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案子多半要不了了之。
许多这样案子都变成了无头案,杀人灭口,不留下一点痕迹,警察局也无力侦破。
炎热的夏季进入尾声,还有几天开学了,关琼枝的英文课也停了,余素贞感激范文君教导女儿用心,特地多给了她一笔钱,范文君坚辞不要,薪酬以外的坚决不收,余素贞敬佩这位女先生。
母女俩坐汽车到百货商场,给关琼枝买书包文具。
星期日,百货商场人很多,商场的秋装已经摆上柜台,关琼枝挽着母亲看秋装,关琼枝相中一套呢料裙装,拿着去试衣间,试衣间里走出两个人。
高挑的女子微微一愣,不自然地笑问;“关小姐来买衣裳?”
柳玉婷身旁的少女,跟柳玉婷长得很像,大概是柳玉婷的妹妹。
关琼枝没搭理她,拿着衣裳进了试衣间,两个保镖模样的人立刻站在试衣间门口。
柳玉婷看见余素贞坐在那里看时装杂志,两个保镖警惕地望着四周,柳玉婷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母女俩出门带保镖,关孝章那里是不在乎妻女。
柳玉婷拉着妹妹离开,她身旁的少女小声说;“姐,方才那个姑娘就是关家小姐?”
“嗯。”柳玉婷心不在焉。
“关太太和关小姐出门还带保镖,有钱人家的小姐出门兴师动众。”
少女无心地有感而发。
柳玉婷的手无意识地放在小腹上,关孝章没得手时,恨不得把她捧上天,身子给了这个男人,又怀了他的孩子,他的承诺却迟迟没兑现,柳玉婷莫名心慌,胎儿的月份越来越大,再过两个月就藏不住了。
关琼枝母女从百货商场出来,关琼枝对母亲说;“我想剪短发。”
女学生现在流行梳短发,利索,长发不方便打理,余素贞说;“找一家理发店,你喜欢短发,就把头发剪了,你头发一直半长不长的。”
附近就有一个理发店,理发店窗户对着街面,关琼枝脸朝外,理发师修剪头发极认真。
她看见对面柳玉婷姊妹的身影从商场里出来,挽着手边走边说什么,身量差不多一般高,方才遇见时她扫了一眼,柳玉婷的妹子跟自己年龄相仿,像是个学生,清秀干净。
走到自家汽车旁,离着远,脸上表情看不清楚,看见柳玉婷朝四周看了看,似乎很警惕,关琼枝纳闷,自家的汽车,柳玉婷似乎很小心,怕人撞见,这是为何?
理发店里进来两个男青年,其中一个看见关琼枝,亲热地打招呼,“关小姐。”
“钟涛哥,你也来理发?”
钟涛是关平生的同窗,又是一个寝室的,调查廖景成时还帮过忙,关琼枝自然有种亲近感。
钟涛看见等在一旁的余素贞,“婶娘好!”
钟涛人极热情,跟着关平生叫婶娘,余素贞礼貌亲近地问:“钟同学今天没上课?”
“今天休息,我出来理个发,顺便买点东西。”
理发师傅招呼两人,钟涛点头坐过去。
说话功夫,关琼枝瞥见柳玉婷姊妹上了汽车,汽车倒车,拐弯后,汽车沿着靠理发店马路一侧行驶,汽车经过时,一晃,关琼枝看见开车的男人手腕上的表,阳光下晃眼,这只表名贵,直觉这个男人不是司机。
八月一日,新洲中小学校开学,关琼枝直接就读省立女中,经过上次绑架的事,关孝章派了两个保镖保护女儿,关家的汽车接送关琼枝上下学。
关公馆到省立女中坐汽车十几分钟,第一天上学,余素贞送女儿,看着穿一身校服背着书包精神的女儿走进校园,女学生们个个蓝衫黑裙白袜黑布鞋。
关琼枝回过头,看见母亲站在学校门口,朝母亲招招手,转身往里走。
关公馆里,白天小姐天上学,太太上识字班,三姨太每天出门打牌看电影,各忙各的,相安无事。
吃晚饭时,关琼枝看一眼坐在对面的关家宝,关家宝老老实实地吃饭,关孝章难得回家吃饭,一家人气氛温馨。
关孝章问:“琼枝,课程能跟上吗?”
“能,家庭教师补了,课程挺轻松。”关琼枝抬起头答道。
关家宝夹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关孝章看着儿子,“多吃青菜,你现在正长身体,营养要均衡。”
关家宝不作不闹,关琼枝倒有点意外,这两天关家宝好像突然懂事了。
关家宝是关孝章唯一的儿子,关孝章心底里还是最在乎这个庶子的,关琼枝是女儿,早晚要嫁人,将来承继家业的是儿子,关孝章对余素贞说;“我看教琼枝的英文家庭女教师挺好,请她来接着教家宝。”
关琼枝的目光扫过对面的关家宝,关家宝平常不爱吃蔬菜,胡萝卜、白菜、莴苣、菠菜,姜蒜等通通不吃。
今天菜里的蒜他没有挑拣出去,关琼枝直觉关家宝有点反常,两人名为姐弟,关家宝被二姨太教养的自私跋扈,对她这个姐姐不亲近,关琼枝把疑问咽到肚子了。
“提前学也好,省得上学学洋文吃力。”余素贞说。
关家的佣人这几日都觉得奇怪,小少爷突然不闹了,很乖,这对佣人们倒是个好事,这个活祖宗闹得她们一个头两个大,也没人深琢磨。
次日,关孝章走后,关琼枝提着书包去上学,余素贞跟在身后嘱咐,“在学校跟同学好好相处,相互谦让,别闹矛盾。”
“知道了,娘,你今天还出门吗?”
“今天我跟几位太太约好去郊游,到公园里划船。”
“娘,划船别到水深的地方。”
“你只管好好念书,别总担心我,娘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要你操心。”
娘跟女儿倒过来了,女儿操心娘。
看着女儿上了汽车,余素贞站在大门口,汽车拐弯没了影子,她回到客厅。
三姨太踩着细高跟鞋下楼,余素贞正在客厅里打电话,抬起头,三姨太问:
“太太不去打牌吗?”
“我一会有事。”
家里的两部汽车,一部关孝章用,一部送关琼枝上下学,三姨太出门都是叫黄包车。
余素贞跟一位太太家离着近,那位太太家里的汽车顺路捎上余素贞,两人约好时间。
余素贞出门后,三楼楼梯口闪过一个身影,关家宝的奶娘,一个三十出头的偏瘦的妇人,容长脸,上身长,下身短,她趴在楼梯上朝下看了一会,听楼下没什么动静,方走下楼。
主子们走了,佣人各自忙自己的差事,客厅里没人,奶娘转身上楼,一会,这奶娘又下楼,刚下到客厅里,突然看见关素贞从外面回来,奶娘唬了一跳,心咕咚直跳,强抑惊慌,“太太出门怎么又回来了?”
“我回来取东西。”
看着太太匆匆上楼,不大工夫,又匆匆下楼走了。
奶娘手捂住胸口,余素贞来去匆忙,也没注意奶娘神色惊慌。
关琼枝放学回家,才知道家里出事了。
关家天翻地覆,关孝章的庶子关家宝失踪了。
关孝章暴跳如雷,派人四处寻找,火车站、新洲各个码头,路口,派人到警察局报案。
关公馆电话铃声不断,警察局接到报案,非常重视,派一位姓黄的探长到关家,关家上上下下人等紧张,气氛压抑。
关琼枝走进客厅,一楼客厅站着关家的佣人们,三姨太在二楼楼梯口,探头探脑朝走廊看,阿秀看见她,急忙走过来,悄声说;“家宝少爷失踪了,老爷正发脾气。”
关琼枝听说了,径直走上二楼,就听见关孝章的声音从母亲的房间里传出来,关琼枝快走几步,走到门口,母亲房间的门虚掩着,关孝章说话很大声,指责余素贞,“你这个嫡母是怎么当的?孩子都看不住,家宝不是你生的,失踪了,你是不是心里很高兴……”
听屋里父亲怒吼,关琼枝推开房门,关孝章正要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夫妻二人看向门口的女儿。
关琼枝正色说道:“父亲,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母亲不能整日看着弟弟,弟弟呆在公馆里,有奶娘佣人侍候,关公馆有门卫,弟弟失踪了,只能说明这是一起有计划有预谋的事件,您应该仔细盘问下人,找出蛛丝马迹的线索,而不是在这里跟母亲发脾气,把坏情绪发泄在母亲身上。”
庶子突然失踪,关孝章瞬间乱了方寸,失去冷静,听女儿这番话,才猛然醒悟,在这里责怪这个女人一点用处都没有。
琢磨女儿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关家宝走失,尚能有希望找回,如果是有人背后策划一起有计划的行动……他不敢想下去,手足冰凉。
“老爷,警察局来人了。”
一个佣人禀报。
关孝章匆匆走出去,下楼。
余素贞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关家宝突然离开生母,她应该多关心这个孩子,也许就能避免今天的事情发生,如果是自己女儿,她能漠不关心吗?家宝毕竟是个孩子。
关琼枝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安慰母亲,“娘,你不需要内疚,这如果是一宗有计划的案件,母亲又怎么能看得住。”附耳小声说,“警察局的人一会问母亲,问什么答什么,没问的母亲千万别多说。”
余素贞抬头茫然地望着女儿,不太能理解女儿的用意,她是个内宅妇人,心思单纯。
“记住我的话。”关琼枝小声嘱咐。
父母关系紧张,庶子失踪,很容易让人多想,关琼枝不想母亲受牵连。
警察局来的是个中年探长,个子不高,样貌不出奇,几分钟便了解事情经过,案子简单,关少爷跟奶娘同时失踪了。
所有的关家人都集中到客厅
黄探长不慌不忙,对关孝章说;“关老板,令郎何时失踪的?”
关孝章浓眉紧锁,说;“我问过佣人,说上午失踪的。”
“怎么发现的?”
“女佣到犬子屋里送牛奶,发现犬子没在屋里,有人看见犬子下楼。”
“那个是关公馆的听差门房?”黄探长问。
看门的两个男佣吓得战战兢兢,“探长老爷,大门一刻没离开过人,进出个苍蝇都能知道。”
“少爷没出门?”黄探长问。
“没出门。”门房两个男佣异口同声,很肯定地说。
“奶娘可有出门?”
“有。”两人又不约而同很肯定地回答。
其中一个听差门房说;“奶娘说少爷闹着要吃糕点,怕我们买不好,少爷又要闹,亲自出去买。”
“奶娘怎么出门的?”探长问。
“坐家里的汽车出门的。”
关家的汽车早晨送小姐上学,返回后,奶娘坐汽车出门了。
探长对关孝章说:“这就对上了,少爷藏在汽车里被带走的。”
“奶娘绑架了我儿子?”关孝章气愤地问。
“关老爷,现在来看,你儿子是自愿跟着这个奶娘走的。”
关家宝已经七八岁了,如果自己不情愿,奶娘也弄不走,惊动人,奶娘也不敢冒险。
关琼枝暗想,家宝离开家只能有一个解释,去找二姨太,这个奶娘跟外人
里应外合,轻而易举地骗走了关家宝。
众人把目光投向司机王师傅,关孝章上前,扯住他的衣领,气得眼睛都红了,“快说,你把少爷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师傅慌张地摇头,“老爷,我在关家干了□□年了,我怎么能拐走少爷,少爷在汽车里我真的不知道,我中间下了一次车,奶娘支使我去买糕点,家宝少爷如果藏在车里,也是趁着我下车时跑了。”
王师傅老实憨厚,深得关孝章信任,关孝章闻言也觉得王师傅不太可能拐走关家宝,如果拐了人,又怎么敢出现在关家。
关孝章泄气地松开手。
黄探长又问;“这个奶娘来关家几年了?”
关孝章想想,“犬子出生就雇佣她,已经有六七年了,这个奶娘平常本分,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
黄探长疑惑地神情,“关少爷七岁,奶娘如果想拐走,早拐走了,为何等到现在?看来这个奶娘是被人收买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问题严重。
黄探长一个个审关家人,挨个过筛子。
当黄探长问母亲时,关琼枝不放心,怕母亲受委屈,站在二楼楼梯口听,黄探长对每个人都持怀疑态度,看着眼前的妇人,愁眉不展,遂放缓了语气,“关太太,庶子丢失前后,家里可有什么异常?”
余素贞人厚道,从不把人往坏处想,茫然无知地摇摇头,“我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二姨太离开后,公馆里的下人各司其责,她没有像别人管家后把人换成自己的心腹,因此大家都相安无事,那个奶娘照顾关家宝也尽心。
黄探长的目光在妇人身上转了几圈,“关少爷一直好好地生活在关公馆,为何突然失踪,你不觉这事蹊跷吗?”
余素贞头脑简单,也听出来警察局这位探长话里话外有所指,“我不明白黄探长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难道关太太不明白?”
黄探长的小眼睛眯着,盯着余素贞表情的变化。
“黄探长,我弟弟六七年都好好的,不正证明我母亲这个嫡母善待庶子吗?”
黄探长被目光转向关琼枝,“这位是关小姐?”
关琼枝扬眉,“打断探长问案,抱歉。”
“关小姐对我问案的方式颇有微词。”
“黄探长,我母亲从前生活在乡下,城里的路都认不熟,别说拐走家宝弟弟,自己出门都担心迷路。”
少女所言不无道理,这个老实的乡下妇人,没有这么大的本事,黄探长微微一笑,“例行问案,关小姐多担待。”
朝余素贞客气地说:“关太太,得罪了。”
放过余素贞,问关琼枝,“关小姐,你弟弟失踪前,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关琼枝歪头想了想,神情认真,“黄探长一问,我倒是想起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