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蓬莱客
时间:2018-10-13 09:27:23

  洛神抬起头,推开他的手:“你还说不逼我!你分明就是在逼迫于我!”
  她嚷了一声,委屈的眼泪,便跟着掉了出来。
  李穆再也忍不住了,将她搂入怀中,亲她沾着眼泪的面颊。
  洛神扭着身子,不让他亲。
  正挣扎间,忽然感到他停了下来,将自己一把抱起,人也迅速地站了起来。
  因身下骤然悬空,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双臂。
  反应了过来,心里又是羞,又是气恼,正要叱他,身子僵住了。
  她看到,就在那条浅水小河的对岸,不远之外的暗夜里,出现了一排幽幽的红色光点,仿佛悬空,点起了一盏盏的红色小灯笼。
  那些小灯笼密密麻麻,竟是活动的,朝着营房的方向,靠了过来。
  近旁那匹原本正在悠闲吃草的乌骓,此刻也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不安地刨蹄,打着响鼻。
  那排红色小灯笼,越来越近。
  借着月光,洛神终于辨认了出来,这些红色小灯笼,竟是一群虎豹的眼睛。
  看数量,至少有几十头。
  洛神惊呆。
  还没反应过来,李穆用足尖勾起地上长剑,一把抄住,随即抱着她朝营口奔去,啸了一声。
  守卫警觉,营地立刻鸣声大作。
  远处,随风也传来一阵细细的、若有似无的暗哨之声。
  兽群立刻分散开来,似要作包围之状。
  樊成带人奔了出来,看清那群来袭虎豹,不禁悚然。
  这一路行来,也曾遇到过野兽,但似如此数量的集中攻击,却是未曾有过。
  以他历练,第一眼便瞧了出来,这群虎豹,来袭如此有序,显是受人驱策。
  他虽历过战场,手下侍卫,亦皆为百选之兵,纵然面对数倍来敌,也绝不至于如此惊悚。
  但面对如此数量的群兽包围,却还是生平头回。
  他迅速定神,一声号令,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刻便稳了下来,分作两拨。
  一拨负责护卫洛神,另一拨在营房外围,布出防守之阵,上弓搭弩,严阵以待。
  樊成奔来:“李刺史,你可知此为何人来袭?”
  “阿姊!”
  身后亦传来一声焦急呼唤。
  高桓手中执剑,衣衫不整地飞奔而来。忽然看见李穆,一愣,随即睁大眼睛,目露狂喜。
  “姐夫!你怎在此?”
  李穆附耳,嘱了洛神一声勿怕,将她从怀里放下,又命高桓领人,将她迅速带回营房中央加以保护,这才道:“我来此数月,早听闻仇池侯氏有人精通驱兽,豢养猛兽作战助阵。今夜来袭者,想必便是侯氏之人了!”
  侯氏亦属羯人,曾追随北夏与大虞为敌。
  樊成看了眼营房四周,一圈幽幽红目,已能听到兽群发出的低沉咆哮之声,知今夜怕是要干一场硬仗了,脸色异常凝重。
  “走兽惧火,再如何听人驱策,遇火也是不敢造次。速叫人点火!”
  樊成被一语提醒,立刻下令,命士兵拆帐篷点火。
  很快,营房周围,便点起了簇簇篝火。
  兽群原本正在包围逼近,忽然看见前头亮起一堵火光,停在原地,不安地走动,发出阵阵吼声。
  那哨声似带恼怒,陡然尖利。
  兽群仿佛惧怕,渐渐又围拢了起来,咆哮着,朝着营房慢慢逼近。
  逼到只剩十来丈距之时,终究忌惮火光,任那哨声再如何驱策,亦是不敢扑入,只是愈发躁动,不断地怒吼。
  外围侍卫,已能闻到腥风阵阵,个个脸色凝重,如临大敌,慢慢地收拢在一起,以便在兽群扑入之时,能做出最有效的反杀。
  李穆转过身,眺望远处那阵幽幽哨声的来源方向,片刻后,以羯语放声啸道:“我乃义成刺史李穆!你是侯定何人?我来此后,与侯定井水不犯河水,尔等为何驱兽前来攻击?”
  他声线雄浑而厚重,随着夜风,远远传送而出。
  哨声停了。
  片刻后,伴着远处一阵地动般的马蹄之声,荒野尽头的暗夜里,潮水般地涌出来数百羯骑,当前一个二十五六年岁的男子,辫发皮袍,高坐马上,睁大眼睛,似在观望前方,借着火光,见虎豹包围中间的一块坡地之上,迎风立了一个汉人男子,知他便是方才喊话之人,不禁高声道:“你是李穆?真没冒充?”
  李穆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李穆,你何人?”
  此人名侯离,仇池王侯定的长子。
  数月之前,从李穆领两千士兵来此,奉南朝皇帝旨意,领义成刺史之职开始,侯离便派人不断地刺探。他早就想出兵,趁对手未立稳手脚,将他干翻在地。只是碍于侯定之命,不敢贸然进攻。
  今日得到探报,说一队数百南朝打扮的人出了义成,似要南归。士兵盔甲鲜亮,行装齐备,护着中间几辆马车,里头似是女子,他如何还忍得住,便筹谋了这个计划,打算实施夜袭,一是得战利品和俘虏,二来,想借机挑衅李穆。
  李穆之名,因巴郡一战,天下皆知。侯离早就想会会他了,没有想到,今夜如此凑巧,误打正着,竟叫他将李穆困在了此地。
  想到若是能将他捉住,或是杀死,自己必将名扬天下,不禁狂喜,哈哈大笑:“李穆!你们汉人有句话,踏破铁鞋,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夜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命身边那几个驱兽人全力驱赶虎豹入营,又命带来的数百弓弩手尾随兽群,将营地团团包围。
  一声令下,箭簇齐飞。
  樊成命手下排盾,再以箭阵反击。
  训练有素的一群精兵,齐心协力,终于遏住了羯人的攻势。
  只是好景不长。周围火墙火势,渐渐开始减弱,而可供燃烧的帐篷,却又拆得差不多了。
  双方箭阵稍停,驱兽师便又驱赶虎豹来袭。
  侍卫放箭阻挡,虽有虎豹中箭,但于身躯庞大,皮厚筋粗的野兽来说,除非射中命门,否则即便即便中箭,也无多大的杀伤之力,身上疼痛,反而愈发激出兽性。
  没片刻,便有一头受伤豹子发狂,竟从一处火墙熄灭了的口子里扑入。
  樊成怒吼一声,拔刀上前,和士兵将那豹子团团围住,合力杀死。
  这边才解决完,耳畔听那哨声愈发尖利。剩余虎豹,一只只红着眼睛,在火势变得越来越小的火墙之外来回奔窜,咆哮不断。
  一旦火墙熄灭,即便不考虑那数百羯人的攻势,便是这十几头发狂猛兽扑入,今夜怕也是难以全身而退。
  樊成咬牙,转向李穆道:“李刺史,今夜怕是不能善终了。我带兄弟们掩护,给你断下后路,劳烦你将小娘子带走。她若有所损伤,我等便是万死,也难逃其罪!”
  李穆恍若未闻,两道目光,投向兽群包围之外那侯离的方向,片刻后,回头打了个呼哨。
  他的那匹乌骓,飞驰而来。
  李穆转头,对面露困惑之色的樊成说道:“你务必给我护好夫人!等我出去,以箭阵掩护我出兽群。我去将那羯人抓来!”
  樊成吃了一惊。
  倘若能将那个侯离制住,这绝死困境,自然消解。
  但以他一人一马,先不说如何从几百人的包围里抓人,便是冲出这道兽围,也是困难重重。
  “李刺史——”
  樊成有些迟疑。
  “照我吩咐便是。”
  李穆道了一句。
  他的语气,并不见十分的威严。
  但话语和神色间的那种不容置疑之感,却是当头而来。
  樊成顿时想起传言,李穆曾单枪匹马,从临川王叛军的千军万马里救回高桓。
  他沉默了,颔首称是。
  李穆负剑于背,又从一个侍卫手中要来一根熟铜铁棍,随即来到乌骓近旁,亲昵地抚了抚它的耳朵,随即撕下衣角,将乌骓双眼蒙住,跃上了马背,喝了一声,驱马便踏过了火墙,朝着兽群而去。
  樊成知他此举成败,关系到自己和几百手下今夜的生死性命,何敢有有丝毫松懈,早调集好了弓箭手,一俟他策马冲向兽群,一声令下,士兵便朝兽群齐齐放箭。
  李穆稳稳坐于马背,以双腿力量驱策着蒙了眼的乌骓直奔向前。
  才靠近兽群,一虎一豹,咆哮着左右扑来,被他重重一棍扫开。
  伴着两声痛苦的呜鸣之声,虎豹身躯飞了出去,在地上接连打了十几个滚,方停了下来。
  才扫开起头两只,又扑来两只,亦被他扫荡而去,策马朝着一侧缓坡疾驰而去。
  马蹄声中,前后左右,迅速追围上来了十来头虎豹,吼声震天。
  李穆夹紧马腹,全速冲上坡顶,上顶的那一刹那,他猛地提缰,一声长啸,借方才的全速冲力和地势之高,驱策着乌骓四蹄飞起,宛若一匹天马,驮着他从面前正扑来的兽群头上腾空而过,飞出了十数丈远,这才落在了地上。
  此时,兽群已被丢在身后。
  而离那侯离,距离不过数丈开外了。
  就在乌骓嘶鸣,四蹄落地的刹那,李穆一个飞身,顺势便从马头上滚落下地。
  方才那一幕,将侯离和他近旁之人,看得目瞪口呆,还没回过神来,又见一团黑影朝着自己的方向疾奔而来,迅如闪电。
  他终于反应过来,胆寒发竖,却是迟了。
  李穆已至侯离马前,背后长剑出鞘。
  一道流水般的寒光掠过,剑锋削断了侯离身下坐骑的两只前蹄。
  马蹄从膝,齐齐截断,嘶鸣声中,扑倒在地。
  侯离跟着从马背坠落在地,跌了一跤,打了个滚,刚要厉声吼来护卫,脖颈突然一寒,瞬间毛骨悚然。
  那柄森冷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而他还保持着方才的跪地姿势。
  抬头,他对上了一双冰冷无情的暗沉眼睛。
  “你便是侯定之子侯离吧?”
  他听到那汉人,操着自己的语言,说出了他的名字。
  ……
  洛神亦懂羯语。
  高氏家族的子弟课堂里,有一门功课,便是令子弟学习胡人言语。
  执教的,都是投奔南朝的胡人。
  李穆一开始用羯语和对方喊话的时候,洛神入耳,心里便忐忑万分。
  她和阿菊,还有侍女们,都一起待在帐篷里。
  阿菊拿刀守住帐门,她焦急地等待着,又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虎豹咆哮,士兵对阵,帐外有流箭不时飞过,发出撕破空气的尖锐鸣声。
  后来,士兵对阵之声渐渐消失了。
  她听到自己帐篷之外,仿佛又多了些侍卫,樊成的指挥号令之声,吼得几乎要破了嗓子。
  她再也熬不住,不顾阿菊的阻拦,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她没有想到的是,竟叫她看到了李穆单骑冲入兽群,纵马飞驰而过,又闯入羯人那头的一幕。
  距离有些远,加上是夜间,他纵马下了缓坡之后,她便看不大清楚了。
  等待的煎熬时刻,她只隐隐听到那头传来各种杂乱的呼喝之声。
  她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握拳,紧张得指甲几乎都要掐破手心了。
  幸而,等待并不是很久。
  很快。快得几乎叫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羯人竟就将虎豹收归笼中了,围住营地的那几百人,也退了下去。
  随后,她看到李穆纵马归来,手中拖着一个人影,回到营口,将那人丢在了地上。
  他独自出阵,擒住了今夜的羯首!逼退了这一群来势汹汹的敌人!
  洛神曾听高桓不止一次地向自己描述李穆当日单枪匹马,于千军万马中救回了他的经过。
  洛神总觉得有些玄乎。
  或许是高桓夸大了他的武功和胆魄。
  但是今夜,她却是实实在在,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凭着一己之力,扭转局面的经过。
  说是震撼,也毫不夸张。
  耳畔,侍卫们的欢呼声响得几乎就要震破她的耳朵。
  洛神却分毫未觉。
  她站在帐篷外,看着樊成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丢下了自己,朝那方向奔去。
  远远地,她又看着李穆被侍卫们团团围住了。
  人人都是如此的激动。
  他的脸上,亦带着笑容,和围着自己的侍卫们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话,忽然间,转过脸,两道目光,仿佛看向了自己的所在。
  洛神心口猛地一跳,竟似有些心虚,慌忙转身,想先躲回帐篷里去。
  这时,听到身后又传来一阵狂喜的喊叫之声。
  她回头,见是高桓跑了过来。
  “阿姊!姐夫抓了羯首!没事了!”
  他兴高采烈,双目放光,跑到洛神的跟前,手舞足蹈,嚷了几声,又转身要走。
  洛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他的身后。
  吓了一跳。
  他的臀上,竟插了一杆箭。
  想是方才他与侍卫一道和羯人对阵之时被流箭射中的。
  只是情绪太过昂扬,没觉到痛,这才丝毫不察吧。
  “六郎君,你臀上插箭了!”
  跟出来的琼树也看见了,失声嚷了一句。
  高桓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停住脚步,顿在了原地。
  他慢慢地转头,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抬手,见一掌的血,眼睛蓦然睁得滚圆,惊叫一声,带着那箭,一屁股竟坐到了地上。
  “阿弟!小心!”
  洛神大惊。
  伴着高桓发出的杀猪般的一道惨叫呼痛之声,朝他跑了过去,将他小心地翻了过来。
  箭杆已经被他坐断,箭簇却深深地又扎进了肉里,几乎已经看不到头了。
  高桓趴在地上,痛得一张俊脸都扭曲了,呻吟:“阿姊,我要死了,你快叫姐夫救我——”
 
 
第68章 
  高桓自然是死不了的。但伤上加伤,确实不轻。
  洛神急忙叫人将他小心地抬进帐篷里,又急唤军医。
  卫队里配了军医,那军医方才正替受伤的侍卫治疗,听到高桓亦中箭伤,匆匆赶了过来。
  高桓趴在那里,痛得呲牙裂嘴,嘴里正哎呦哎呦地叫,忽见李穆、樊成和军医一道入内,立刻强忍疼痛,闭上了嘴。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