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奶奶皮笑肉不笑,一把把她被前儿媳抓住的手抽了回来, 呛声过去,说得不大客气:“哎哟, 这站在我家地界呢,又是我的孙女,怎么地, 我还没办法管了?看来我这老太婆年纪大了, 小辈也看不上我了,还是说这被我儿子给丢了愤愤不平呀!现在是不是还得要对我老太婆动手才心满意足呀!”
她是知道儿子和单静秋离婚的前因后果的, 不过她倒是不觉得亏欠单静秋, 谁让单静秋这么些年就给儿子生了绵绵一个孩子呢!唯一担心的是离婚在这小地方说出去终归不大好听,但是和金孙比起来,这哪里算得上什么!
单静秋轻描淡写地收了回手,往女儿前头迈了一步,将她的身体彻底地遮挡在后头, 和苏奶奶彻底隔离开来, 很是随意地应道:“苏阿姨, 这我现在敬重你还叫你一声阿姨, 可别忘了我和你儿子早就说得清清楚楚,这女儿归谁也早就写在了我们的离婚协议书里头, 若是不信你可以找你儿子要来看看,到时候你应该就会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又往后头看了看女儿,笑道:“再说了, 这些年我是依着你,没有和你计较,你看看你给我女儿住的是什么房子、她房间里是怎么个摆设,新衣服你又给她买了几套?我可不是不记账的人,单单每个月我和苏天宝给你汇回来的钱恐怕都比我女儿有的这些多了吧!这中间这些钱究竟是怎么没的,为什么落不到绵绵身上,这事情我今天是不想和阿姨你计较,否则还有得吵呢!”
她这话说出来苏奶奶面上登时就有些难看,如同病急乱投医般她反驳得很快:“这汇回来的钱又管你什么事呢!这些都是我儿子赚回来孝敬我的,就自古没听过做人家儿子的不用孝顺妈妈,我儿子这养老钱给得多还是少,要你这么多话?还得你来指手画脚、规定、指责?我老太婆自己的钱自己管还不成了?你也是本事太大,不拿镜子照照自己!”
旁边的苏绵绵听得有些许惊愕,这些年奶奶一直很是坚持,口口声声说着,每回都说她是爸妈不要的拖油瓶,养不起了就丢在家里头要她一个老人家负担,她老人家可没有什么钱,就只能给这条件的生活,若是还敢提要求、说些不满意的话,那就滚得远远地!
而这些话也是苏绵绵这些年来半句话不敢和奶奶顶嘴的理由之一,谁叫她是那个没人要的孩子,既然是奶奶出的钱,奶奶乐意给她多点就给她多点、乐意给她少点就给她少点,没什么话好说的。
可是现在妈妈和奶奶对话的言下之意,分明是指的爸妈一直有把她的花费汇到奶奶账户,甚至只多不少,只是奶奶没有花在她的身上!难道这些年来奶奶一直在骗她吗?这说得要她有些呆了。
单静秋冷笑道:“苏阿姨,我现在也不想和你计较这些,究竟这些年来是谁对不起谁、谁偷偷把我女儿的钱挪了,我心里头有数,我只是不明白,你这做人亲奶奶的怎么能尽干这些缺德事!”她丝毫没有给苏奶奶留面子,当然以后也没有什么见面机会,也用不着太客气。
听到前儿媳这话,苏奶奶怒上心来:“你说我缺德?你这不孝媳妇,究竟懂不懂得上下尊卑?懂不懂得讲大小?懂不懂得尊敬老人?我告诉你,我都没有和你计较你给我们家儿子就生了个女儿的事情!要不是我们天宝有本事,我们苏家可就绝后了!就你这毒婆娘,命里就没个生儿子的命!半点不中用!当初我就是瞎了眼才给我儿子相中你这个女人,还好我儿子眼神灵光,现在知道换媳妇!”
这是苏绵绵之前没听任何人说过的,这下她心一沉,总算知道妈妈不肯直说的离婚原因是什么了,原来竟是爸爸出轨了吗?爸爸和别人又生了个儿子吗?原本她对于爸爸那模模糊糊的印象上头又蒙上了一股深深的雾气。
而奶奶此刻明明白白地把性别这事提到了桌上,让她的心越来越沉,她一直以来被当做尘埃一样、得不到爱和尊重,甚至还害了母亲离婚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是个女儿吗?
“苏阿姨,你可能不太了解。”单静秋突然笑得很是亲切,轻轻地靠近了苏奶奶,“这现代科学早就研究清楚了,和你那八百年前的规矩不一样,我估摸着电视上也播过,只是你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倒是从来也不知道,那我现在来好好同你说一说,这生男生女呢,不是我们女人做主的,是男人做主的,按照阿姨你的话,就是这能不能生儿子啊,还得看这男人的本事。”
“你要是说这么多年来我没能努力给你们老苏家留个宝贝金孙,说我不中用啊,你还真说错了,我也可努力了呢!只是你的儿子啊,太不中用,居然连个儿子逗生不出来。”
她越靠越近,明明说得轻声细语,苏奶奶愣是被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所以你说我命里没儿子,这话还真不对,那只能说是你儿子命里就没有个生儿子的命,不过你儿子厉害,花了好大功夫辛苦耕耘,总算是老天开了眼给了他个宝贝独苗苗,真是不容易!”她做出了叹息的模样。
苏奶奶气极了,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好一会才喊着试图骂回去:“你胡说!我儿子命里就是要生儿子的,是你命里带衰!带坏了我儿子的命,你看这我儿子换了个老婆,不是马上就有了我的金孙孙,哪里像是你那么多年来也没见个带把的!”
“哎哟,原来是这样呀!”单静秋似是把话听了进去,掩着嘴就是笑了出来,“不过阿姨你放心,这以后和我可半点关系都没有了,谁让我命中带衰呢,我肯定跑得远远的,省得呀害了你的宝贝儿子和金孙。”
“不过阿姨,你猜猜你那儿子,凭什么被人家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看上,还心甘情愿的给他生个儿子?”单静秋笑问道,不等苏奶奶回答便接着往下说,“我猜肯定不是因为你儿子家大业大、财产又多吧!哪能这么肤浅,一定是因为苏天宝他长得好、有文化、还人品好,所以人家水灵灵的姑娘使劲地找上了他!”她重音放在了人品好三个字,说得很是讽刺。
“不过呀,我听人家都这么说,这人的运道是有个头的,你说怎么就苏天宝他现在生意做得风风火火、别人不行呢?没准是因为他从前没有个儿子命,得了些运气,现在有了你的宝贝金孙了,也不知道天宝他生意还能继续兴旺吗?”单静秋分明没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可每一句话都说得讽刺,“不过你也放心,你这新媳妇爱的是天宝的人,又不是天宝的钱,到时候肯定安安稳稳的陪他共度难关,才不会搞出什么抛夫弃子的事情!”
苏奶奶感觉自己听得一片混沌,竟不知道是要先骂单静秋说她的宝贝儿子、还是要骂她说了她的未来儿媳、抑或是要指责她诅咒自己儿子的事业出问题,晃了晃脑袋,好半天她才愣愣地把矛头转向了正站在单静秋身后神色迷茫的苏绵绵。
她这么些年来混迹市井的老经验告诉她,柿子要挑软的捏,这前儿媳她管不住了,她还管不住这个被她管了十几年的孙女吗?
“你这倒霉丫头,怎么就这么看着你那败家妈骂你奶奶?这么些年是不是我就养出了一个白眼狼啊?就你这样的,能中什么用?天天就知道吃吃喝喝、没半点本事,现在就连护着你奶奶都不行了,真是白疼你了!”她说着便要越过单静秋往被她挡在身后的苏绵绵身上戳。
可单静秋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对女儿动手。
她丝毫不让,一把挥手过去,便把苏奶奶伸过来的手打开,刚刚只是抓着没让对方动手动脚是因为她给她面子,现在这趾高气扬非要拿女儿撒气的样子,让单静秋完全无法忍受。
当然出于武力的掌握,她并没有用力,只是四两拨千斤,把对方的力气卸了个干净,撇到了一边,可这样的行为已经大大地触犯了苏奶奶这么多年来做人婆婆辈、做人奶奶的威严,要她瞬间气得大骂了起来。
“怎么了?现在是不是两个白眼狼母女要联合起来欺负我这个老太婆了?行啊行啊,真是本事了呀单静秋,现在拿我这老人家撒气,甚至还要联合上你这忘恩负义的女儿,一起对我动手动脚是不是?行啊,有本事就把我给打死算了,谁叫我这老太婆不被人当人看!”她喊得有些歇斯底里,撒起了泼,论起颠倒黑白倒是没人能比过她。
单静秋看都不看在那像个泼妇一样的苏奶奶,匆忙回头冲着似乎没反应过来的女儿便是温柔道:“绵绵你先去里面把要带走的行李收拾一下,不用带太多,像是那些不要的就先放在这,妈妈和你奶奶说两句话,咱们就走,好吗?”
被奶奶的突然袭击弄得无处适从的苏绵绵听着母亲温柔的话便也顺着话意往屋里头走,她很是害怕奶奶骂人的样子,毕竟打小她便是这样被奶奶用手指头戳着脑袋骂骂咧咧说个不停地,每次只要奶奶一发火、刚开始骂人她便心里止不住地瑟缩。
纯粹把苏奶奶的骂声当伴奏的单静秋一把挡住了苏奶奶要靠近女儿的道路,只等看着女儿的身影进了房间里,便二话不说立刻转回了身,脸色霎时一冷,说得话也冷漠了起来:“苏阿姨,如果我要是你,我就会乖乖闭嘴。”
听到前儿媳这话,苏奶奶眉头一挑正要发怒,却被对方接着说的话压下了情绪。
“苏阿姨,我想天宝应该也有同你说过这两天对我女儿好一点这种话吧,你怎么不想想他怎么突然就成了个好爸爸模样呢?你可别告诉我,你还真信你儿子是个多好的爸爸,关心女儿吧!”单静秋笑道,往前靠近替苏奶奶整理着衣服,对方已经僵硬得屏住呼吸,“这是因为你儿子现在和我在办离婚,这么多年了,他办的那个公司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离婚了按道理来说应该一半一半,可你儿子偏偏在外面找了个小情人还怀了孕,若是我拿这来多闹一闹、拖一拖,起码再多拿一些绝对不成问题,这你可以放心。”
她笑得很冷,“所以你可要知道,你现在在我面前把我给搞得生气了,让我心里带着火,到时候没准我还就真和天宝那头没个完了,就不知道到时候他是要选钱还是要选你的金孙了!”她轻轻地伸出手替苏奶奶弹了弹不存在的灰尘,“苏阿姨,我现在还叫你一声阿姨,我今天来这呢只想把绵绵带走,可不想闹出点什么事情,所以我也劝你,为了你儿子好,为了你的钱、为了你的宝贝金孙,可千万别让我生气了,好不好?”
单静秋的话说完,苏奶奶神色变换了好几次,倒是一句也不骂了,这么缄默着僵硬地退到了对面椅子那头坐下,脸色很黑很臭,却已经不敢再发牢骚。
她在心里头忍着,她现在就再给单静秋一点面子,她可就不信了,若是等以后两人真离了婚,单静秋这一个中年离婚女人,肯定找不到比他们家天宝好的男人,身上也肯定没什么钱,哪里像是她儿子前途这么好!到时候就算来倒贴、求她,她都不会给半点面子!
而此刻正在屋子里收拾着的苏绵绵面对着虽然狭窄,但是从来也没有乱过的房间一头乱麻,衣柜和抽屉已经拉开了大半,里头的东西早就是整整齐齐的收放在那,看起来并不多,大多也很是陈旧,她茫然地看来看去,竟然不知道要选什么东西带走,明明她是不该有什么行李的,毕竟这些年来,她有的也就是那一堆并不算是合身的衣服,和那些上学时的课本、笔记了,其他杂物几乎一样都没。
苏绵绵是没有行李箱的,毕竟想要外出就得有钱,这钱在奶奶那从来都是不可能的,她只有那个从小学用到现在的旧书包,原本深蓝色的书包因为反复洗了挺多次,现在挺多地方已经有些掉色、泛白,拉链也早就不太好使了,她在课桌上逡巡了好半天,那些笨重的课本现在也只能先留下,不然等下搬都搬不出去。
书包的空间还算大,苏绵绵几乎是把她想要的所有课本、笔记都塞到了里头,其中还有一本是她自己手写的“简易同学录”,市面上那些动辄十几二十的同学录她没有钱买,这是那时候,她找好朋友借了对方买的作为参考,便这么手动地画了一本,还好同学们没嫌弃她,热情的帮她填得满满。另外一个被摆在上面的便是前几天好朋友送给她的人生第一个生日礼物,粉红色的笔盒,这也被用废纸仔细包好才放到了包里,生怕弄坏了,只是就这么装了一会,这包就已经鼓鼓囊囊,看起来很是沉重。
没有行李箱的她,也有着自己的方法,房间的角落里放着她特地去楼下鞋店讨来的加大号黑色塑料袋,这是人家装货用的,现在用来装衣服倒也刚好,她仔仔细细地把衣柜里的衣服一身一身地搬了出来,往里面就放,妈妈说了“不要带太多”,可苏绵绵竟是觉得哪一身都还可以再穿,怎么看都挑不出应该被丢下的,除了有几身实在是不合身了,才被挑了出来,其他的便一股脑地塞到了里头,唯一的幸运大概是因为她的衣服并不多,这连套了三个塑料袋的黑色简易行李袋还算坚固,能提得起来。
于是苏绵绵便这么背着旧书包、提着黑色塑料袋,一手还巴巴地抓着妈妈刚刚送给她的宝贝礼物盒,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就像是一只负重前行的小企鹅一样,东倒西歪的。
单静秋一眼便看到了从里面龟速挪出来的女儿那可爱的形象,虽然心里有些忍俊不禁,但面上没露出来,现在女儿还有些敏感,她可不想在两母女还没有能好好相处的时候,就先触动到此时还有些敏感不安的女儿的心。
“绵绵,这些东西放在妈妈这里,等等咱们回去了再给你。”单静秋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走了过去,她动作很快,一把把女儿手里的黑色塑料袋和礼物盒拿了过来,还好她之前便在行李箱里预留了位置,挤一挤还是能放进去的,毕竟她还有一手蛮力压缩的功夫,在把行李箱关上立起后,她便不容女儿反抗地把苏绵绵背在身上就像个龟壳的旧书包一把抢了过来,挂在了行李箱的上头,不给女儿一点负重。
苏绵绵忍不住地有些局促和难堪,她的书包有好多地方已经泛白,看起来有些又旧又脏,而母亲的行李箱是白色皮质的,就连那拉杆看起来都发着光,而她的书包又沉又脏,苏绵绵只要想到书包会弄脏妈妈的行李箱或是把那拉杆压断,就忍不住想伸手把包拿回来,再说了,她从来也是什么事情都自己干,像是这样,什么都让人抢着帮忙,她很是不能习惯,只是妈妈力气可大,她抢不过妈妈。
正在想七想八的她手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地包裹在其中,苏绵绵一愣,冲着手看去,牵住她的是妈妈。妈妈动作很是自然,好像已经和她牵过千遍、万遍一样,拉着她便要往外走,她只是这么看着妈妈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慢慢地也握紧了那只手,舍不得松开。
妈妈的手可真暖啊,她笑得傻乎乎的,却是发自内心的。
苏奶奶家不大,没走两步路便已经到了门口,苏奶奶只是冷眼看着两人要离开的样子,一句不吭,闷闷地坐在沙发上很是不快。
被妈妈拉扯着,马上要走到门口的苏绵绵就像忽然卡壳的磁带,忽地站定,单静秋也配合着停下了脚步,有些不解的看向了女儿。
她咬着唇,有些徘徊,想了想终于倏地回过了身,冲着坐在那看也不看的奶奶喊了出来:“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