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理智上是这样想,等到真面对时情感上还是接受不了。尤其是前几日沈晚及笄,先前相熟不相熟的同僚都是三句话不离陆湛,五句话跳不开恭喜,沈明便更是生出了一种女儿被人骗走的悲愤感。
可君是君,臣是臣,陆湛又不失为一个明主,沈明纵然心有不满也只是一直苦苦压抑着,眼下陆湛这一声“岳父”却彻底戳了他的心窝子。
沈明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僵着脸,语气和脸色同样有些生硬:“殿下慎言,眼下您和小女的婚事未成,礼不可废。”
陆湛倒是早就想到沈明可能会不太欢迎他,却没想到会这般直白,不禁有些后悔之前为了确保赐婚的事情万无一失而驳回了沈川回京的命令。想了想,他换了个话题:“我今日过来是有要事相商,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可否移步书房?”
沈明的脸色这才好了些,见状,陆湛暗暗松了口气。
第38章
两人最后去了主院的小书房。
沈明虽然心中对陆湛不满, 却也没慢待他,等小厮将茶送上来又掩好门, 沈明才淡淡开口道:“不知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说完, 沈明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陆湛有点无奈,头疼地捏了下眉心,倒是也没藏私, 干脆地把圣旨从袖子里拿了出来,而后展平放到沈明面前。
不明所以地低下头, 沈明脸色一变:“这旨意, 是陛下亲自……”
陆湛点了点头。
沈明是个急性子,得了回答便有些坐不住了,他从凳子上站起来, 焦急地在屋里走了几圈。半晌, 他步子一定, 刚打算说话,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微妙的声响。
迅速止住话, 沈明寒着脸打开门, 还没来得及查看偷听的究竟是谁, 就被一团黑色扑了一脸。沈明一慌,近乎手忙脚乱地将那团黑影抓下来, 对上那双晶亮的豆眼, 沈明才发现手里是一只八哥。
陆湛抬手掩住额头, 默默忍笑别过了头。
沈明没注意到他的神色, 目光在院子里环顾一周便落在了正蹑手蹑脚准备逃跑的沈川身上:“沈川!这八哥是你养的?”
沈川心虚地停下脚步, 露出一个格外纯良的笑容:“爹,我整天要去城门当值,哪有时间养这个玩意呀……呀……殿下,原来您也在啊?”
看着从沈明身后走出来的陆湛,沈川露出了一个欲哭无泪的绝望笑容。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陆湛居然主动开口解释了:“这八哥确实不是沈副将养的,而是我送给晚……沈小姐的。”
沈川连连点头,还没来得及彻底放松,便又后背一凉。
原来陆湛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他温声道:“这八哥怎么会飞到这里,可是沈小姐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沈川咽了咽口水,还没来得及回答,余光便瞟见灯光下,他爹的手用力到已经骨节泛白。沈川一抖,陡然往后退了半步,眼睁睁看着沈明无师自通地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王爷无需担心,小女……”
陆湛右眼莫名一跳,令他心里都连带着生出了一种浓郁的不安感。
而那八哥也果然没让他失望,不等沈明说完话便叫嚷起来:“王爷!本王!晚晚!”
沈川目露惊奇,显然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八哥,居然只是听到一个特定的词汇就能说出一大长串的。沈明比他想得更多些,一听这三个词便心中一紧。
而陆湛已经下意识伸出了手,却仍是晚了一步。
八哥快快乐乐地喊道:“本王要娶晚晚了!本王……嘎!”
随着它声音的落下,院子里变得一片寂静。陆湛闭了闭眼,有些后悔之前听沈晚的话放过这八哥一次,但眼下情况不容过多思考,他只得勉强镇定下来,尽量平静地解释道:“这八哥记性不太好,经常记混东西……”
似乎是不愿意背这口大黑锅,八哥奋力挣扎了下,尽管被陆湛捏着嘴,还是发出了一声略显沉闷的不满嘶鸣。
陆湛的手越发用力了些。
沈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半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啼。沈明正有点好奇这深秋时节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鸟,抬眼便见一只体型娇小、浑身褐灰的小鸟在院子上空盘旋了一圈,似乎确认了什么一样,突然俯冲而下,一头扎进了陆湛的怀里。
陆湛一时不查,被它撞了个正着。小家伙见到熟悉的主人,开心地啾了一声,两只小小的爪子扒着陆湛的衣袍,用小脑袋努力蹭了蹭他的手。
沈川微微张大了嘴,疑惑出声:“这个……不是木苏养的那只鸟吗?”
沈明眼里一闪,神色顿时不善起来。好在沈川也意识到自己口快闯了祸,牢牢抿紧唇,不敢再说话,只剩下一双眼睛时不时看看八哥、看看云雀,又看看陆湛。
沈明到底外出征战过,比沈川见识多些。不过多打量了几眼,他就认出这正在向陆湛撒娇的小鸟究竟是个什么品种。沈明笑了笑,笑容里却不带什么笑意:“西南进贡的小云雀……真是劳王爷费心了。”
陆湛一颗心几乎是分成了三份,最大的那份里满是思念,令他想做一次梁上君子,不偷别的,只偷偷去看沈晚一眼。第二份则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解释的借口。至于最后一份,则用来思考究竟把沈川调到哪里去才会保险,以及用云雀炖八哥做出来的汤会不会好喝。
沈明却已经被气得快失去了理智,他按捺下想拿着扫帚将人打出去的冲动,语气强硬地开始赶客:“天色不晚……不对,是不早了,王爷若是还有其他事情的话,不如明日再说吧。”
陆湛一僵,下意识看了眼沈晚院子的方向,沈明被气得亲自将他送出大门,又亲手关上了府里的大门,这才气冲冲地往卧室去了。
翌日一早,沈晚去向沈夫人请安的时候才得知了这件事。沈夫人性子温柔和善,也说不出来什么重话,最终也只是委婉地提醒了下沈晚,让她回去好好审一审荷白和木苏。
沈晚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一早便有这个心思,却因为没有什么特别合理的理由,只得一直忍着。眼下虽然沈夫人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沈晚也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立刻应了下来。
回到院子后,沈晚理了理思绪,让栀初将两人叫了过来。
荷白和木苏昨天晚上便收到了陆湛传来的消息,心里倒是都有了底,并不怎么慌。见沈晚摆手让栀初出去并关好门,两人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齐声道:“奴婢三品医女木苏/荷白,给主子请安。”
沈晚莫名被夺了发问的先机,缓了半晌才缓声道:“你们得到消息了?谁告诉你们的?”
一早得了叮嘱,两人都是一副知无不言的模样。荷白答道:“禀主子,是殿下说日后无论主子问什么,奴婢们都要如实回禀,不得隐瞒一个字。”
说完,荷白将一张字条放到桌面上。沈晚下意识看过去,立刻认出这是陆湛亲笔所写,上面的字迹只有短短两行,大意倒是与荷白说的差不多。
在她低头看信的工夫里,荷白和木苏倒是都没出声。沈晚等看完信才意识到这点,脸上不自觉有点热,抿了抿嘴角,她低声道:“你们都是殿下派来的人?”
木苏摇了摇头:“禀主子,奴婢与荷白都是皇后娘娘的医女,是殿下为了主子您特意从皇后娘娘那里要过来的。”
沈晚脸上越发热了。她有心想拿出点刑讯审问的气势来,但无奈的时,荷白和木苏已经将气氛搅得好像是在诉衷肠一般。
见她不语,荷白接过木苏的话,继续坦白道:“其实我和木苏自进府后一直有皇后娘娘和殿下传递消息,主要写的都是主子您的日常生活……主子您别误会,这其实也不是殿下吩咐的,而是皇后娘娘觉得主子很合适殿下,这才命奴婢们这么做的。”
沈晚一愣,有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她一直以为这传递消息的事情是陆湛安排的,却没想到除了沈川那个总是胡言乱语歪打正着撮合她和陆湛外,皇宫里居然还有一个更大的推手。
隐约间,沈晚好似再度听到了剧情重组的奇妙声音。
荷白性子急,一件沈晚可能是生气了,语气焦急地开始解释:“主子,殿下对您的心意都是真的,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来谋得这赐婚了……”
直到被木苏扯住了袖子,荷白才意识到她说了不该说的,不由扁了扁嘴。
沈晚看着二人,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满心的疑窦:“你刚刚说这赐婚是殿下谋来的?难道不是在寿宴上求来的吗?”
两个小丫鬟对视了一眼,最后木苏咬了咬牙,低声道:“奴婢说了,您可别怪殿下……您先前做了条沙子的金龙,殿下找了个幕僚,在陛下面前演了场戏……”
木苏知道的情况其实也不怎么详细,只是在青苏那儿听说过一些。然而就是这不怎么详细的版本,也令沈晚听到整个人都默默发起了呆——
她从来都没想过,这份赐婚的殊荣里,居然还有她的一份功劳。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眼见沈晚脸色越发不对劲,这下不只是荷白,就连木苏也急了:“主子,您别多想,殿下他其实也不想将那条金龙送出去的,就像您之前送殿下的那条金鳞,已经化成一盘散沙了,殿下还好生在寝房摆着呢!”
沈晚顿时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她微微咬了咬舌尖,将想笑的情绪压下去,挑了一个比较安全的问题来问:“金鳞?”
荷白眨了眨眼:“是啊,小姐您一开始说那是锦鲤,奴婢们也就信了,还是青苏看出来的——‘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小姐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在,奴婢们当时都没看出来。”
和陆湛被八哥当场拆穿那会儿差不多,沈晚也生出了一股子恼怒的感觉。但和陆湛不同,她这些恼怒却是来自于被误解。
她当时送龙的时候只是单纯想帮陆湛解决个麻烦,送锦鲤的时候也只是为了讨个祝福的好意头。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的两样东西,最后居然会彻底变了味道。
不愧是在夺权剧本里历练出来的人,脑补起来果然可怕!
第39章
沈晚又是生气, 又是好笑,一时间都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样的神情来面对木苏二人了。她这次缓了许久,才竭力让心情平静下来, 问道:“昨天晚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娘怎么会知道你们是殿下的人?”
荷白和木苏对视了一眼, 有心想给陆湛留下最后一点颜面,却又在沈晚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看了眼窗台边上正歪着脖子睡得正甜的八哥,木苏小声道:“主子您和少爷说话的时候, 这八哥不是飞跑了吗?刚巧老爷正在和殿下在书房议事,这八哥正好飞到老爷面前了……”
剩下的话不必木苏再说,沈晚也反应过来。这八哥究竟有多机灵她一早便见识过了, 陆湛在的话沈明必然少不了会敬称一句“王爷”,而这两个字刚巧像是八哥发疯的开关一般。
沈晚设想了一下那种场景, 方才的那点被误解的不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忍俊不禁的感觉。
见她终于有了点笑模样,木苏才松了口气, 继续道:“然而更巧的是,我们二人给王爷用小云雀递的消息, 也当场被老爷看到了。”
沈晚终于明白为何早上请安时,一贯温柔淡然的沈夫人也会露出一副为难而略带怒意的表情。忍笑端起茶杯,沈晚定了定神:“小云雀, 递消息?递什么消息?”
她对这件事的不满由来已久, 因此问这句话的时候, 脸上倒是带出了点情真意切的怒意。
荷白从没见过沈晚这幅样子, 生怕她会因此而怨上陆湛, 连忙又细致解释了一遍:“主子您别生气,主要是皇后娘娘心疼殿下每日不得开怀,见王爷表露出了对您的特殊,才让奴婢们这么做的。”
木苏跟着附和:“殿下对您的感情也都是真的,奴婢们传过去的消息殿下每次都会很认真地看,若是隔几日收不到关于您的消息还会让青苏来催……就连那八哥,您提了句喜欢它,殿下便也没真的处置掉它。”
见木苏特意将这件事单独拎出来说,沈晚下意识瞧了那八哥一眼,突然意识到了些之前没反应过来的事情——这八哥在她看来是逗趣搞笑的,但在这个勾心斗角、人多口杂的大环境下,一时不查便可能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尤其,陆湛还是用设计昭文帝的方式获得的赐婚恩典,甚至还借着昭文帝那点难得的愧疚感获得了不少的好处。这事一旦被昭文帝知道,后果便不堪设想。
而就是这么大的一个隐患,陆湛却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而真的留了下来,其中的情意和分量甚至比他上次苦心布置青枫庄要显得更厚重一些。
以前没对比的时候还没发现,直到眼下荷白和木苏真的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坦白讲出来,沈晚才发,她虽然也为陆湛做了点事情,甚至在阴差阳错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但内里的情意却是比不上陆湛的。
尤其……尤其她还妥善保留了那兔子纸鸢里藏着的字条,想着日后若是真的和陆湛感情不睦了,还可以用来当做顺利脱身的筹码。
思及此,沈晚抿了抿唇,心里生出一种浓重的愧疚感。
木苏心思细,一眼就看出了沈晚的心情,想到陆湛的命令,木苏咬了咬牙,干脆将剩下的事情也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主子您也无需过于愧疚,殿下一开始确实是存着拔出隐患的心思,但因为陛下昨日降旨令礼部将殿下与您的婚事按太子的规制来办,殿下怕有人会安插人到您身边,便特意叮嘱说先将这八哥留下,用来揪这些暗桩。”
木苏生怕沈晚多想,语速极快。等她说完,一抬头便见沈晚皱起了眉,木苏心里一沉,生怕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回忆分析,余光就瞟见沈晚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按太子的规制办?”沈晚重复了一遍,有点震惊,犹豫再三依旧轻声将疑问问了出来,“陛下这是……有意立殿下为储君?”
木苏低着头,没敢接这句话。
沈晚没了再继续询问两人的心思,让两人退下后便折过屏风走到了书桌前。从一叠用来学习的账册下泛出记录着原剧情的一叠纸,沈晚摁住砰砰乱跳的心脏,迅速翻到最后几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