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玉然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妈妈,没吭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妈妈妈妈!”卢星然背着他的小汽车书包,后背被压得有些不舒服,不断地叫唤着前头正在开车的妈妈,“你刚刚没有帮我解开小书包,我不舒服!”
林蓓蓓不知怎地已经被儿子的天魔音波攻击弄得有些脑胀,她按下脾气:“等等,红灯或者是有空的时候,妈妈停在路边再去帮你,你先耐心的等一下好吗?”她有些急,看着时间,她得先把儿女送回家给保姆,然后再从家里头把炖汤拿出来,带去给公公吃,毕竟他最近身体有些不太好。
“妈妈,我们老师说要出一张手抄报,关于国庆节的,你什么时候有空呀?明天老师说要在班级评比呢!”卢星然在椅子上不太舒服地蹬了蹬脚,眼巴巴地看向妈妈,“我想要在上面画宇宙飞船,画飞行员,画土星!”
一听到儿子这话,林蓓蓓有些哑巴了起来,她开车的手有些发抖,她最近实在是筋疲力竭,她也不是什么会画画的人,每次给儿子、女儿捣鼓这些东西,都得花小一个小时,她向来从容,也挺尊重学校的老师,可此时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些怨怼,她知道家庭的教育比学校的教育更重要,可有时候她真的太累了,累到什么也不想做,她很快甩头摆脱了自己的想法,她不能这样怨天尤人,一定是她还不够努力,事情才不能解决。
“玉然,你有空吗?你可以帮弟弟画一点吗?”林蓓蓓问了问女儿的意见,大女儿现在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来做,除了老师说务必要家长参与的,其他大多不会动用到她。
卢玉然有些为难的看向了妈妈,她两只手搅在一起,小声地回答:“……可是妈妈,我晚上要做作业,还要去英语补习班,明天要交我来不及画的……”她低着头,不敢看妈妈。
有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林蓓蓓瞬间有些崩溃了起来,她抓着方向盘,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学校里头要得急,你也说你忙?是不是就我是大闲人!我不用休息不用有自己的时间吗?我是超人是吗?”
“妈妈你好凶……”卢星然被妈妈吓得一震,小脸一白便抽抽噎噎了起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哭起来丝毫不顾形象,甚至开始流起了鼻涕,“妈妈好吓人,好可怕……”
就连她旁边的卢玉然,也抽了抽肩膀,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
恰好遇到一个长时间的红灯,毕竟她每天接着孩子上下学,这些停留的时间她也能计算得准准,林蓓蓓按捺下情绪,迅速地解开安全带,小心地避开了下头的踏板,迅速地从中间探到了后面,帮着星然解开了安全带,她能看到玉然、星然两个孩子情不自禁地因为她的靠近瑟缩了下的身体,要她的眼神也跟着有些暗淡。
不过她没有表示出来,只是默默地将星然的背包解了下来,放在脚边的位置,然后为他重新带好了安全带,从前座抽了张面巾纸,迅速地为他擦了擦脸,然后立刻回到了前面的位置,毕竟安全驾驶才是第一。
前头的红灯依旧没有结束,车辆还静止在路上,林蓓蓓沉默了好半天,才又挤出了笑容:“对不起宝贝,是妈妈刚刚太凶了,妈妈刚刚着急了,星然晚上和姐姐都要早点睡觉,等妈妈从医院回来就给你画好不好?玉然最近补习比较多,钢琴老师也说要考级了,是妈妈忘记了,你也不要生妈妈的气,好吗?”
红灯的时间刚刚好,她的话音刚落,前头的灯便已经转绿,大大小小的车发动了起来,她也跟着车流一路往前,车上一下变得安静,空气似乎凝滞,气氛异常压抑,林蓓蓓没有注意后头两个孩子至今低落的眼神,只是这么一直往前开着,努力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星然和玉然现在都在s城里头排名前几的外国语小学进行双语教学上课,这也是最后一年能够直接在同一个地方接两孩子上下学,林蓓蓓最大的愿望就是女儿能考进和小学部同在一个校区的外国语中学,否则以后接送会成为另一重的压力。
她的脑子转动得飞快,很快又想起最近改革的新政,现在都推崇要给孩子减负,每天四点出头就下课,学校里头不留学生,便也总是赶来赶去,老师布置的作业越来越灵活,像是上回布置的什么面试数学题,她做了半天,没能做出答案。
……
丈夫最近的脸色挺不好,就连公公这也不怎么能来看,他接了一个上市公司的涉外案子,涉及的法律、内容都很复杂,哪怕每天回家,都在书房里看卷宗看到半夜,这得多和公公解释解释,否则对方最近似乎对丈夫起了情绪,总觉得丈夫半点不孝顺,可丈夫不是这样的……
林蓓蓓丝毫没有发觉不对,她每天从睁开眼便开始思考,思考的全是这个家的东西,大大小小,可却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
车稳当当地近了地下车库,林蓓蓓这么多年来接儿子女儿,已经不是当初科目二都能考上五六遍的她了,现在的她估计单手都能停车入库,很快她便已经将车停在了家楼下的车位,动作很快地到小跑到后座,先行把儿子解救到地上,说来她的手最近有些复发,这是当初抱孩子抱久了留下的后遗症,医生说是什么妈妈手,她也不懂,只是这些年来每次搬点重的东西都会再度开始疼,她早就习惯了。
玉然在另一头,已经乖乖地走了下来,把车门关好,不吭声地跟在妈妈的身后,一手牵着弟弟,要从负一层做电梯到楼上。
林蓓蓓等下进屋子里很快就要离开,所以在电梯的时候又继续开始喋喋不休地吩咐了起来:“星然,阿姨说你最近吃饭不太乖,你可不能再这样了,你不吃饭怎么能长得高呢?对不对?”她看出儿子的逃避,一把抓住儿子,又看向玉然,“玉然你不要太疼弟弟,还帮他吃饭,他吃得下的,好吗?”在看到玉然乖乖点头的时候,才终于松了口气,孩子现在大了,乖了不少,可说省心吗?也没有省心多少。
“阿姨,我带孩子回家了。”林蓓蓓自己开了家门,一进家就看见家里的保姆阿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说得挺客气,“阿姨我这两天忙,又得多麻烦你了,晚上七点的时候蓓蓓要去补习班,她知道地址的,您和她打车去,然后九点接她回来,到时候我给你报销,星然的话,帮我管着点他,让他好好做作业。”她脸上全是笑。
阿姨没从沙发上起身,不过脸上笑容倒是挺大:“成,老板娘,我到时候会把玉然送过去的,您晚上要在家里头吃吗?”
“不了。”林蓓蓓笑着回,动作挺利索地便回屋冲个澡,天气热,医院里头也挺闷热,再加上婆婆身体不算太结实,单单把公公翻身、拍背就已经能让她出一身汗。
进了屋子的她很快选好了衣服,全都是宽松的休闲款,以前那些好看的裙子最近早就被闲置,她是去医院里头陪护病人,又不是走秀,她进了浴室,便开始洗战斗澡,以最快的速度洗干净了自己的身体,洗净了那些要她很是难以忍受的汗水味道,终于能够换上崭新的衣服,她一边吹着头发,一边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她的脸上越来越多的疲惫,眼睛上的细纹也很明显,说来也是,谁让她都是三十好几的人呢,不该纠结 ,可看着镜子依旧很是难过。
出了屋她很快走到了厨房,厨房里头靠墙的地方她放了个紫砂炖锅,这也是这几天拿起来的,每天她都会从家里头带点炖汤去看公公,婆婆身子骨不好,才照顾了公公没几天,脸色也跟着差得不行,林蓓蓓是个孝顺儿媳,也不是那种虐待老人的活,自然一力承担起照顾老人的责任。
可才掀开炖锅,林蓓蓓的脸就瞬间白了,里头的鸭子还很是“白嫩”,以刚脱毛切块的状态乖巧的躺在紫砂锅底下,上头的那锅白水上头还漂浮着几片姜——
“阿姨,阿姨。”林蓓蓓有些止不住情绪,忍不住抬高嗓音便喊。
“哎,老板娘,什么事情呀。”外头的阿姨有些舍不得电视,一步三回头的跑了过来,当她也看到这一场生鸭肉过白水的时候,她也傻了,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那插头,此时那插头正稳当当地插在最边角的插口上:“这我都插上电了呀,以前一插电就开始煮了呢。”她绞尽脑汁回忆起今天插电后那灯有没有亮起,记忆却有些模糊。
林蓓蓓也有些疑惑,她伸出手把那条电线一提,这才发现连接着汤锅的那半边插头根本就没有插上,那就算煮上一天,也不会熟。
阿姨低着头,有些不安,她知道林蓓蓓这锅汤是给老板爸爸送的,之前每天都稳当当地煮好了,怎么今天,她居然没有注意到:“对不起老板娘……”
林蓓蓓看着阿姨正要发火,远远地能看见正在和弟弟拼拼图的女儿,终于是压下了那点火:“没事的阿姨,明天注意点。”她说得挺客气,收到了阿姨的千感万谢。、
可她能怎么样呢?s城的阿姨大大小小的她也经过了不多,这个阿姨也是浪里淘沙才在她家待下的,除了有些贪玩,无论是厨艺、家务都做的很不错,和家里头人也相处得好,她前头才听朋友说,她就说了自家阿姨一句,对方直接撂担子不干的事情,林蓓蓓现在离不开阿姨,若是把阿姨闹走了,她估计现在就能晕过去。
“那没事,阿姨你好好照顾孩子,我先去医院了。”林蓓蓓没多说,努力说服着自己,对方只不过是无心之失,然后路过客厅看见那俩孩子还在玩,皱着眉头便说,“你们有空要做做作业,不要总玩拼图,妈妈真的很累,最近没有监督你们功课,你们不要让妈妈失望,好吗?”她说话的口气有些生硬,哪怕是加了疑问的口气,也不太好听,看着孩子们顿下手来同时带着些害怕的眼神看她,她扯着嘴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她还能怎么样?
她做的事情没一件为了自己,可却怎么也讨不了好。
林蓓蓓直接下了楼梯,她手上再度变得大包小包,这些是放在玄关上头的东西,今天白天的时候公公和婆婆说看了电视想要吃油桃和绿葡萄,她便要阿姨去门口的水果店买了回来,可没交代清楚,阿姨买了挺多,倒是挺沉的,拉扯得她的手也跟着觉得很重,越发地酸疼了起来,更别说还有一袋子体积不小的花生了,两个长辈嘴巴闲不住,就想吃什么花生瓜子的,她便也从家里头拿了一些丈夫去出差时买的,这些味道很是不错,比在外面超市买的更好吃。
屋漏偏逢连夜雨。
当走到地下车库的时候,林蓓蓓忽然发现自己的车坏了,她坐在车上,怎么转那车就是不能发动,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已经朝着五点一路狂奔,她趴在了方向盘上,沉默了一会,一句话没吭,只是下了车,单手拿着那一堆分量不小的东西,给认识的修车人打电话:“喂,哎,小张,是这样的,我的车坏在我们家地下车库车位那边,对,就是你上回来过不知道你还记得吗,我等下拍张照片给你,你帮忙叫人来给我修一下,或者帮我拖到修车厂可以吗?……哎,好,谢谢,谢谢你啦,辛苦辛苦。”
她讲电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可挂下电话的时候,已经将嘴牢牢地抿成了一条线。
如果不是开着车,她家的位置离大门起码要走个五分钟,林蓓蓓觉得手上越来越沉,她和丈夫买的这个小区,在十几年前是个豪华小区,可十年斗转星移一下过去,门前的马路早就被各种占道,不熟悉的人只会在这里艰难地卡来卡去,然后怎么也进不来门,所以一般都得到门口靠近大路的路口才能叫车。
她拿着这袋东西一步一步地往前,就连看到保安的时候也笑着应对,拐着弯往前,距离那路口还要步行至少有十分钟的距离。
林蓓蓓忽然觉得很难受,向来成熟的她忍不住拨打了妈妈的电话,还没等电话那头接通,她就想要挂电话了,可妈妈却接通得很快。
“哎,蓓蓓,怎么啦?找妈妈什么事情呢?还是要找爸爸,不过你爸爸不在身边呢!”
她那么大了,不该像是个孩子一样,她是个成熟的人,她是一家的倚靠,她是最坚强的。
她在心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一句一句地话,可说服得了别人说服不了自己,在妈妈面前,她的那些防备、那些盾牌好像不堪一击,一下便被击溃,将她脆弱的,柔软的心,剥壳而出——
林蓓蓓背着道路,她此时站在一个拐角的地方,她正面的是小区的围墙,倒是不会被人看到,她的声音里头全是哽咽和委屈:“妈,为什么这点儿破东西这么重啊,重得我都拿不起来。”
“哎,蓓蓓怎么了,你和妈妈说,宝贝,你别哭,你吓着妈妈了,妈妈难受。”电话那边传来了妈妈一声一声的关心和心疼,似乎恨不得能立刻冲出电话站在林蓓蓓的面前。
“没怎么,就是怎么这么难啊,煮汤也好难,照顾病人也好难,照顾家庭也好难,养孩子也好难,你们怎么没有告诉我这么难啊……我学不会,我笨,我做不到……”她怕被人听到,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这样更叫人心疼。
“破汤锅也欺负我,破车也欺负我,全家都欺负我……”她一声一声地念叨着,委屈极了,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她还没嫁人,还没做孩子的妈,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妈妈的女儿。
“妈,我真的好累……”林蓓蓓控制不住自己,终于是头一次和妈妈叫累,她经历生孩子的疼痛后,笑着和家人说她幸福,不累。她照顾孩子手忙脚乱,忙不过来的时候,笑着和家人说她幸福。她被公司辞退,狼狈的时候,她笑着说她无事一身轻……可经历了十几年,她累了,她好累。
“蓓蓓你不哭,你告诉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妈妈去那边陪你好不好?妈妈去找你好吗?”单静秋抓着电话心跟着揪在了一起,原著的故事并没有提到这个部分,原身的记忆深处则有这个片段,这也是她为什么后来会和丈夫一起向女儿隐瞒生病的原因。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忽然传出来有力的声音,就如同平常一般,积极又向上:“被我骗了吧,妈妈,我跟你开玩笑的,做个恶作剧来着,不和你啰嗦了,我还要买汤去医院呢!你可不要真的当真了哦。”说完了话,林蓓蓓当即挂了电话,她的大脑似乎忽然停止思考,丝毫不考虑什么掩耳盗铃,只是将电话彻底挂掉。
林蓓蓓用力地抹掉了眼泪,然后伸出手再次拿起了那些东西,静静地往前走,不就是委屈,不就是难过嘛!生活哪有总是一帆风顺的,她是成年人了,也是别人的倚靠了,得学会自己处理问题,处理情绪,不能再那么任性了。
她似乎一下变成了催眠大师,一点一点地振作起了自己,眼泪也已经被风干得差不多,没留下什么痕迹,她拿着东西的手分明很不舒服,可她好像无知无觉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前,回忆起哪个餐馆的炖汤更真材实料,甚至单手叫起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