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上一次放纸鸢的事情沈晚还没忘,有些拿不定吴娇现在对沈川还有没有好感,不敢也不想这么草率地让陆湛掺和进去,应将两人凑在一起。
想了想,沈晚道:“这事儿最好还是两情相悦的好,我想请吴小姐过府来见一面探探口风,不知道可不可以?”
陆湛眼底多了点笑意,虽然好似是在商量一样,话语间却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味道:“明日再让颜太医为你诊下脉?”
他声线平稳,眼神平静,乍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但沈晚就是觉得,陆湛的眼里似乎燃着丝火光,好似在寻找着机会将她生吞活剥一般。沈晚莫名就有些怵他,本来还想问问陆湛这几日为何都变着花样地让她接受颜太医的请脉,却又隐约觉得这个问题她还是不知道答案得好。
想了想,沈晚没执着于这个问题,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陆湛眼神一暗,旋即又恢复如常。
青苏左右看看,心中蓦然生出一种孤家寡人的凄凉感,倒是和窗外的雪色很是相得益彰。他那根不怎么敏锐的神经好不容易有了点文人的纤细和敏感,却还没来得及更深入了解一下自己被刺激到荒芜寂寥的心境,就听陆湛的话音一转,将话题落到了他身上。
“说起来,青苏比沈川还大了一岁。”
青苏无比迅速地抛开那点寂寥凄凉,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在心里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还不等这笋尖再往上生长一点,陆湛便无情地将一刀斩了下来。
陆湛道:“也该到成家的年纪了。”
沈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青苏你要是有了喜欢的人,便和殿下提一提。”
青苏试图挣扎:“主子,我真没有……”
陆湛微微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既然如此,就劳烦晚晚代为留意一二了。若是有合适的,便许给青苏。”
青苏:“……”
来的时候满心兴奋,走的时候萎靡不振,青苏脚步虚浮一步三晃地走出房门,险些被门框给绊倒。他扶着门框刚站稳,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嘎”。
抬起头,青苏才发现之前被带走的八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放了回来,许是他方才进院子的时候光顾着找香气的来源,倒是没注意到它的存在。而这八哥尾巴的羽毛仍是缺了一角,看起来滑稽而可笑。
青苏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八哥既没缺翅膀也没掉腿的模样,一时间倒是弄不清楚陆湛的想法了——
难道这是气消了,决定不惩罚他们了?但看陆湛方才的态度,又不太像呀!
青苏百思不得其解地和八哥一高一低地大眼瞪小眼,半晌终究是八哥没忍住,又发出一声无意义地鸣叫,两只爪子紧紧地抓着横栏,脖子一完就想啄他。
青苏一时不备,慌张地跳开才躲过一劫。
八哥却明显是断尾只仇不共戴天的模样,不依不饶地扇着翅膀飞下来。青苏这才注意到这原来束缚八哥的细铁链也取下来了,他还没来得及震惊,就眼睁睁地看着八哥对准他的脸啄了过来。
然而预期的疼痛却没落下来。
青苏谨慎地默默挪开手,发现八哥已经飞了回去,蔫头耷脑地站在横杆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而在它身旁,另外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八哥正曲着脖子,一副正教育它的模样。
看着这幅场景,青苏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陆湛要给他讨媳妇的险恶用心。
第46章
意识到这点后, 青苏不禁悲从中来, 同时也对沈川生出了一种同情之心。他先前还不明白陆湛怎么会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突然那么关心沈川的婚事,眼下再看,陆湛怀揣着的估计是同样的险恶用心。
然而即便他心中清楚,也无可奈何,日子一晃便到了沈晚邀请吴娇过府一见的日子。
昭国京都的雪一下就往往会持续几天,这日天空虽然不像前几天一样阴沉沉的,却仍是飘着细碎的雪渣。等吴娇走到王府内院时, 鬓间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沈晚一早得了消息就坐在小厅中等着,眼下好不容易把人等来,一打量才发现吴娇似乎长高了,也瘦了, 身形单薄许多, 眉眼间那种被娇养出来的稚气和单纯也褪去了些, 显出一种原本没有的沉稳来。
勉强压下心中的惊异,沈晚和吴娇见了礼,旋即就让侍候的下人们都退下去。等人都走干净了, 沈晚才上前拉起她的手,轻声道:“这才多久没见, 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吴娇的眼圈,顿时就红了。
虽然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失态, 别开了眼睛, 眼尾的那点泪意还是被沈晚看了个清清楚楚。沈晚那点心疼的情绪, 顿时便更重了,她也有点急了:“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吴娇含糊地应了声,快速擦干泪,垂着眼睛将手边精致的匣子往沈晚这边推了推,“你看看,这里面都是我好不容易淘到的话本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晚的错觉,她隐约从吴娇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种熟悉的促狭之感,但很快她就将这感觉抛到了脑后。
“你先说说,最近发生什么了?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犹如石子被投入水中,吴娇脸上沉稳的面具被打破,神色间多了丝犹疑的挣扎。很快,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慢慢将事情说出了口。
“晚晚,我爹让我……嫁去凉州……”
沈晚心中突突乱跳两下,她还记得,在原书里吴娇就是嫁到凉州去的。不过按时间推断的话,应该是在一年之后。沈晚没想到,不仅仅是关于夺位的剧情提前了,就连吴娇定亲的时间也提前了。
她心中生出一种迫切的焦灼感,又很快压了下去。
控制住脸上的神情,沈晚伸手握住吴娇微凉的手,认真地询问她:“那你想嫁吗?”
吴娇留意到她脸上严肃的神情,一怔后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想的,我娘其实也不想让我嫁,听说那……那人自诩凉州名仕,最爱流连的地方却是风月之地……家里,也已经有了几个通房了。”
沈晚一怔。
书里对吴娇描写的篇幅并不多,但因为沈晚喜欢她单纯可爱的性子,在看书的时候就也多分了些注意力。沈晚记得很清楚,在书里面,只写了吴娇嫁去凉州,嫁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是不清楚的。
但眼下再看,十有八九就是这个所谓的“凉州名仕”。
沈晚心里不由生出一种气愤的感觉,恨不得敲开吴娇他爹的脑袋壳,看看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吴娇心中一暖:“晚晚,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我爹……眼下京中局势越来越严峻,他也是多考虑一些,为吴家留一条后路罢了。说句大不敬的,若是殿下真的败了……”
沈晚只觉得一股子热气直冲天灵盖,想也没想就拍桌子打断了她:“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吴娇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嘴角不由一抿,露出一个活泼而揶揄的笑:“王妃说得是,看我这张嘴,该打!”
这幅和往常一样笑笑闹闹、无忧无虑的样子才是沈晚最熟悉的、独属于吴娇的模样,沈晚见了由衷的开心,但在开心的同时也有一种类似于被戳中心事的恼怒,令她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面对吴娇才对。
好半晌,沈晚才没什么底气地小声回敬了一句:“你还说我,你以前不是也见不得别人说我哥一句不好。”
吴娇白生生的小脸,蹭地一下就红了。她嗫喏了片刻,也没想到能说什么,眼神不由一黯,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话:“我见不得也没用,他也不喜欢我……再说,我也很快就要定亲了。”
沈晚紧张到都屏住了呼吸,得了吴娇这句回答才算舒了口气,笑着反问:“谁说我哥不喜欢你的?”
吴娇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下意识就给出了回答:“那天我随我娘出府,马匹受了惊,他……”说到这,吴娇顿住,抿住唇不肯往下说了。
沈晚的好奇心尽数被勾了起来。
青苏说沈川对吴娇动心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想想觉得可能是这两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眼下听吴娇的意思,应当就是这件了。
只是……一个黯然神伤觉得再无可能,一个铁树开花默默动心,一件事是怎么导致这截然相反的两种情况的?未免也太神奇了。
沈晚默默琢磨了下,倏忽间想起陆湛当初也是自己脑补了许多,便觉得好像也有些可能。抱着这种心态,沈晚又问了吴娇几句。
约莫一盏茶后,沈晚得知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吴娇和吴夫人出城去护国寺祈福,拉车的马突然受惊,不管不顾地就在山道上狂奔起来,横冲直撞的模样颇有一副红了眼的架势。吴娇当时都被吓傻了,只觉得命不久矣,没想到沈川巡城恰好路过,冒着被撞的危险劈手斩断了缰绳救了她。
马车这么一停,吴娇直接被甩出了车外,也是沈川抬手接住了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确认她的安全后,沈川就像是扔开烫手山芋一样,一阵风一样立刻走了。
虽然吴夫人说沈川是公务缠身,不得擅离职守,但吴娇却有一种直觉,沈川是为了避开她。
“……我当时就觉得,沈大哥应当是有些厌烦我。”
见吴娇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沈晚也不敢笑出声,只得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勉强把笑意压下,才追问了一句:“当时……他是怎么走的你还记得吗?”
“走?”吴娇愁绪一敛,疑惑道,“什么叫怎么走的?”
轻咳一声,沈晚举了个例子:“就……譬如同手同脚啊,险些摔倒什么的?有没有?”
有了引导,吴娇就也顺着想了下去,半晌呆呆地一点头,“有,他当时走得特别快,差点被一条裸.露的树根绊倒……”
“然后呢?是不是稳住步子后走得更快了?”
沈晚问完话,都不必等吴娇回答,就从她的脸上看出了答案。沈晚眼底不禁多了些笑意,揭起兄长的老底来毫不手软:“我哥他……当时可能是害羞了。”
吴娇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整个人都要傻了。
沈晚分析得头头是道:“他这人吧,其实有点迟钝,可能心里也喜欢你很久了,却一直没察觉。这次救了你,有了接触,他可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说完,见吴娇还是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沈晚便又补了一句:“你别不信,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王爷让青苏去问的。青苏说,我哥醉酒后亲口承认他倾慕你。”
这一句解释刚落下,沈晚就眼睁睁看着吴娇的脸烧成了天边绚丽的晚霞。
她坏心眼地静静欣赏了片刻,才又轻声道:“我递帖子请你过来,其实就是想问问你,你现在对我哥是个什么心思。要是你们两情相悦的话,王爷会成全你们的。”
吴娇却好似傻了一样,好半天都没说话。
沈晚也不催她,捧着热茶小口地喝着,体贴地给吴娇留出了消化思考的时间。等她一杯茶喝了一半,吴娇终于恢复了理智,红着脸垂着眼,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沈晚手一抖,险些将茶杯打翻。
她按捺住心中的喜悦,竭力维持住平静道:“那我晚些便将这消息告诉王爷。”
一朝从沉甸甸的心事中解脱,暗藏多年的少女心事也变成了两情相悦的模样,吴娇整个人都显出一种神采飞扬的感觉来。听沈晚提及陆湛,她悄悄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忧你的,怕王爷娶你另有目的,眼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我就也放心了。”
见吴娇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沈晚也从心底开心,故意逗她:“你这么容易就信了?万一我和你一样,是故意伪装出来没事的样子骗你的呢?”
吴娇眨眨眼,讨好地笑:“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说完,她又话锋一转,转移话题道:“而且你也不可能骗过我呀,这一路上我都看着呢,下人们提起你是什么态度,这院子的布置摆设,还有你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和幸福,都可以看出来的。”
吴娇的性格一直是粗中有细,沈晚倒也不意外她会这么说。只是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和幸福……沈晚抿了抿唇,摸了摸眼角。
两人在屋里聊了一个多时辰,吴娇才告辞离开,沈晚将她送出门后又折回来,一眼就注意到桌子上精致的木匣子。先前吴娇促狭的笑容又浮现出来,沈晚终究有些好奇,从一摞话本里随手抽出一本,倚着铺了毯子的椅子慢慢读起来。
这话本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故事生动有趣,感情细腻动人,沈晚看得一时入了迷,本意是想在午间小憩前随意看看,谁想到一眨眼就看到了晚膳时分。
但这话本毕竟是写在纸上的,有些字迹又要反应一下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沈晚看得速度便有些慢,一整个下午不过将将看了一小半。
栀初拎着食盒见她这幅入迷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
雍王殿下特意请了几个人相互制肘着处理府里的事情,就是为了让沈晚不必太过操劳,能好好调养身体。但谁也没想到,沈晚居然拿着闲暇时间拿来看话本,还一副津津有味、手不释卷的模样。
栀初忍笑将食盒放在桌上,回头轻声提醒了一句:“主子,前院刚传话了,说王爷马上便回来,您还是先净手吧。”
沈晚随口应了声,抬手翻过下一页,刚读完前几句话,她整个人不由一僵,眼里多了点不可思议的色彩。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沈晚先是一僵,后是一慌,手忙脚乱地就想把这话本藏起来。但她的动作终究没陆湛快,不等她彻底藏好,陆湛已经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沈晚脸上腾地翻出股热意,慌张之下没注意到,被木匣子夹住了手。
陆湛轻松的表情一敛,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眉宇紧皱地将木匣子掀开,将沈晚被夹住的手指解救出来,见那白皙的指尖微微泛着红,陆湛心疼地扫了那木匣子一眼,却瞧见了一本微微展开的书,上面写的内容似乎有些眼熟——
“公子痴情,小姐倾心,月上柳梢,情定今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