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伀伸手去接食盒,食盒不动,他不动声色加了力道,终于将食盒拿了过来。微微一笑:“我娘子做的。”
在大师傅开口前,秦伀忙提着食盒走了,直接在食堂将食盒打开。
一碗熬的软糯的瘦肉粥,盖子一揭开,白米的清甜和瘦肉的醇香混合在一起扑鼻而来,另外还有三个小饭盒,秦伀一一打开。
一盘颜色漂亮的焦糖排骨,一盘凉拌土豆丝,一盘炸的两面刚刚焦黄的豆腐,撒上了点儿葱花。
三个菜一摆出,直接让食堂里吃饭的学子们看直了眼。
有些人还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再看看自己面前,磕嘴的粗粮饼,和一碗不知啥东西乱炖在一起的杂粥:娘哒,同人不同命啊!
秦伀吃的慢条斯理,他喝粥的时候,别人会偷偷咽一口口水。他吃排骨的时候,别人偷偷咽一口口水,夹豆腐的时候,别人也会偷偷咽口水...
本来离秦伀近的,都想着他也许会看在同窗的面子上,让他们也尝一尝。
可是,从头到尾,秦伀只对他们微微笑了笑,然后便吃的专注无比。
众人:看秦伀吃的那么香,更想吃了!
这天,秦伀的媳妇儿很会做饭,很贤惠的话便在云阳书院里传开了。
李绮罗自然不知道因为给秦伀带饭的事,再加上秦伀的隐秘炫耀,让她的贤惠名声都在书院里都流传开了,就连一直认为她很凶悍的王博君也转变了想法。
时间悄悄划过,很快就到了李家办出门宴的日子。
云阳县这边的风俗是,女方这边会在正式成亲的前一天办出门宴,各路亲朋好友也会在这一天上门贺喜,给新娘子舔妆也是在这一天。
当然原身出嫁的时候,李家是没有办出门宴的,无声无息的,第二天就直接让原身上了秦家来接亲的牛车。
既然李家邀请了李绮罗和秦伀,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李绮罗便在首饰铺子买了一支金簪,费了一两银子。
这天,李绮罗和秦伀收拾妥当,一起去了李家。
到的时候,李主簿和一位年轻的男子正在门口迎客,李绮罗上前喊了一声爹,然后冲年轻的男子喊了声大哥。
这年轻男子是李夫人和李主簿唯一的儿子,也是李家的长子,名叫李长青。他见到李绮罗,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来了,进去坐吧。”
李绮罗不在意,反正李长青和李月娥两兄妹都是冷淡的性子,原身的记忆里,这位大哥冷起脸来比李夫人还要吓人。
秦伀对李主簿和李长青行了行礼,拉着李绮罗进了李府。
男客和女客是分开的,男客在前院,女客在后院。
秦伀见还要分开,微微皱了皱眉,李绮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在这里坐着,我去后院,等添了妆,吃了饭咱们就回家。”
秦伀点头,嘱咐她:“小心一些。”
李绮罗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后院里已经摆好了桌椅瓜果,许多夫人小姐都坐在桌边说话。李绮罗进来并没有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二小姐,小姐说您来了,让我带您去见她。”带路的丫鬟将李绮罗领进后院后脚步没停,继续往里面走。
李绮罗蹙眉,李月娥见她干什么?
跟着丫鬟,很快就到了李月娥的闺房,大红的喜字,红绸,红蜡将气氛烘托的十分喜庆。
屋子里坐了好些人,见李月娥进来,都看了一眼,见并不认识,又转过了身去。李夫人在招呼众人,见李绮罗进来,微微皱了皱眉。
李绮罗也不在意,捡了一个凳子坐下,想着等李月娥从里间出来后,她添了妆就走。
这时,一众夫人中忽然有人道:“李夫人,我记得你们家还有个小女儿吧,姐姐大喜的日子怎么不见妹妹出来?”
李夫人很想隐瞒李绮罗的消息,但现在李绮罗就在这儿坐着呢,而且上次她的变化也让李夫人不敢再随意编排她,便道:“瞧瞧,你倒是关心我们家的事,我家小女儿不就在这儿坐着呢吗!绮罗,快来,给各位夫人看看。”李夫人亲热的冲李绮罗招招手。
很明显,刚刚说话的那位夫人和李夫人的关系并不太好,对李绮罗知道一点儿,晓得她苛待庶女,这是在众人面前挤兑李夫人呢!
李绮罗闻言,屁股动也不动,在椅子上坐的稳稳的,她又不是卖笑的,干嘛配合李夫人演戏!只淡淡笑了笑:“绮罗见过各位夫人。”
还是刚刚那位出声的夫人,她吃惊的看着李绮罗:“你梳着妇人头!孩子,你....你成亲了?”惊讶的模样倒不似作伪。
李夫人忙道:“我们绮罗遇着了好人家,年前就成亲了!”
“哦?不知是嫁到了哪家,怎么我们这些邻居一点儿声息也没听到?”和李夫人杠上的这位有点胖胖的太太不知和李夫人有什么恩怨,硬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李夫人捏着帕子的手一紧,“绮罗的婆家朴实,不喜欢铺张浪费,所以,喜事办得节俭了些。”
“不对吧,李夫人,绮罗的婆家不喜欢铺张浪费,又关你们李家什么事!毕竟出门宴是你们办,难道绮罗的婆家连这个也要干涉?如果是这样,那这样的人家怕是称不上好人家哦!”
第47章 姐妹
李绮罗听了, 坐在原地也不出声,她倒要看李夫人怎么圆。
李夫人面色一僵, 但转瞬就被她掩饰过去了, 帕子捏的死紧,面上却言笑晏晏:“绮罗打小身子就不好,出嫁前我和老爷专门求大师替她算了一卦,言她身薄, 婚事不宜大肆操办。”
胖胖的夫人吃惊的问:“竟还有这样的事, 我只听过成亲大办冲喜的, 还没有特意压着亲事不办的呢!李夫人,你请的哪里的大师, 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李夫人暗恨,“骗不骗的, 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亲事大办,也不过是给外人看热闹,如果是这样,我和老爷宁舍着面子不要,也希望绮罗后半辈子和和美美, 福泽绵长。”
高手哇!
看看人家这语言艺术,一句外人看热闹, 敲打了这位胖胖的夫人,后面的话又把她塑造成了宁可不要面子,也要儿女幸福的仁慈嫡母。
李绮罗都差点为李夫人鼓掌了,这样的硬茬子, 难怪将原身捏在手心里牢牢的呢!
不过这位胖胖的夫人好像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李夫人当真是慈母心肠,别的嫡母能不苛待庶女就不错了。那这次呢,月娥出嫁,你没去求大师算算?”
李夫人用帕子摁了摁嘴角:“当然算了,不过这次大师说月娥和女婿乃天造地设一对,没有妨碍的。”
“难道绮罗和她夫婿不是天造地设一对?”胖胖的夫人抓住李夫人话里的漏洞立刻反唇相讥。
屋子里的众位夫人当然看出这两位话头里的不对劲,都敛了声息,其中不乏想看热闹的,静待事态发展。
“黄夫人,今日是我女儿大喜之日,你若诚心上门贺喜,我欢迎。但如果抱着旁的心思,那就请回吧。”李夫人脸色几经变换,终于冷下脸来道。
众位这下忙规劝。
黄夫人立刻带着愧疚道:“这是怎么说的,哎哟,我这张嘴哟!李夫人你别多心,我当然是诚心来给侄女儿贺喜的,我这人就是直肠子,不懂得怎么拐歪儿。如果你觉得问了不该问的,就当没听见吧。”
她这么一说,反倒让李夫人自曝其短,什么叫直肠子啊?什么又是不该问的,真是句句机锋。在座的夫人们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看来李夫人也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和善嘛。
短短的几句交锋,真是让李绮罗看得叹为观止,这些个搞宅斗的夫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让她去打这些嘴仗,还不如一掌拍死对方来的痛快。所以,别说她绝对不会和别人共享一夫,就算能接受得了小妾的存在,但这样的宅斗,依着她的性子,只怕迟早得闹出人命,所以不光为了自己,就算为了秦伀和其他女人的性命着想,也不能让他纳妾找别的女人!
黄夫人不说话了,屋子里的众人便悄悄打量起李绮罗来,这些都是云阳县有头有脸人家的夫人,也算是和李夫人结交的比较好的,不然也不会进屋来给李月娥添妆。
只是以前她们知道李家还有一个庶女,却很少见李夫人带出去,对外,李夫人一直宣称李绮罗身体抱恙,在家休养。现在看看,只见李绮罗皮肤白里透红,一双眼睛干净明亮,坐姿大方得体,根本不像身体有恙的样子嘛!
不过坐在这里的都是嫡妻主母,和李夫人天然站在一个立场,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她们很能理解李夫人为何要这样对李绮罗。所以除了隐晦的打量几眼外,也没说别的什么。
李绮罗任由这些眼光在她身上来来去去,她自岿然不动,面色不变,该喝茶喝茶,该吃点心吃点心。嗯,别说,这喜糕做的还真到位,味道不错!
过了好一会儿,身着明艳喜服的李月娥被丫鬟搀着走了出来,今天的她,当真是人比花娇!
不过李绮罗的注意力却在她的喜服上,这件喜服以红纱罩面,层层叠叠好几层,后面的衣摆并不比前世李绮罗看过的影视剧里那些托的长长的逊色。腰间微微收了收,用金线绣了鸳鸯图案,再用大红的牡丹打底。
看来这大越的吉服和她所了解到的历史上的那些都大为不同。
衣服样式还算过得去,就是刺绣人的手艺好像不怎么样,她略略一看,就觉得许多地方的针法太过单板。
李绮罗仔细打量李月娥的嫁衣,被李夫人看在眼里,被她以为李绮罗实在艳羡,心里暗暗受用。她就是要让李绮罗无论从哪里都比不上她女儿,永远被她们母女踩在脚底下。
大红的喜服中和了李月娥一贯的冷清,让本就颜色艳丽的她看起来更加风采夺人,一时间,屋子里的众人都纷纷惊叹李月娥的美丽。
“李夫人,这么水灵的女儿你也舍得嫁出去啊,看看,这模样,县令公子真是享福了!”
“是呀,看看月娥,真比天仙还好看...”
被众人恭维着的李夫人终于打从心底笑开了。
接下来就是添妆的时间。
各位夫人都纷纷拿出自己的东西,李绮罗也上前,将镯子掏出来,放到添妆的箱笼里:“姐姐,祝你与姐夫永结同心,百年好合。”说完这句万金油的祝福语,她就准备开溜。
谁想往日从未正眼看过原身的李月娥忽然轻轻拉住她的手:“小妹,明天我出嫁后,咱们再聚便不再这么容易,待会儿去里间,咱们说说话。”
李绮罗抽回手,不明白李月娥和她有什么话说。不过这里这么多人,要是她贸然拒绝了即将出嫁的嫡姐这个看似亲热的提议,只怕这些八卦的夫人走出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她。
她不怕,别人说就说呗,但秦伀还要考功名,对名声要特别注意,他们夫妻一体,她的名声不好了,秦伀也少不得要受牵连。
“好啊。”李绮罗笑着脆声应道。
“这姐妹俩关系真好,李夫人你好有福气,有这么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
“是啊,是啊....”李夫人笑着应道。
李月娥和这些夫人打完招呼,便对李绮罗招招手:“小妹,随我来。”
跟着李月娥到了里间,这里才算是她真正的闺房。
屋子里挂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画册,就连屏风上也是高山流水,窗台边摆着瑶琴,书桌上还有未干的墨迹...
李绮罗发窘,难不成这样的日子,李月娥刚刚还在写字?
她的猜测没错,李月娥进了屋子后,人前维持的那点儿笑脸一下便消失了。丫鬟将她的外罩脱下来,小心的将她的袖子卷上。
李月娥对李绮罗伸手示意:“坐。”说完她自己则拿起笔,轻拢秀眉,在纸上行云流水的写起来。
李月娥平时看着冷清,犹如高岭之花,但在写字的时候,却面色恬静,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从内而外散发着满足。
李绮罗看向李月娥写的字,她本身并不擅长毛笔字,但这世间美的事物都是相通的,她不会写,却会欣赏。只见李月娥行笔潇洒,笔势委婉,但写成的字却疏密相间,含蓄着透着内劲,犹如绵里藏针。
李月娥专心写字,李绮罗也不催,看了一会儿便坐下,静静的等她写完。
过了好一会儿,李月娥才直起身,将笔放在一旁,对着丫鬟道:“晾干后按顺序放着。”她的声音也犹如她这个人,平静的仿佛没有起伏。
丫鬟照着做了,很快退了下去。
看来李月娥是打算和她谈谈“知心话”了。李绮罗咳一声,坐直身子,静等着李月娥说话。
李月娥先是将李绮罗仔细看了几眼,过了一会儿,才沉吟道:“绮罗,说来我们是姐妹,但好像并不熟悉。”
李绮罗点头,“的确如此。”可不是,原主和李月娥都谈不上熟悉,更别提她了。
李月娥看李绮罗的反应,蹙了蹙眉,随即道:“看来你好像的确变了许多。”
“我们又不熟悉,我原来是什么样的人,姐姐也不了解。所以我变不变,姐姐只怕也未必知道。”李绮罗笑笑。
李月娥听了微微一怔,“倒也的确如此。”
她说完后,眼睛就透过了李绮罗,心里似乎在想什么。
李绮罗没空和她打什么哑谜,她和秦伀说好了,添完妆就出去的。遂站起来:“姐姐,如果你没什么话说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李月娥清幽的声音响起。
她站起来走向床头的梳妆台,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
“替嫁的事终归是我理亏在先。秦...妹夫身子不好,现在秦家又落败成那样,你以后只怕也要跟着吃苦,这点儿东西不多,算是我们姐妹情分一场。”李月娥说着将盒子塞进李绮罗手里。
李绮罗看一眼李月娥,“可以打开吗?
李月娥点头:“当然。”
李绮罗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放了一百两银票,还有些金饰和几锭银子,加起来约莫值二百两银子。
“你这是在弥补心中的愧疚?”李绮罗啪一声将盒子关上,抬起头看着李月娥。
如果是别人,肯定会说是出于姐妹情分或者想帮扶心情,但李月娥却承认了,她点点头:“不错,我的确对你和秦伀都有愧色。与他定亲在先,我却毁约,是我不诚,让你替嫁,是我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