顾身边引路的小太监还在,冯霁雯偷偷地抓住了他一只手。
少见她这般主动,和珅心底微微一动,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许。
他低了头,在她头顶轻声说道:“领了这一纸诰命,此生无论荣华衰败,你都要与我绑在一起,可再也分不开了。”
冯霁雯抬起眼睛看他,只“唔”了一声。
“嗯?”和珅一挑眉,似乎对她的反应不满意。
冯霁雯便又低低地补了一句:“应当说是你这辈子再也甩不掉我了才是。”
“岂敢,岂敢。”和珅端的是无比正经。
冯霁雯忍着笑,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心。
回霁月园的路上,闲来无事的夫妻二人又讨论起了别人的八卦来。
且这八卦是和大人先起的头。
起初只是说一说昨晚钱应明找到自己,聊到了以后的打算,钱应明仿佛一夕之间看透了许多事情,他与和珅直言,不想参加科举了,也没了想要入朝为官的念头。
他起初迫不及待想要‘出人头地’的初衷,其实只是因为内心的固执想法——他想站得高一点,以一种有尊严的姿态向世人揭发王杰的真面目。
可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了结了。
他自认性格使然,无法改变,一旦入仕,必然也是处处树敌,后患无穷,这是其一。
其二,他本身也不喜欢身处乌烟瘴气之内,那并非他真正向往的生活。
这么多年以来,每一日都紧绷着,心中填满了怨恨与戾气,现在陡然失去了那一道名为仇恨的‘支柱’,仿佛整个人都忽然变得空白了。
他言语中,透露着想要离开京城的打算。
和珅劝他不必着急做决定,不如先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三思而行,更妥当些。
冯霁雯一直在旁边点头。
她认为和珅所言在理,可一转眼就听和珅说道:“我这么说,是有意拖延他。”
嗯?
说好的心灵鸡汤,衷心劝告呢?
“你不想让他走?”冯霁雯边问边想,钱应明办事能力确实出众,尤其是这倔脾气有了缓解的迹象之后。
“我这还不是为了夫人先前的交待?”
“……什么交待?”冯霁雯一脸问号。
“不是夫人说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到了婚配的年纪,让我帮着多留意些可有合适可靠的人选么——”和大人的语气正常极了,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军机领班、还亲自操持着夫人身边丫鬟们的婚事有什么异常。
于他而言,夫人说过的话,可比圣旨还要好使。
冯霁雯当然记得自己提过这事。
“可……钱先生?”她神情古怪地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