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的士兵安逸享乐太久,这次是两国联手,周朝受南北夹击,若城池攻破,长京城都将难保。
薛盈辗转反侧难入眠,从枕头下拿出装着小五胎发的锦囊,她握着那锦囊才安心些。
长京,皇宫。
盛俞得知这个消息时比薛盈早了两日。
他从龙椅上霍然起身,疾步穿过殿中臣子走出殿门,可他却又僵住脚步。他想去找薛盈,但是他身后有众臣,肩头有黎民百姓。
盛俞僵硬地回身,沉声下令:“温骞、胡驭广接旨,朕命你二人率领二十万□□军即刻出征,务必夺回失去的两城。”
他回到建章宫给薛盈飞鸽传书召她回京。
薛盈收到回信,写明暂不回京,要留在南方定民心。
盛俞拿到这封信时气得暴跳如雷,弘至在寝殿里哭,乳娘与宫人眼下已不敢让孩子再打扰到盛俞处理政务,忙抱着弘至从后门回到长秋宫。
盛俞下旨:“准备随行队伍,朕要去徒兴城亲自将皇后接回来。”
闵三大惊,跪地恳求:“陛下万万不能离京,这皇宫里不能没有陛下呐!”
“快去准备,再啰嗦朕废了你。”
“陛下——”殿门处传来两道声音。
盛俞抬头望见是薛子成与宋仕未经通传便走来殿中,两人朝他跪叩道:“陛下万万不可离京。”
“你们要皇后怎么办,她远在徒兴城,那里离扈城就只隔着四座城池,如若东朝真的打来了……”那后果盛俞无法想象。
薛子成道:“臣知道陛下爱护皇后,皇后是臣的姐姐,臣也希望她平安无事,可朝中不可一日无君,还请陛下三思。”
宋仕道:“臣追随陛下,喜欢陛下提议的一夫一妻制,臣妄自揣度,陛下也是这钟情之人。那陛下一定知道皇后娘娘心中所愿,陛下一定懂她此刻希望的是什么。”
盛俞无言,望着御案上的玉玺失神。他想,如果他是薛盈,她不会在此刻选择离开,她会用她全部的智谋守住那四座城池,她会尽全力安定民心。
盛俞回身走向龙椅,九阶玉台,他走得缓慢而吃力。
他端坐在龙椅上下令:“关内侯领兵去徒兴城,务必保护皇后平安,一切听令于皇后。”
“陛下,请恕臣抗旨之罪。眼下长京更需要良将镇守,广水之后是邺州,卫将军会誓死守着邺州,臣便领兵守卫着长京。”
宋仕道:“陛下,关内侯所言正是。陛下下旨让温大人途径徒兴城时留兵保护皇后娘娘便可,皇后娘娘福泽在身,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盛俞打发了二人离去。
他眸中一片倦色,手掌托着额顶,他心中苦涩,薛盈哪有什么福泽,她的福泽都是他。她只是个小妇人,在他眼里甚至只是个小丫头,若无他在,她如何保全自己。
隔着三千多里,他们就这样靠着意志相爱与牵挂着。
……
温骞带领的十万军队日夜兼程赴往扈城,途径徒兴城时,薛盈带领着女学馆内的学生们在城门迎接。
温骞与各副将下马朝薛盈行着跪礼,薛盈道:“众位将士都平身吧。”
她招呼身后众学生们递上践行酒:“众位将士饮下此酒,他日凯旋归来时,本宫与百姓们还在此迎接你们,为你们再添上这一碗好酒。”
温骞先接过薛盈手中的酒一饮而下,身后众将士也都从女学生们手中接过酒。
温骞道:“陛下让臣留下五千人保护娘娘安危……”
“五千人太多,一千人足矣。”薛盈浅笑,“舅舅,你要平安。”
温骞重重点头。
薛盈道:“甚州就在扈城脚下,如若可以,请舅舅顾及一下母亲的安危。”
“皇后放心吧,臣一定全力以赴。”
薛盈目送队伍蜿蜒驶入城中,那些离开的马蹄扬起漫天的黄沙。身后有女学生感慨道:“如果我是男儿,我一定也要去守护我们的山河。”
回到郡守府,薛盈将自己关在房中许久。
白湘与江媛都担心她,姚宝凤带着四名贵女瞧见这般情况,心下更加焦急,唯恐自己的安危。
等房门再次打开时,白湘与江媛二人连忙冲进屋中。
白湘道:“娘娘,你方才在做什么,为何不让奴婢们进来?您想喝茶么,这里没有花露,奴婢去倒茶水来!”
“娘娘别多想,奴婢去城中给您买点心回来!”江媛说完便要跑出屋子。
“回来。”薛盈轻笑,“我只是想寻个安静的地方想些事情,我眼下想清楚了,你们告诉刘项良,让他带几个底子深的木匠过来。”
薛盈在想武器的事。
她今日瞧见这蜿蜒而去的十万士兵装备有限,她想到了制箭。
不多时,刘项良将薛盈要的木匠都带来。薛盈问道:“你们一日可做出多少箭头来?”
几名木匠一愣,年长的那人回道:“皇后娘娘,草民们虽然会,可没有再做过这东西。五百多年前咱们用过竹与木做的箭头,可如今都是用青铜为箭头了。竹与木制作的箭头远不及青铜烧铸的尖锐,退一步讲,连石子打磨的箭头都比木头尖锐。”
薛盈懂这个道理。
青铜难寻,需要用在刀尖兵刃上。石子打磨耗费工时,兽骨打磨更加麻烦,唯有回退到五百年前,用木与竹制的箭头最为方便,且容易携带。
“经过远距离的射程,就算是木头也有致命的杀伤力,本宫要你们停下手里的活儿,为战场制作箭身,一刻都不得耽误。银两本宫会给你们。”
众人一愣,连忙道:“为我周朝效力,草民们不要银子,皇后娘娘只需派人将竹子与树木砍来,安排些人当帮手便好!”
薛盈动容:“你们无私为国,本宫会奏请圣上赐封你们。”
刘项良请示薛盈制箭的场地,薛盈道:“将徒兴牢房开启,让老匠人们入院中指导,全部犯人都要参与制箭,这是为国效力的差事,做好了都能减免刑期。”
刘项良震惊地望着薛盈。薛盈面色稳重,一张花容不见女子娇态,明明此刻面目庄严,却给人无限的亲和,让人感动,甘愿臣服。
“娘娘母仪天下,不愧为国母,此举给了犯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又能让城中的士兵们安心镇守城门,保护徒兴城百姓。”
薛盈淡淡一笑,嘱咐:“快去吧,此事耽搁不得,即刻开始实行。”
白湘也十分动容,忙去为薛盈煮茶水。江媛深深折服,朝薛盈道:“娘娘,你今日吃得太少了,奴婢去城中给你买点心来吧!”
薛盈颔首。
众人走后,她独自一人信步在这院中的一条小径上。
院子不算大,是刘项良能找到的最好的一处主院了。但院中种了许多花草树木,放眼一片红情绿意,瞧着景致怡人。薛盈唯独在一片姹紫千红中望见草丛里的一株观音掌。
观音掌又叫仙人掌,通体翠绿,浑身带刺。但它不惧风沙,哪怕缺少雨露滋润也能顽强生长。
在周朝,宫廷与达官显贵之家从来不屑养这种花木,观音掌虽生命力顽强,却不易照料得开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那种贱草。
刘项良应该是忽略了这一株观音掌,才让它得以出现在薛盈眼前。
薛盈蹲下身,吩咐院中的婢女:“拿铲子来,再帮本宫寻个小花盆。”
薛盈亲自动手将那株观音掌从地面抛出,种在花盆里。她被那尖刺扎到好几回,手背上起了红点,有些刺痒。
薛盈亲自召来一名卫兵:“将此花与这封信送到陛下跟前。”
卫兵领命准备离去,薛盈道:“身上有银子么。”
卫兵一愣,不敢抬头看她,埋首道:“回皇后娘娘,没有。”
薛盈从屋中拿出装好的银两递给卫兵:“去吧,路上别急,你与这盆观音掌都要平安。”
卫兵抬头接下,只敢抬头匆匆一瞥便领旨离开。
几日后,盛俞收到那名卫兵送到皇宫的观音掌。
卫兵日夜兼程,已经蓬头垢面,他跪在御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第58章
盛俞接过信背转身展开细瞧。
“君如灼日, 光照万民,虽道阻维艰, 然终能不负众望。妾在徒兴日日好, 心常思君、顾念稚子,然世间离别终有归期。陌上花开犹盛, 却终有衰败时。今寄观音掌,此物顽强, 悉心照料有花期。遥寄此物托相思, 花期时节妾当归。”
盛俞紧握手中的信,回眸望着御案上那株观音掌, 长途跋涉, 令植物上断了几根刺, 但它生长茁壮, 冒了毛茸茸的绿芽。
送信的卫兵跪在殿中,仍还急喘着气,他瞧见盛俞此刻的沉默, 连忙叩首道:“求圣上惩罚,只因路途遥远这株观音掌才折了刺,都是标下的失职。”
“这信纸上有些泥土,瞧着是个手指印, 这株观音掌是皇后亲自栽植?”
卫兵忙道:“是, 是皇后娘娘亲自栽植的,标下还瞧见皇后手背被刺所伤。”
“皇后一片苦心,朕都懂了。”盛俞疾步回到御案前写下回信。
殿上候在一侧的史官也提笔记下帝王每日起居注, 那最后一句写着:帝后,情深也。
徒兴城中,薛盈下令制作的箭身一批批完工送往前线。
但是扈城的战报并不乐观。
温骞领军攻入扈城南城门,布下阵法驱退敌兵,夺回半个扈城。近日的两军交锋,东朝并未进攻,而是严守,温骞揣度敌军在故意为之,或许筹谋着别的阴谋诡计,但是他派去的暗探都没能活着打入敌军阵营。
薛盈不懂打仗,她每日守着大牢制箭,守着女学馆,只能渴望广水有好消息传来。
翌日果真从长京传来了捷报。
胡驭广领军驱退西宋军队,夺回广水,正在北下攻占敌军阵营。
宋红玉下完课会来院中陪伴薛盈,她与薛盈谈论起军政,说道:“会不会东朝是想拖垮我军,等我军粮草断尽再来个措手不及?”
薛盈摇头:“不会,我军粮草充足,他们也该明白,不会有此意。”
“那臣女就不懂了,这一直拖来拖去,难免让人心浮气躁了。”
薛盈道:“也许他们就是想让我军心浮气躁,自乱阵脚,来个措手不及吧。”
宋红玉恍然大悟。
一卫兵冲入院中朝薛盈行礼道:“皇后娘娘,温将军从扈城传来一封信。”
薛盈接过信,温骞在信中告诉她温氏无恙,并且温氏还将甚州所耕种的收成与郡守何修南安排着运送到了扈城军营当做军粮。舅舅想接温氏来徒兴城,但温氏回绝,说要留下照看耕地,继续安排粮草送往军营去。
薛盈倒是佩服母亲这一壮举,甚州无恙,温氏便是平安的。
这夜薛盈回房睡得有些早,也是她近日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日。
只是她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薛盈坐起身,听到门外江媛在大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前方传来战报,大事不好了!”
“出了何事?”薛盈起身打开房门。
“甚州,甚州被攻破了,被东朝攻占了!”
薛盈霎时震住,她险些踉跄倒地。
白湘连忙搀扶住薛盈,江媛在道:“不知道夫人如何了,东朝士兵在城中赶尽百姓,听说反抗者都被当场砍了脑袋……”
“我们的军队呢?温将军不是在镇守扈城么?”薛盈僵硬好久才问出话来。
“温将军镇守的是扈城,可不是甚州啊!甚州也是边关,谁能料到东朝会突然转向甚州。娘娘,娘娘无事吧——”
薛盈脑中一时昏厥,幸得白湘与江媛搀扶。她望着这夜色,第一次心中如此恐惧。贵女们许是听闻了动静,也披着衣衫跑来院中。
姚宝凤一脸忧心与惧怕,四名贵女也都恐惧得互相抓紧了手。
薛盈不欲在人前露出情绪,面上恢复如常:“这消息传到这里该是在白日就已经发生了,继续留意消息,有战报传来立刻禀报我。”
薛盈一夜未眠,她害怕,怕温氏出事。
天将将亮时,卫兵直接冲进院中禀报:“东军侵占甚州,主帅调兵前往时中了东军的调虎离山计,扈城也再次失守了!”
“那京中呢,广水有何消息?”
“还没有京中的消息。”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片刻,刘项良也匆匆来朝薛盈禀报:“皇后娘娘,甚州与扈城的大批百姓冲入了徒兴城,城中如今混乱不已,衙役与守卫们都在街头维护治安。”
“冲入了徒兴城?”薛盈诧异,但片刻便知百姓是因为知晓她在这里才来了徒兴城。百姓心里,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薛盈下令,“女学馆已经兴建完毕,他们逃难至此,不能不管,分配百姓住进女学馆内。再在城中腾出安置之地,务必安顿好这些百姓。”
刘项良领旨准备去办。
“等等。”薛盈郑重道,“这些百姓都要仔细留意身份,不要让东朝人趁机混入其中。”
“遵旨。”
薛盈来不及为温氏悲伤,她眼下不能被一己之私打到。
刘项良只用了一日便将城中的难民悉数安置妥善。
温骞传回的战报上禀明,他已经失去三万士兵了。
薛盈已经变得难以入眠,她白日督促难民加入到制箭的队伍中,派人安抚城中老弱孤寡者,为难民集粮。到夜里便彻夜失眠,她根本无法入睡。闭上眼睛,脑中全是温氏与盛俞、小五的脸。
噩讯像是接踵而至,西宋从广水撤军,转自北疆扈城,一举攻入水昌,水昌快要失守了!
此讯最早传入长京。
盛俞还在为夺回广水而欣喜,为西宋撤兵而大悦,但他未料西宋会转向扈城,同东朝同时给北疆双面夹击。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屏息不敢言,谁都知道帝王震怒,谁都明白形事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