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话音刚落,凄厉的嚎哭声再次响起,那瘆人的惨叫和哭泣凄厉得吓人,几乎要勾出人心最深最重的怨恨。
林夕举目远眺,却发现不远处的半空出现了一个漩涡,黑色的雾气不断地压缩凝聚,最后凝结成一个小小的女童。
女童浑身漆黑,眼眶里一片空白,黑暗中也看不清她的五官与模样,只能勉强看出一个孩童的形状。那黑雾一样的女童浑身赤/裸,肚脐上还坠着一条脐带。她微微一张嘴,腐臭的黑血就从嘴角淅沥而下,稚嫩的嗓音因为拔高的音量而变得尖利刺耳:“你让开!让我杀了她!让我杀了她!”
林夕看着这黑雾女童张牙舞爪一般疯狂而怨恨的模样,立刻想起了对方的身份,拿着刀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退:“……你是,陆文彦的孩子?”
“陆文彦”三个字仿佛刺到了女童的心坎,她竭嘶底里地尖叫着,却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锁在了原地,只能伸着两只手在空中无望地抓挠:“去死!去死啊!让我杀了她!让我杀了她!他们都该死!他们都不能活着!我好疼!我好疼!我好疼啊——”
女童的智力明显不高,来来回回也只能重复那么几个字,林夕看着她一片空白的眼眶里汩汩而出的黑血和因为怨恨而扭曲狰狞的五官,终究还是硬起心肠护住了宁丽姝:“冤有头,债有主,她虽然有错,却到底是被瞒在鼓里,罪不至死。你已经要了她妹妹的命了,就不要再枉造杀孽了。”
“你闭嘴!”女童双手抽搐般地捂住自己的喉咙,凄厉的哭喊在这片黑暗的空间里回荡,“爸爸杀了我,爸爸杀了我——我恨啊!我恨啊——!”
“妈妈说爸爸会爱我的,只要我乖乖的,爸爸就会爱我的!她骗我!她骗我!!!”
女童哭得撕心裂肺,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凝为实质。林夕微微抿唇,却不知道如何言语,如果可以,她还是喜欢这个孩子能放下自己的仇恨重入轮回,至少要有一个可以期盼的来生,而不是为了复仇而填上自己永生永世,为了那种人渣,不值得。
这个自成一方领域的厉鬼虽然是由完全灵魂和怨气凝聚而成的妖魔,但是这种无数灵魂糅杂在一起的鬼怪一般会互相吞噬,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主魂,也是怨恨最深的那只厉鬼。看样子陆文彦是中了头彩,他杀死的那个女童居然靠着一腔怨恨吞噬了其他的魂魄,在短短几个月内成了最凶煞的主魂。
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林夕拉着宁丽姝踩上天台,准备强行突破领域闯出去。可是就在这时,林夕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捕捉到一角刺目的雪白,她猛然扭头扫去,却看见身穿白大褂的陆文彦居然在这种时候跑出了医院,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恶鬼的注视下。
林夕心里咯噔一声,面色惊变。那黑雾女童也发现了陆文彦的身影,她嗷地一声尖叫,铺天盖地的怨泥就塌陷了一般朝着陆文彦的方位倾泻而下。
糟糕!林夕一把甩开宁丽姝的手就要往下跳,她的话语卡在了咽喉:“住手——!”
林夕一只脚已经踩上了栏杆,身后却突然被人一撞,腰肢也被人死死地抱住。林夕满脸错愕地回过头,却看见宁丽姝死死地抱着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眸仰视着她,眼底藏着深深地恨:“不要去救他!让他死!让他死!他死有余辜不是吗?安清清!拜托你了,让他死!”
宁丽姝几乎是拼尽了吃奶的力道去抱林夕,可是她抱的不是地方,让林夕痛得眉头紧蹙:“你松手!我的孩——”
叶青快步上前,一掌砍在宁丽姝的后颈处,重重的一击直接将人砍晕了过去。女子细软的手臂一松,林夕才松了口气般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只是被拖延了这么一下,已经来不及了。
陆文彦的哀嚎声响起,三人皆扭头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陆文彦被黑雾席卷着吊在半空之中,那黑雾女童一用力,陆文彦立刻发出一声惨叫,他的两只手臂被硬生生撕扯了下来。女童疯狂地惨笑着,拼了命地去撕扯他身上的肉块,不管不顾地往自己的嘴里塞。
“爸爸——”女童抱着陆文彦,笑得凄厉,满满地都是沉甸甸的怨恨,“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为什么——”
陆文彦痛得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早已说不出话来,女童也不奢求能从他口里得到一个答案,白惨惨的眼眶里只是不停地涌出腐臭的血水。
两条稚嫩的小手缓缓地卡在了陆文彦的脖颈上,一点点地用力:“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噌——”
鲜血喷溅而出,淋漓地泼洒在象征纯洁的白大褂上,男子因为痛苦而神情扭曲的头颅高高地飞起,从高空中坠下,掉落在满是尘埃的土地上。
女童抱着一只手臂,仰着小脑袋木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又拔刀砍死了陆文彦的林夕。
林夕缓缓地收起自己的刀,抬手拭去了自己脸颊上的血迹。她低头凝视着这个小小的女童,目光疲惫又染着倦怠之意。
她微微蹲下,抬手轻柔地抚上女童的额头,女童没有拒绝,只是睁着一双白惨惨的眼瞳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林夕。
“我替你杀了他。”林夕语气平缓,那是一种近乎没有起伏的温和,“你的仇恨,我接收了。你乖乖地去轮回转世,下辈子当个幸福的人,好不好?”
女童浑身僵木地站在原地,她抱着断肢的手却微微一松,那残断的肢体从她的手中脱落,从高空中掉下,落在了地上。
漆黑的怨气顺着林夕抚摸女童的手指缠绕而上,让她雪白的指尖都变得漆黑,林夕却神色如常。
泥沼般污浊的天幕一点点地破碎,露出黑暗背后若隐若现的星辰。女童轻轻抬手,用自己稚嫩幼小的手掌抓住了林夕的一根手指,紧紧地攥着。
“我们这样的人,也能祈祷一个幸福的来生吗?”
“可以的。”林夕的眼眶微微湿润,她想到了每一世中那个不得善终的自己,她语调温柔的呢喃,仿佛一场郑重的承诺,“善恶有报,轮回有命轨天数。这世上,生者有天,死者有地,但是我发誓终有一天,那些心怀执念不入轮回的孤魂也能有自己的归属。”
——那些情愿走向毁灭也想报一世之仇的灵魂,总会有不再彷徨无依的一天。
——我发誓。
女孩张开自己稚嫩的手臂,朝着林夕扑来,仿佛倦鸟归巢。
她在林夕的怀中化为了点点星光。
同时,汹涌而来的还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在意识消弭的最后一秒,林夕仿佛看见无数纯白的灵魂挣脱了泥沼,那美丽的灵魂之光升上天空,化作夜幕中一线璀璨的明光。
林夕忍不住笑了,她漆黑的眼眸中有火焰在燃烧,仿佛漫天星辰沉在了她的眼底,星火辉煌。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这个世界才结束,不过林夕凉了(望天.jpg)
这一章写得好长啊,但是又不能剪。
下一章你们就知道林夕肚子里的娃是个啥了。
林夕在这一卷里面,立下了一个重大的宏愿,跟主线有关。
第一百一十九章 鬼哭医院(13)
林夕在浑浑噩噩的黑暗中醒来时,看见的就是无数漂浮在空中泛着冰蓝色浮光的锁链。
这熟悉的场景以及噩梦一样的回忆让林夕哪怕神智混沌都忍不住抽了抽眼角,但是显然觉得蛋疼的不只是她一个人,一道冷冽冽的声音响起,语调清淡毫无起伏,但是其中不渝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缘何又是汝?”
——我也想问呢。how old are you 大兄弟,为什么又是你?
林夕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这一次是位于一个一片空白的空间里,不像上次一样入目景象尽是黑暗。而不远处正站着一个身披黑色金纹斗篷,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只能从斗篷的边缘看见几缕银发的男子。过去了那么久,中间还经历了一次翻天覆地的缚灵宫之变,林夕自认自己不管是外表还是心态都有了很大的改变,她现在用着的壳子更是安清清的样貌,但是对方居然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林夕爬起身站好,为此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是男子却没有出声打断,反而是负手而立,远远地悬浮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缚罪尊者。”林夕打了个招呼,“很久不见了。”
缚罪天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这一声招呼,可惜他一开口说话就一针见血直戳别人的肺管子:“汝为何未死?”
林夕捂住隐隐作痛的腹部,对于这个随便跑到别人的灵魂空间问别人为什么还没死的神明绝望了,只能有气无力地回应道:“我的情况有些复杂,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倒是缚罪尊者大驾光临,是因为凡间又出现了穷凶恶极的犯人了吗?”
“是,也不是。”藏在斗篷内的男子微微歪了歪头,语调平淡,声线空灵,“此间有人立下宏愿,与吾之黄泉有关,便前来一见罢了。”
林夕不知道发下大宏愿的人是谁,但是她感到好奇的是另一点:“……这个世界的阴曹地府,也归您管吗?”
按理来说,骨瓷小镇和这个世界应该不是同一个位面了,那另一个世界的神祗难道也负责管理其他位面吗?手伸得这么长,世界意识难道不管?要知道她一个跟蚂蚁一样没多大存在感的异世之人,只是因为进入位面的渠道不正规就被世界意识死命针对。连她都这样子了,没道理缚罪天这么闪闪发亮的一个神插手别人家的事务还不被发现,世界意识总不会欺软怕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黄泉所在,皆为吾之领域。”缚罪天的态度比上次见面时好了不知一倍,态度虽然冷淡,却居然肯开口给林夕解释一些困惑了,“世有三千,黄泉独一,尘世死魂皆归属于吾,此间世界虽为小千,信仰亦淡,却无碍于吾行使缚罪之责。”
缚罪天说话还是一口任性的古言,好在林夕理解起来也不费劲,大概意思就是世界位面有千千万万,黄泉只有一个,而且都归他管。
林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心里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你是来带走那些孩子的吗?”
“孩子?”缚罪天的视线向下一移,落在了林夕的腹部,但是因为有斗篷遮掩,所以林夕没有看到,“不,尔等非吾之责。”
“汝立下大宏愿,吾只是来见见汝罢了。”缚罪天的语气波澜不惊,听得林夕不明所以。
“那个立下大宏愿的人……”林夕一脸懵逼地指着自己,“是我?”
“然也。”缚罪天微微颔首,说道,“黄泉已录入汝之宏愿,汝道若已明晰,吾将接应汝前往众生之巅。”
林夕绞尽脑汁地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立下的那个“大宏愿”,连带着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起来。佛教中的“大宏愿”指的是广大而美好的愿望,且其愿力可以普度众生形成善缘的心愿就会被称为“大宏愿”,比如佛教两位祖师接引和准提立下的四十八道大宏愿,观世音菩萨的十二宏愿以及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宏愿。大宏愿听起来是大善之德,也很美好,但是对于不信佛的林夕来说,这些基本都是不可能做到的空谈。
比如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一点,林夕听见的第一反应就是哈哈哈那他绝对没可能成佛了,想要这世上无人为恶,怎么可能嘛?
然后,这个莫名其妙的缚罪尊者蹦出来,第一句话居然是她这个无神论者立下了一个牵连阴阳,惊动黄泉的大宏愿?
林夕怀疑这位缚罪尊者又准备把她坑入地府做童趣灯泡了。
脚底抹油准备跑路的林夕委婉地拒绝道:“尊者过誉了,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大宏愿如此高德,实在不是我这等凡人能背负得起的。”
林夕的神态不似作假,那排斥的姿态也证明她说的绝非推脱之辞,缚罪天藏在斗篷下的眉头忍不住微微一皱。他不是一个能藏得住心思的神明,更何况以他的身份来说也根本无需隐藏自己的不悦。缚罪天反手一巴掌就将林夕镇压在原地,千万条锁链将林夕捆成了一个粽子,他才降尊纡贵一般从斗篷长袍下伸出一根玉白的手指,不怎么温柔的点在了林夕的眉心。
林夕只感觉到眉心一炽,仿佛有火焰在脑门上燃烧,可是不等她挣扎,一股清凉的气息又从天灵上弥漫开来,浇熄了那烧灼的火。
缚罪天收回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眼眸,语调却已经回复了高深莫测的平静:“大凶之魂,冤孽如海,死后即便不下十八层地狱,也难逃魂飞魄散的终局。可是汝却身具佛性与功德,传承正统道门之基,佛道双修,孽障不染,方能次次轮回因果不沾,哼……”
“道虚天与汝有何干连?”
林夕被捆得一脸生无可恋,只觉得眼前的神明实在太不讲理了一点,只能自暴自弃地垂着脑袋,哼气:“……我爹。”
缚罪天:“……”
林夕永远不懂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能随便跟耿直boy开玩笑。
她这一句话不过是气不过缚罪天的无理取闹而故意呛他的,怎奈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缚罪天居然信了。
“原来如此。”缚罪天随手将人给放了,就一副沉思的模样飘在一边,“他竟也妄动凡心,有了子女?”
林夕深感无力,但是野兽般的直觉告诉她如果这时候跟这位神明说自己其实是骗他的,下场大概不会太美妙,于是就选择了闭嘴。只能说欺软怕硬真是人类的本性,林夕的直觉告诉她,跟那位叫道虚天的道长开开玩笑是没什么关系的,因为对方对她很是有几分宽容和耐心;但是对缚罪天却是不行,对方不仅认死理,而且大概是因为身份尊贵的原因,他的姿态始终高高在上,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感,不把蝼蚁放进眼里。
“汝之实力一如蝼蚁,此时传承大宏愿,轻则非死即伤,重则魂飞魄散。”自觉得搞清楚了林夕的身份,缚罪天便也将原本不打算宣之于口的东西告诉了林夕,“道虚天应当也明了此理,方才为汝留下了一道仙灵之力,替你蒙蔽天机,时机若至,汝自然会重新回想起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
林夕心里悚然一惊,她身上的确留有一道仙灵之力,她甚至借助这一缕仙灵之力修炼出了洞穿阴阳的黄金瞳,但是那是她在阴山山脉上得到的传承,和道虚天那位前辈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怎么听缚罪天的说法,她的确是立下了大宏愿,只是因为时机未至,所以给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