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徐警官几乎要跳脚了起来,“他老婆打他?那他老婆身上那衣架打出来的痕迹怎么说?现场那根衣架都断了!他身上怎么就没有半点衣架伤,再说了,他老婆的刀伤一刀在背,一刀在手心,一刀在手背,完全符合躲避、防备、反击伤害的特点,他如果是反击,他老婆的伤痕怎么会在背后?”徐警官气得直喘气,如果喻一浩在他面前,他估计直接把那人打死,他当警察就是见不得那些欺负弱小的人。
“你别气,等单静秋醒了再来做笔录吧,有了她的笔录,才好还原事件的全貌……”李警官叹着气说,却忽然听到了一声男孩的声音。
“警察叔叔,我可以做笔录吗?”喻一浩不知何时从病房里妈妈的床头跑了出来,这两天,他一直是趴在妈妈床头睡的,帮他收拾身上血迹的护士可怜他,每天给他带饭,还想把他带回家休息,可他很坚持,一直说要陪着妈妈,等妈妈醒过来。
看着那小小的脑袋抬起来看着他的样子,李警官的心很疼,那小小的身子几乎能和女儿的样子重叠在一起,有了自己的孩子便格外看不了孩子受苦,只是这孩子很瘦,甚至比他的女儿还要瘦一些,他温柔地蹲下身,轻声地说:“你还小,当然,警察叔叔很愿意给你做笔录,可是现在不可以,要有大人在……”
他还没说完话,那男孩已经利索地挣脱开了他的手,他直接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宽宽松松的长袖衣服罩在身子上头很好脱,可衣服才脱下来,就连刚刚蹲下打算要哄哄这小男孩的徐警官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李警官没说出话,他们这代人向来喜欢棍棒底下出孝子,他小时候也被打过,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小的身体上有许多斑驳的伤痕,比较久的只有浅浅的一道,比较新的,还泛着红色,甚至上头还有几道是带着疤痕的,大概是流了血后没有结好,有些难看,而这些伤痕大多分布在这男孩的手上,肩背上。
让李警官不经还原起了一个被打的男孩身影,小小的男孩,蹲在那,不知道什么打架技巧,他只知道打头很痛、不能被打到肚子,选择了用手护住脑袋,用背向着大人,被打得受不了,却又逃不了。
喻言泽向来很讨厌把这些伤痕向人展示,可此刻他丝毫不觉得羞愧,只是努力的向警察先生们展示着伤痕,他的眼神里全是迫切,认认真真地说着:“这些都是爸爸打的,妈妈被打得更多,那天晚上……”他说到这,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哆嗦了下,就连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显然不是因为冷,因为此时的太阳还挂在上头,热得厉害,他哆嗦着往下说,“爸爸回来,从衣柜里把我抓了起来……他说……”
他一声一声地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复述了起来,只是大多数场景他都害怕得厉害,没了记忆,可只是看这孩子冷漠地说着那些他爸爸骂他和妈妈的污秽话语,便已经让李警官和徐警官哆嗦了起来。
“好,我知道了,你先把自己衣服穿起来好吗?”李警官和耐心,小时候女儿的衣服都是他换的,他认认真真的帮这个小男孩把衣服穿上。
“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可以做笔录,警察先生,你要相信我。”他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警官。
“好,我相信你,现在你乖乖回到妈妈身边好好休息,我们一定会帮你的。”李警官笑得温柔,轻轻地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推送着孩子进屋,可那孩子却坚持不动,从口袋里掏了好半天,才掏出一个小小的钢镚,那是妈妈给他要他去买文具的一块钱。
喻言泽伸出了手,定神地看着警察,他的小手上那块硬币和阳光折射着,似乎在闪光:“警察先生,我会赚很多钱,你可以帮我保护妈妈吗?”
李警官用力地吸了口气,接过了那一块钱,重重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好,你相信叔叔。”然后看着那小男孩蹦蹦哒哒地进了屋子。
“我……”徐警官在背后重重地抽了抽鼻子,他可是个大男人,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哭,他冲着前头的李警官,叹气般地说了声,“怎么办?”
他缓缓地补充:“我问了好些人,也问了法院工作的朋友……他们说,喻一浩就算真的成立了,也最多判个三年五年。”他说得沉重,低头不吭声,他握拳抓得死紧,明明那孩子受了那么大的伤,他却帮不了那个孩子,明明那个孩子那么信任他们。
李警官重重地抽了口烟,他微微侧身看向旁边稚嫩的脸,这个孩子刚进派出所,总觉得世界上什么事情都能靠一腔热血解决,明明他早就看透了,可现在……他也想热血一回。
“小徐。”他唤了声徐警官的名字,“听说你女朋友是咱们晚报社的记者?”
“嗯,我们快结婚了。”徐警官愣愣地点了点头,眼神一亮,似乎反应了过来,“你是说……”
李警官把烟丢在地上,将那点儿火一点一点地碾没,“刚好,我还有个朋友,是市电视台的,我们读书的时候就是铁哥们……”
他也想冲动一回,当年做警察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要为了维护正义奋斗终身,他可还没老。
……
病房里躺着的虚弱女人渐渐地醒来了,她的手指轻轻地动弹了两下,张开了眼,分外温柔地看着趴在身边的小脑袋,轻声唤着儿子的名字:“阿泽,阿泽……”
喻言泽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听到了妈妈的声音,这两天他老有一种错觉,总觉得妈妈在喊他,可每次看了,妈妈都闭着眼,一直睡觉,他很委屈,难过地抬起头想要给妈妈用棉签送点水喝,可却忽然发现出现在面前的是妈妈,妈妈正睁着眼温柔地看着她。
“妈妈,妈妈!”喻言泽眼泪直接划了下来,看着妈妈怎么都不肯闭眼,生怕自己一眨眼就把妈妈给弄没了,“大骗子,你不是说会没事的吗?你骗人!”
“没骗你,真的没事了,妈妈真的没事,你看这么好呢!”单静秋温柔地说着,丝毫没有不耐烦,可这丝毫安抚不了喻言泽,他哭得越来越厉害,“妈妈是个大骗子!”
病房门口的李警官和徐警官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刚刚单静秋醒来就被护士发现了,对方赶快通知了他俩,可现在,他们不忍心进去打破里面的温柔场景,他们对视着点点头,决心在外面再等一等,给这对母子一点温暖的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喻一浩正式下线 =v=
下一章剧透:单静秋:我有一个大宝贝,它的名字叫做疼痛储存转移器=v=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警官他们做不了什么,事实上单静秋活着他们才能帮忙争取,如果人都没了的话……大家懂的,所以上辈子的这时候,喻言泽才会有一阵走上歧途,他觉得法律警察什么人都帮不了他,他要自己去报复、自己实现正义,当然,他最后选择了用正义制裁自己,也通过公关宣扬正义。
碎碎念继续:最近到了快收尾的时候,阿花可以说是放飞自我,打算写一些比较社会现实的世界来完结这一篇啦,不过角度不太一样~像是这篇,我觉得更多的是往治愈的角度跑吧,如何从阴影中走出~
碎碎念再继续:阿花小学的时候,班上就有这样的一个女孩,不穿短袖,有一次,班上有同学没忍住,偷偷去厕所偷看她,因为以前蹲坑是没有门的,然后看见那女孩屁股、腿上全都是伤痕……然后那女孩的奶奶还来学校直接打过她,原因是她和她哥哥把课本掉到水里,弄湿了,后来上了初中,那女孩失踪了,一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想起那女孩我依旧会在心里后悔,为什么那时候我没有向她伸出手,给她一个拥抱呢?也希望,她是在一个家长找不到的地方,幸福生活吧。
第165章 世界以痛吻你(三)
李警官和徐警官进门时已经做好了准备, 作为派出所民警的他们,一般什么大案倒是沾不上边, 可街坊邻居的琐碎小事,他们均是见识颇多, 像是家暴的报案,几乎每个民警手上都会压几起,这也是他们心中最不愿接手也不愿过问的案件前几名。
要说为什么?就要来源于报案人的特殊性了, 由于这个年头大家都讲究关起门来解决事情, 家丑外扬会让一家人都在邻里间抬不起头,所以每次只要是因为家暴报警来的, 受害人十有八九都会在最后可怜巴巴地冲着警官说:“警官先生, 我老公说他以后不会了,你好好教育教育他,就不要关他了吧?我相信他会改的!”若是警察估摸伤势挺重,不肯放人,受害人则立即来一套撒泼打滚, 异常熟练, 若是警察还不肯应, 甚至可以哭天喊地, 哭爹骂娘,在派出所门口就地打滚, 见着人就说警察让他们夫妻相隔。
经验颇多的李警官就经历了这样一个案子,作为受害人的妻子由于早些年被人传出些不太好听的谣言,所以做丈夫的一直怀着一股火气, 只要在家看见妻子穿得不够严实、或是外面有人调笑一句就立刻打他的妻子一顿,有一回,打得太重了,受害人直接被打得右耳差点失聪,报警来警察局,李警官就看那丈夫这么一跪下、一哀求,受害人居然就这么转而求起了警察,说要再给对方一个机会,而后来……
李警官谈到这件事总是唏嘘,而后来他又听过一次这个女人的消息,听说他丈夫把她的腿都打折了,然后将家里的钱全都卷走,直到那种时候,那个女人才终于醒悟,明白家暴这事情是改不了的,终于肯选择离婚。
可眼前的这人,又是怎么样的呢?
他细细地打量着坐在床头抱着孩子的单静秋,她身材很瘦,身上全是伤,抱着厚实的纱布都能看到边角露出的旧伤痕迹,由于有一刀在背后,也没法平躺,此刻正略弯着腰认真地同怀里的喻言泽说着话,他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这位做母亲的看看自己、看看孩子,选一条正确的路,否则他们努力的这些,也于事无补。
“您好……”单静秋先注意到了进病房的警官们,她抬起头,露出了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她冲着警官们局促地笑了笑,然后便凑近了儿子的耳朵,轻轻地吩咐他出去:“阿泽,妈妈有事情想要和警察叔叔们说,你先到门口去等好吗?等一会就好,你在外面不要乱跑,要乖乖地知道吗?”她说完话还伸出了小指头,做出了个打钩的手势,在和儿子拉钩盖章后,这才把他放到地上。
喻言泽一落地,便趿着医院里护士给妈妈备的拖鞋往外跑,由于鞋子挺大,他的小脚丫也只能勉强挂在上头,往外走着的时候发出了挺大的声音,走到李警官旁边的时候,他忍不住停住了脚步,神秘兮兮地冲李警官招了招手:“警察叔叔!”他努力压低声音地叫着。
“怎么了,阿泽?”李警官蹲了下来,学着刚刚单静秋称呼喻言泽的样子喊着,努力把他那张有些严肃的脸挤出柔和的样子。
“你答应我的哦。”喻言泽忍不住露出了个有些带着祈求的眼神,向李警官伸出了手,等到对方笑着同他也拉钩盖章后才满意地跑了出去,由于个子还不高,在外头呆呆站着的他,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李警官用眼神送着这小男孩一直到门外,才回过头来正对着病床上的女人,他说话还挺客气,但也脱不了那固有的模式化:“单静秋是吧?我这边是派出所的民警,我姓李,这位是我的同事姓徐。”他往旁边一指,小徐也跟着点了点头,“现在我们先做一份笔录,我们这边想了解一下情况,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单静秋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一起,十指纠缠的样子能叫人一眼看出她内心似乎有些慌张,她眼神往下,瘦削的脸庞看起来分外鲜明,而吐出的声音也带着那股子虚弱气:“……警官先生,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我带言泽从学校下课回家,我就去裁缝店老板娘那拿任务,我们家情况不景气,之前家里的钱已经全被喻一浩拿去赌了,我快回家的时候,老觉得心慌,便走得很快……”
她娓娓道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只是每每提到喻一浩,李警官都能注意到她下意识紧张得连指头都蜷缩了一下的模样,又发觉对方从头到尾没有称呼喻一浩为“老公”或者“丈夫”,他心里头也有了些成算。
旁边的徐警官正做着笔录,手下的笔迹可以说是龙飞凤舞,估计只有医院里头大夫开的病历才能作为对比,可只有他自己心里头清楚,随着单静秋的叙说,他的手究竟在那笔杆上头使上了多少力气。
他忍不住在心中暗骂那人渣,尤其是想到此刻门外那个瘦弱的小男孩、眼前这个被折腾得虚弱的女人,再想想那份李警官交由他看的笔录,他便忍不住地想要作呕。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事情就是这样的。”单静秋终于将当晚的事情尽数讲完,只是才讲完她便忍不住祈求地看向了李警官,眼神里似乎含着泪,“警察先生,我虽然已经对我的丈夫没有感情,可我不是那种杀人放火的人,当时也只是因为他拿了刀子出来,我只能躲开,只能把刀子压回去,我没打算伤着他的……”
她神色哀切:“我只是还不想死,我害怕如果我就这么被喻一浩给害了,我的儿子要怎么办……”她说到这,终于是动容地落下了两串泪水。
李警官有些沉默,之前他从喻一浩听的那个版本他虽然没打算采信,可就这么把喻言泽和单静秋说的拼接在一起,他也感觉有些不寒而栗,的确喻一浩是喝了酒,可这把孩子拿起来就摔,木制的衣架想着往孩子哪里杵,若是妻儿要反抗甚至动刀子?这分明已经不是单纯的暴力,已经是对两人产生了生命威胁了!
“单女士,那你现在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李警官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能感觉到身边的徐警官也跟着他的问话,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上头。
单静秋深深地凝视着李警官,眼神从彷徨、到犹豫、最后全是坚定:“李警官,我希望他能进监狱,我想要和他离婚。”她的声音在这病房中似乎掷地有声,震得对面的两位警官也跟着有些恍惚。
“你确定?”徐警官没忍住,下意识地便问,他认真地看向对方,生怕对方只是一时冲动,毕竟他进派出所头一件事就是打下手整理卷宗,现在离婚在小城市里还是件时兴事,到时候风言风语可不少。
单静秋的眼神一直停留在病房面对走廊的那扇窗户上,能看到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小小后脑勺,正在蹦蹦哒哒地跳起来看着楼下的风景,她的心软成一团,现在的喻言泽还是个孩子,心里头还全是一片蔚蓝,她怎么忍心,让这个孩子的那片蓝天一点一点地变为乌云密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