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地说着:“我确定,徐警官,你可能不了解,这几年,我带着阿泽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其实我不是不想和他离婚,只是要离婚没有那么容易。”她苦笑了下,“阿泽要念书,户口本我的证件都被喻一浩藏起来了,我们的房子被他赌没了,户主是他,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她笑着笑着,眼泪又落了下来:“是,名声也重要、面子也重要、婚姻也重要,可是命不重要吗?孩子不重要吗?我只想彻底地离开这个地方。”
她的话说完,就连徐警官的心也酸涩了起来,他忙不迭地解释着,生怕对方误会了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和你确认确认……”
“小徐,你别说了,我来说。”李警官摆手示意搭档停下,认认真真地同单静秋说起了他们的打算,倒是让单静秋心里有些发愣,没想到一切比他想的还要顺利:“是这样的,我老实告诉你,你的伤虽然很严重,但是在量刑中绝对不重,毕竟你没有出什么大事……”他有些回避对方的眼神,分明那天晚上,要是晚点送来,这人也许要出了性命,可是实际上却很难认定到那么严重,更别说这还不能严格的定义成故意伤害,没准还只能按照家暴虐待罪来计算。
“没事的李警官,我明白。”单静秋笑着点了点头,“您接着说就好,我能理解的。”
单静秋越是这样说,李警官的心里头越是堵,他忍不住发了誓,起码他得帮着这对母子逃脱这只中山狼,他看向对方说得认真:“既然我们已经达成共识,那么我们有以下两个方案必须要完成。”
他伸出手指,说了起来:“第一个要做的方案,我会先和喻一浩沟通,要他主动和你离婚、让你把户口迁走,我这边会告诉他,他如果不想坐牢或者做太久的牢,就需要你这边提供的谅解书,而你就咬定了你的要求是离婚和迁户口,这个我需要你坚定。”
单静秋点了点头,没吭声,心中有些讶异,这和她一开始的想法倒是殊途同归,那天晚上她就算反身把喻一浩杀了她都能做得到,可她终究是个普通的现代人,无论眼前的人多么人渣,真让她动手杀人,她还是做不到,更别说挡着喻言泽的面动手了,这和喻一浩又有什么不同呢?
所以打一开始,她就定好了要利用谅解书,或者是调解的方式来先把孩子和他从家里头套出去。
“第二个方案……”李警官认真地强调道:“我要告诉你,因为你要做到第一步,所以不可避免的,喻一浩他会减刑,甚至不用被拘留,监视居住也是有可能的,这就导致他很可能会出来骚扰你,那么第二个方案,我想知道你们承受得住压力吗?哪怕周围每个人都知道你的丈夫家暴你,差点让你出事,包括你的孩子,也是一样,你们能承受吗?”
单静秋坚定地点了点头,她笑着说:“李警官,我死都不害怕了,而且我也想过了,我之后打算带着言泽换个城市生活,换个环境,会对他更好。”
“好的,那么我们就先来做第二步,我再去和喻一浩沟通第一步,你就……”李警官开始认认真真地说了起来。
窗外的风吹过,一下吹起了窗帘,边缘轻飘飘地蹭到了喻言泽的脑袋,小小的他兴奋地跳了起来,试图够着窗帘,却怎么努力也碰不到,甚至还差点把不合脚的大拖鞋给弄掉了。
……
“哎哟,小吴你们也来了啊。”b城电视台新闻拍拍报的主持人小施拿着话筒脸色很是不好看,她看了看身后的摄像记者,示意着对方加快速度。
“哎哟,怎么小施姐你也特地来了呀!”小吴忍不住挤兑,这电视台可以说是异军突起,生生在他们报纸上咬肉,若不是这年头电视还算是半个奢侈品,估计他们b城晚报早就不知道要去哪里喝西北风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也跟着加快脚步,这小小一个医院哪能有那么多破事,她能猜到对方肯定也是为了同一件事情来。
小施差点没给对方翻个白眼,她只恨这消息怎么不是独家,台里领导早说了,这正规新闻有国家在安排,他们应该要找突破、找创新,一定要在电视台上播出具有社会热点、具有爆点的新闻!才不会吸引不了观众的注意力,可这观众的注意总是有极限的,总不能让他们播送同一条新闻吧。
“我说小施姐,咱们也没必要吵架。”小吴亲昵地凑了过去,强行地挽住了小施的手,“这件事情我们已经事先和派出所民警稍微了解过了,全程具有非常多的爆点,也很值得播出,我们完全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播报,这样你好我也好,毕竟你们新闻晚上就能放,我们可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发出去,你说呢?”
她昨天一听闻未婚夫说的这个案子,她心里头也一肚子火,她是从村子里头出来的,以前他们村子里最流行的就是吃饭睡觉打老婆,孩子不揍就揭瓦,倒不是像是案子中的这种要杀人的家暴法,可那种习以为常,好像随便动两下棍子不像是什么事情的风气,让她小时候很是受过委屈,所以现在便越发地接受不了这种事情。
她接这个案子,一是受了未婚夫的委托,二也是可怜这母子,并不打算和电视台争个高低,如果真能帮上这对母子,她倒是不介意让步一步。
“成,那我们一起去采访吧!”小施被小吴这么一捧,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没好意思多说,便也和对方挽着手和事先打听好的喻一浩病房走去,决心和对方好好合作。
医院很小,两人没一会就走到了喻一浩病房门口,两个警官就像门神一样矗立在那,引着她们二人进去,便不吭声地站在旁边守护。
“喻先生,我们这边是b城电视台的,我身边这位是b城晚报的,我们最近接到这个网友的热线电话,告诉我们发生了这样一起案子,想和您了解一下情况。”小施笑了笑,露出了个酒窝,异常平易近人的说道。
喻一浩下意识地便用他带着几分猥亵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对面的两个女人,好半天才摇了摇头,不肯吭声,他可搞不懂什么电视台晚报是什么玩意,他也不乐意管。
“是这样的喻先生,我们这边呢,是提供这个五十块钱的新闻补助的,用来采访新闻的当事人……”小吴笑着从包里掏出了五十,往喻一浩那边递了过去,这也是徐警官事先吩咐的。
“成,您这有报酬不得早说嘛?您要问什么事,尽管问,我没什么不能说的。”喻一浩这时候可丝毫不觉得肩膀痛了,直接探了过去,一把把那一叠钱抢到了手中,在手指上吐了口唾沫便开始数了起来,分外地美滋滋,他可没多想,他只觉得这回和上回不都没两样吗?顶天了也就是关他个十几天,就能出去,到时候他可还得要有钱花。
小吴和小施对视一眼,克制住内心的厌恶,把问题又问了一遍。
喻一浩的眼睛忍不住这么一转,在心里头有了盘算,他用好的那只手用力地拍了下床,异常愤怒的说了起来:“我给你们说,记者小姐,这娶妻要娶贤惠,像是你们这样好看又善良的才好,可不能像是我老婆一样,我给你说,我娶了我家里这个败家媳妇,可是倒霉透了!”
他说得一时兴起,还挥舞起了手,牵扯到肩膀的伤口才在叫唤了一声之后稍微消停了点,然后他便眼神一亮地指着自己的伤口,说了起来:“我给你们说,我这个老婆,可是出了名的毒辣,前头她自己把自己打伤了,然后报警说我打人,害我被警察抓去拘留了十几天,我好不容易回家了,她又要赶我出来,这回她直接拿刀子砍我啊!也不怕要了我的命!像是这样的蛇蝎妇人,你说要这种人有什么用呢?”
喻一浩这张嘴巴倒是挺快,分明那摄像机开始录制没有多长时间的功夫,他便讲了一堆没头没尾的东西,声色并茂,就差没抹眼泪了,只说自己多年来是受了泼辣老婆多少欺负,天天在家被打,没半点男人尊严。
“喻先生,那您为什么不和您老婆离婚呢?”小施开口便问。
“我?”喻一浩指了指自己,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只不过是看在她是我老婆的份上,这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怎么想呢,总是觉得两夫妻在一起不容易,虽然她泼辣,打我我都忍了,可这回啊,她连刀子都动,我可完全忍不住了!”
小吴便也忍不住开口追问:“喻先生,您说您老婆常年打你,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伤口可以要我们拍一下?这样对于观众、读者来说比较有说服力。”
喻一浩身子一僵,他这无非是空口说白话,他身上哪有什么伤口不伤口的玩意,想了半天,他便艰难地把膝盖的裤子挽了起来,说起了自己的悲惨经历,可正当他说到一半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了起来,他忽然感觉有一股剧烈的疼痛击中了他,先是背后,再是手上,疼得他死去伙来,似乎有人生生在他肩膀划了一刀一样。
他直接在床上翻滚了起来,叫出了杀猪般的叫唤,这时候大脑已经不会思考,只能疯狂了地叫唤:“那臭表子砍我的伤发作了,我要疼死了!我快受不了了!”他滚得太厉害,甚至把床头的水杯直接打翻,可任凭还带着些热气的水打到手上,他都无知无觉,像是痛得死去活来一样。
而李警官自是赶忙帮他叫来了护士和医生,花了好些人才按住了他,他们小心翼翼地观测着他的情况,却忍不住地对视一眼,露出了狐疑的表情,这……这是什么情况?
“请问医生,这位喻先生目前是什么情况?”小施忍不住往前一步便问,身后的摄像机还在继续运转。
那医生扶了扶眼镜,露出了有些不自在的笑容:“在这位病患刚刚入院的时候,我们已经做过全套的检查,可那时候他无论是骨骼还是身体的外表都仅仅有膝盖和肩膀两处伤,也不算太重,缝合处理后一直在正常恢复中,刚刚我们再次检查,他也确实没有出什么问题……我……”那医生有些难堪,停住了话。
“那究竟是为什么喻先生会叫唤成这样呢?”
医生压低了嗓音,小声地回答:“基于医学的角度,在内外都不存在伤害的情况下,我们只能理解为心理疾病,例如假性疼痛等,应该……应该是没有伤。”
可他这话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依旧被喻一浩听到了耳朵,喻一浩叫得撕心裂肺,骂骂咧咧了起来:“你是不是和那个臭表子一伙的,你居然说我没伤,我快痛死了,都是她打我才弄成这样的!”他嘴里不干不净了起来,要病房里头的人都很是不自在。
医生扯了扯嘴角,这男人自从进了他们科室,科室里头的人早就八卦了一番,很是不齿对方的为人,没想到对方现在还想着往他们身上泼脏水,他这下丝毫不给喻一浩面子,脸色尴尬地指着喻一浩由于翻滚掀起的衣服,很是无可奈何地解释:“记者小姐,你们看,他这衣服下头干干净净的,哪有半点伤痕,我们对于外伤甚至内伤都能治,可这精神上的……”他就差没直接把精神病三个字说出去了。
“那我们的采访就到这结束吧!”小施和小吴对看了一眼,不愿意在这个充斥满了男人骂声和压抑气氛的房间待下去,便像是逃难一样地跑了出去,头也不带回的,他们要去往的是单静秋的病房。
而另一间病房的单静秋早就默默地勾起了嘴角,继续地给儿子念起了故事,这系统商城里偶尔还是有些有趣的整蛊道具,像是这个疼痛储存转移器,可以把本身受到的所有疼痛转移到施暴人的身上,最妙的是还能在指定时间加额归还,只可惜是一次性产物,还只能加两倍,这让单静秋略带可惜地撇撇嘴。
“妈妈,你怎么不讲了。”喻言泽贴在妈妈身上,他现在还逃脱不了那晚的恐惧,似乎总觉得自己离开了妈妈便会把妈妈弄丢,比平时任何一天都更要粘着单静秋。
单静秋笑着摸了摸那小脑袋,继续地讲了下去:“那座城里的人,每天都在被坏妖怪压榨,一直到有一天,孙悟空和他的师傅们出现了,孙悟空火眼金睛,一下发现了妖怪的真身……”她温柔地念叨着,而喻言泽手里的依旧是那个小小的孙悟空玩偶。
……
“……近日,收到市民的新闻线索,在我市一居民小区中,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故意伤害案件,当日犯罪嫌疑人由于此前和受害人由于家暴报案的事情产生了龃龉,所以……”电视上漂亮的女主持人正在一张一合地说着,这台前主人留下来的电视机只有黑白画面,甚至时不时还会出点大大小小的毛病,但是对于这一家人也很够看。
滕妈妈同滕香玲坐在一起,两人如出一辙地埋头吃着饭,看也不敢看对面正翘着二郎腿吃饭的滕爸爸一眼。
电视上还在继续播报:“让我们播放下午主持人前往实地调查采访的录像……”
黑白的电视里头出现了一个人,拙劣的马赛克遮挡在他的脸上,可声音一出来让滕家母女同时一抖,她们都认得这个声音,是对门的喻一浩,打起人来,比滕爸爸还要狠辣一些,她们就在正对门,只要对面一开始对老婆孩子动手,这边就能听到叫唤,所以每次在知道对方动手后,这两个女主人都会在一起互相安慰安慰,好几回,单静秋都劝着滕妈妈离婚,只是她死脑筋,到这个年代了还讲究什么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鬼理念。
滕妈妈听着电话里头喻一浩丝毫不带半点掩饰的谎话,紧握住筷子的手都爆出了青筋,那天对门一家被送走,他们都去围观过,她忘记不了地上一直延伸到楼下的血,若不是滕爸爸看得牢,她又不知道哪里打听,早去看看单静秋了。
接下来便是来自喻一浩的独角戏,只见在毫无一人碰触他的时候,他开始疯了一般地叫唤了起来,配上的旁白则是女主持人的声音:“根据我们的采访、调取相关病历资料,喻一浩身上并无其他伤痕,医生怀疑对方是有部分心里臆想疾病,由于医院心理学科资源不足,未能提供正确的参考结果。”
而很快,镜头便已经转移到了另一边的病房,出现在病床上的女人看起来生生掉了一圈肉,她坐在床上,局促地说着自己的故事,一滴眼泪没有掉,也不像是前头喻一浩这样的的大吼大叫,可却一字一句地砸到了人们的心中,要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都对她有了信服。
记者拉近了镜头,切换到了那女人的伤口,黑白的电视让滕妈妈看不清伤口的样子,只能看到上面吓人的斑驳横条,这些伤口她早就看过许多次,每次她只能靠着这些安慰自己,看,好歹丈夫还没把她们两母女打成这样,他会改的……可这根本就只是掩耳盗铃。
那短短的几十秒伤口视频,让观看电视的民众几乎是在同时吸了口冷气,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过着普通的生活,甚至平时还喜欢聊些别人家的八卦,若是有人说起什么家暴,他们也只会撇撇嘴,不觉得打老婆孩子是什么大问题,包括女人也有许多如此,可当确实看见这些伤口的同时,他们却同时拍案而起,心中那股愤怒就像旋风一般滋生,只觉得这根本就是一场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