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算是很沉得住气的秦侍玉也在一旁劝小姑子:“这个时候你就要越发的恭敬才是。饶太太现在情绪不稳定,万一谁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你可怎么办?姑爷还未回家,她要是倒下了,再有点闲言碎语,你就活不成了。”
林淡月冤枉道:“我又哪里不尽心了,嫂子又不是没看到,我现在连喝一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你这样是对的。现在姑爷没回来,你知道的,军户所有好些人看中你的位置,说了你什么不好听的,那不是影响你和姑爷的情分。我和你哥哥能帮则帮,也让你婆婆看看我们林家人的真心不是。”秦侍玉对她道。
她们林家可不是那等贪婪的亲戚,为点小钱搞乱人家的葬礼,凡事攻心为上,秦侍玉深谙此道。这个时候她们过来关心亲家,有什么不对,饶家那个老虔婆有意见,也只能说明她是个小心眼。反正她们林家既不贪饶家的钱,也没有高高在上,小姑子也是照样在伺候她,她便是觉得林家不怀好意,但那怀疑纯粹只能算无稽之谈,因为林家根本没做坏事,做的全是为了她好的事。
想及此秦侍玉眯了眯眼睛,又一幅大度贤惠的模样,招呼亲戚朋友们,看到莹尘还哭着道:“傅太太,你可要劝劝我们亲家,让她别这么伤心,等姑爷回来了,见她这么伤心,那可怎么办?”
“嗯,我知道,您也要让饶大奶奶多多劝劝才是。”莹尘道。
秦侍玉也哭着点头。
饶家的亲戚们倒是对秦侍玉很赞赏,莹尘就听到有人在说:“这是君羡的丈母娘家的人吧,可真懂事,人家哭的可伤心了,这一家子啊是厚道人。”
不知道怎么地莹尘背后一冷。
她再看了一眼饶太太,她不大说话,旁边坐着一位年纪大的人,不知道在跟她说些什么,饶太太就那么听着,偶尔抬抬头。莹尘想,仇太太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自己果然年纪轻,见识少。
第42章 二更
从饶太太那儿回来后, 莹尘就和沈夫人说了饶家的情况:“空荡荡的大堂, 前边迎客的都是林家的男人,后边秦侍玉哭的跟什么似的, 饶家的亲戚都夸她呢,我看林淡月比她这个嫂子差远了,要是秦侍玉嫁到饶家, 还不是手到擒来啊。”
沈夫人端起茶杯,吹了一口气, 看茶温差不多了才抿了一口, 她不禁摇头:“像秦侍玉那样的人, 真是奇人,在哪里都能过的好。你看她当年就一个孤女吧,寄住在她姨妈家里,就能让你那位族兄沈琇非她不娶啊,你别忘记了你这位族兄的爹当时就是三品官, 还被人称一声国舅爷呢。当初连你姑姑都不同意, 可你琇堂兄就硬是认准了她, 后来你琇堂兄一死, 转身人家就又嫁了,那林家也是殷实的书香人家,嫁进去照样做当家太太。”
“所以说”沈夫人放下茶杯,“她这个人心机太深了,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人们常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这样的人咱们远着就是了。”
莹尘深以为然。
林家人的功夫并没有白费,等一年后,仗打完了,饶君羡回来了。他回来时,林淡月正烧了菜,站在饶太太后边站规矩,饶家婆媳见了他都十分高兴。饶君羡坐下来吃完饭,又去祭拜了他爹,他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千户了。
他们饶家的亲朋故旧自然得上门来,饶太太和饶家的亲戚相处的并不是很好,因为当年她只生了饶君羡一个儿子,丈夫又一向爱接济这些亲戚,尤其是那些有孩子的亲戚,个个都不当自己是外人要了粮食还要钱,饶太太不大肯给,有时候还和这些人吵过架。
但这次人家上门看他,打秋风是没打,反而说了不少林家人的好话。
“要我说大侄子啊,你爹过了身,你娘年纪大了不济事,里里外外都是你儿媳妇在操持,要我说你们家当时还不同意人家进门,你们这亲家老好了。”
“是啊,大表弟,你爹的丧事都是他们忙前忙后的。”
这时候林淡月谦虚道:“堂伯和堂哥真是过誉了,娘这一年身子骨儿不大好,我这做儿媳妇的伺候也是应该的。”
饶太太冷眼看了一眼林淡月,在儿子面前她是有苦说不出,她想还好老头子过世前钱都在她名下以嫁妆的形式她存着,这儿子啊还真是靠不住。
这个子猛蹿了一截的傅澄也回来了,他身上挂了彩,左肩据说被西戎人用箭穿了个正着,肩膀上都不知道缠了多少纱布。他这一伤,全家都围着他忙活,连三岁的衡哥儿也知道不能吵着姐夫。
莹尘看他昏睡过去,又出去,她还要拿抚恤银子给那些死了男人的人家,这次据说还有傅澄的救命恩人也跟着回来,她也要去探望。
正军死了一家分八两银子,这些钱莹尘分文不少的发给她们,外带还多给了三斤粮食。有些携幼扶老的哭的真是闻着伤心,莹尘还要安慰他们一番,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太太好心,我听说别人那边分个六两就算顶天了,孩子他爹死的不冤啊。”老人喃喃道。
莹尘叹道:“您拿这钱回去好好养孩子吧。”
梅花过来道:“太太,那边那位杨太太要过来道谢。”
这梅花是她训练的孩子们中最小,天资却最好的一个,去年她爹死了,哥哥要娶亲,买了她上头两个姐姐,莹尘便让她做了侍女,虽则七岁的孩子,却机灵的很,莹尘会时不时告诉她规矩,现在传话做事倒是很稳当。
“合该是我过去的,怎么让她过来了,得了,我现在就过去吧。”莹尘起身往后院走去。
这位住在阴山下的杨太太和她的一儿一女救了傅澄一命,正好她丈夫死了,要被族人胡乱嫁出去,故而跟着军队回来。莹尘把她们安置在后院住着,她和梅花甫一出门就见到穿着白底蓝花的杨太太。
“杨婶子,你怎么过来了?我这里一时倒是忙的忘记了,该我先过去看你的。”莹尘歉意说道。
杨张氏还未说话,却见沈夫人眯着眼睛在看她,沈夫人只是觉得十分眼熟,“红丫,你是红丫吧?”
“你是?”杨张氏回头看了看方才喊她的人。
沈夫人喜道:“我是翠娘啊,江陵府桃花村的翠娘。你是张里长的女儿,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过家家的啊。”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沈夫人家乡是遭了灾才逃出来的,这杨张氏的日子却好过的太多了,她爹就是里长,当年发水灾前就在江陵府的姑妈家躲灾,之后嫁给一个行商,那行商孤身一人对她也好,只可惜今年出门跑货被戎人杀了,她就带着一儿一女在过。
有这层关系在,沈夫人又把衡哥儿喊过来,杨张氏把她的一儿一女叫了来。杨张氏的儿子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女儿和莹尘一般大小,互相见过后,沈夫人又让老宋准备了一桌好菜招待她们。
莹尘忙完了才抽空回去看傅澄,见他倚在床上看书,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醒啦?饿吗?我让梅花端粥来给你喝。”莹尘和他一年未见了,此时的傅澄个子蹿高了不少。
“我要吃你做的焖面。”傅澄撒娇。
他一撒娇,二人一年多未见的生疏感仿佛一下子灰飞烟灭,莹尘不由得点头,“成,我这就去做,还想吃什么?”
傅澄捏了捏她的手:“还想吃馅儿饼,就是那种有粉条韭菜的那种。”
莹尘刮了刮他的鼻子:“算了,你还是喝白粥吧,这几天别沾荤腥了,对伤口不好。你呀一听焖面胃口就大开,我可不敢给你吃了。”
“莹儿,你就真的这么无情。”傅澄眼巴巴的看着莹尘吩咐小丫头端白粥过来。
莹尘坐在他身边,端起一碗白粥,拿起勺子吹了吹,再放他嘴边:“我喂你,总可以吧。”
这一年来莹尘也过的提心吊胆,总是担心有人报丧,她想傅澄是重生过一次的人,今生命运已经改变了,寿数或长还是短,其实无法预料。现在俩人能坐在一起吃饭,于她来说就是最满足了。
后院的杨张氏也满足的很,她哪里会想到顺手一救,就救回一个百户,现在她们可是傅百户的救命恩人,好歹也能有个安身之所。
曾经的杨张氏也是家中有仆人,儿子还在私塾读书,女儿也有丫头伺候,可从丈夫一死,族人们就逼她改嫁,家中但凡值钱的都被抢走了,还好儿子女儿还没来得及抢走。她们住的这间后院,并不大,左右两边各一个厢房,正中间是正堂,杨张氏和女儿杨晴住一间房,一进屋,杨晴就打了个饱嗝。
“娘啊,您还真的和那位王伯母很好呀。”
“别打嗝啊,不成看样。”杨张氏先批评女儿,“还有别叫王伯母,她姓沈,刚才你喊的那个王伯伯是入赘的。”
这个女儿一直是她的骄傲,杨晴生的十分清秀,平素又会哄人,也因为如此杨张氏和丈夫一直在挑条件好的,眼界太高,但一直没挑着,现在十五岁了也没个婆家。在人家家里住着,必须要有眼力见,杨张氏也提醒着她。
杨晴撇撇嘴:“原来是入赘的呀,我还以为真是那位傅太太的爹呢。不过我觉得挺奇怪的,怎么还会有丈母娘一家在女婿家住着不走的。”
这个问题才来一天的杨张氏自然不会多问,她比她女儿还要好奇怎么沈翠娘到了玉昌,明明她和王全都是江陵府人。杨张氏打从嫁给丈夫,就一直在边疆,从来没回过家,当然也不知道沈夫人夫妻俩的遭遇。
好在她比她女儿多活几十年,知道些眉眼高低:“你管她是不是住女婿家,反正我看着别人都叫他管家呢?他现在管着家,我们也敬着些。”
她看女儿想去外头,遂拉了她一下:“在人家家里可不要随意走动,万一碰到什么忌讳就不好了。”
这时王全送了新的被子,原本应该是沈夫人送过来的,但衡哥儿闹着要出去,沈夫人无法,只好让丈夫送过去。杨张氏听到王全的声音,整理了一下衣裳,笑着出去:“王大哥,怎么还劳烦你送过来。”
王全笑道:“翠娘带儿子出去了,我正好没事,就跑跑腿呗。”
杨张氏接过被子,又夸王全:“王大哥,我们翠娘找了你还真是过上好日子了,以前村里谁不夸你能干,要是你大哥不死,当时不知道多少姑娘抢着要你呢。”
她纯粹是恭维,王全的大哥倒是个人物,只是死的太早了,王全的爹娘又是村里有名的糊涂虫,谁愿意嫁到他们家去啊。但王全还真的听进去了,他还挺高兴的:“是啊,你叔叔当年还要给我说亲呢。”
第43章
杨张氏是里长的闺女, 她叔叔也是村里的甲长, 当时王全的父亲也是甲长,两家开过玩笑要作儿女亲事。但后来王全那位能干的兄长死了, 之后爹娘也死了,他一个孤儿,除了有把子傻力气什么都没有。
后来还是沈翠娘家两个丫头, 要招赘才找了他,原本就是图他勤快老实。但王全这个人平时在家里素来被沈夫人呼来唤去的, 外人的夸奖和赞美大多是在沈莹尘或者沈夫人身上, 于他是非常之少, 所以王全心中十分自卑,但凡听到几句好言好语,就必定对人家掏心掏肺。
他这样高兴,倒是让杨张氏颇为讶异,她面上不露半分, 又吹捧了几句, 这王全都觉得走路轻飘飘的, 之后还特意送了两碗打卤面来, 承诺明早要切卤菜过来。
看到王全远去的背影,杨晴皱眉:“这王管家怎么回事?好的也太过分了吧。”
杨张氏却不管这些:“有好吃的不就成了,他是管家,手指头漏点儿咱们日子也好过多了。”
天初破晓,莹尘让梅花打了温水来,她替傅澄换了伤药, 好在伤口结痂了,她吹了吹伤口,又覆盖上纱布,“我让梅花把早点端过来吧?”
傅澄笑的狡猾:“我要莹儿你扶我出去吃,也正好拜见岳父岳母。”
她无法,只好扶起他,没曾想她一扶着他的身子,他就止不住的要搂住她,莹尘不许,他就“哎哟”“哎哟”的直喊痛:“莹儿,我可是病人,你把我伤口都弄疼了。”
气的莹尘踮起脚尖,用手指戳他的额头:“成天把花招都用在这个上面了。”
傅澄做了个鬼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妻子面前,他就真的跟小孩似的。到了门口,又不自觉的站稳身体,一幅老爷气派,莹尘也随他去了。
进了堂屋,衡哥儿跑过来莹尘这里,莹尘抱着他在腿上问:“怎么了?不认识姐夫了啊,这才一年的功夫呢?”
衡哥儿把头埋在莹尘怀里,傅澄逗他:“衡哥儿还知道害羞了啊。”
一般只有没有懂事的孩子才大大咧咧无所顾忌,一般很懂事的孩子都会开始听的懂大人的话,会羞于在人前说话。莹尘摸了摸弟弟的头,白了傅澄一眼:“你就别说他了。”
傅澄讨好一笑,又看了看衡哥儿:“咱们要不要请个先生回来认字啊?”
现在莹尘已经把孩子们中最大的提溜出来教了,她大概六七天去教一次动作就成,空闲的时间是多了不少。但是识得几个字和真正想出头,那又有一定的距离,傅澄已经拜托秦世子帮忙他们消除罪籍,最好是把军户也销了,到时候衡哥儿不就可以考科举了吗?
“现在怕是不好请吧,哪有先生愿意来咱们这地方。”莹尘想也知道不太可能。
这里是最蛮荒的地方,不比京城或者江陵府,傅澄一想也是,况且他还有更长远的打算,他若是和莹儿有了孩子,也不能做真眼瞎呀,要是科举考出去,可比上战场强太多了。仅仅一个秀才就可以不跪父母官,他们这些做武官的拼死拼活的至多也就捞个百夫长,就这样还有不少人说闲话。
傅澄想了想,也只好道:“那我先教他认几个字,等日后寻摸到先生再说。”
莹尘和他想到一块去了,甜笑着答是,傅澄倒是被这个笑容晃了眼睛,她一笑眉梢眼角就活了起来,小圆脸越发甜腻,就和上次他吃的酒酿一样,清甜爽口。
从门外又来了杨张氏一家,傅澄含笑十分诚恳的道谢,“杨太太,若不是您我怕是和兄弟们都饿死了。您放心,以后若您有什么事,和我说一声,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张氏带着儿女们坐下来,她慢条斯理道:“快别说道谢的话,不过是一点子玉米糊糊罢了。”她暗自打量了一下傅澄,年轻、英俊甚至还是百户,越发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傅澄微微一笑,“那点玉米糊糊可是支撑了我们好几天,这还是您从口粮中省出来的,这不是救命之恩,什么是救命之恩。”他一向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人,他又是个细致人,看杨张氏的女儿约莫着过几年就出嫁了,儿子年纪不大,住在自己家不成样子,难不成杨晴以后从自己家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