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阿福, 她手上抱着个妈妈新买来的流氓兔娃娃, 侧着脑袋看向问话的叔叔, 微微张开了嘴好像陷入了沉思, 思索了片刻没得出答案当即就摇了摇小脑袋,只见她这一摇动, 头上的两个揪揪也跟着摇晃了起来:“不要问阿福,阿福不知道。”她回答完,害羞地笑了起来, 用玩偶把小脸遮挡了大半,眨巴着眼睛看着前头笑开了花的叔叔阿姨,细细的腿在椅子上晃来晃去。
“哎哟,我们宝贝阿福什么都知道,今天叔叔买了四十块的东西呢!”张富贵见着人开始多,连忙从里头绕出来,一把把阿福抱了起来,手上力气很足的他用另一只手把椅子一提,便要运送着娃娃进屋子里去。
“老板,这还不许我们看看阿福呀?”那中年男子笑着同前头的李招娣付钱,他也是这间店铺的熟客了,算是看着阿福长大的,每次只要来买东西,总喜欢逗逗阿福。
张富贵已经把阿福带到了柜台里头,要她乖乖地坐在那里,便继续帮着李招娣打包菜色,他带着笑便回:“是啊,阿福是宝贝,要藏起来的,哪里能天天放在外头给你们看哦!”
外头的人还没说啥,阿福便开心地笑眯了眼,扯了扯张外公的袖子,偷笑地说:“阿福是宝贝不?”美得不行,若是长尾巴,尾巴估计都翘得老高了。
“是是是,你是宝贝,阿福乖,先自己玩,可别辛苦你外公外婆了!”单静秋从后头拿着一铁盘的卤料过来,上头热气蒸腾,一下要人闻到分外吸引人的卤汁味道,别看她手臂纤细,可一下能拿不少东西,单手撑着,还顺手伸出手,拍了拍自家阿福的小脑袋。
戏精阿福一见着妈妈拍了自己的脑袋,连忙哎哟一声,双手捂住了头顶,可怜巴巴地四处张望,注意到外公和外婆的眼光看向她的时候,又赶忙拿起一只手往手上哈了哈气:“阿福吹吹,不疼不疼,不生妈妈的气。”
单静秋一把卤菜放下,就听见后头的女儿在作妖,她和李招娣对视一眼,差点没笑得肚疼,往后厨走的时候顺便捏了把阿福的小脸:“你这鬼灵精,妈妈还打你了不成?看妈妈忙完了不好好地欺负你!”她说完话也没留恋,径直地走到了后头去继续忙活,最近小炒店的生意好的不行,人来人往的,单单备菜都能要得人去了半条命,还好她身强体壮,倒是什么都顶得住。
看着妈妈走掉,阿福立刻乖乖坐好,把玩偶放在对面的桌上,对视着对方的眼睛,自己玩起了什么你拍一我拍一,丝毫不叨扰别人的工作,可人疼的样子要张富贵和李招娣总忍不住在忙停下的时候过去掐掐脸、拍拍小脑袋,面对着众人的“宠爱”,阿福也特别有大将风范,临危不惧,镇定自若地让人疼爱,脸上挂着“真拿你们没办法”的可爱表情。
这忙碌,一开始了就没个停。
经历了三年的发展,富贵小炒已经收购了隔壁的两家店铺,从前狭窄坐满了人都难以下脚的小店,现在座位和座位之间留下的空间都足够人来人往,靠墙的地方还摆设了近来很是实行的雪柜、冰箱,里头放着些从批发市场进来的纸盒饮料、冰棍,销量也挺不错。
而店铺正中间则是起了玻璃围成的长柜子,里头平铺着好些铁盘子,上头装满了卤过的菜,满满当当,琳琅满目,什么猪舌、猪耳、百叶、牛肉块、鸭脖、鸭舌、腐竹、海带……应有尽有,旁边还支着两个锅子,下头点着火,上头咕哝咕哝地冒着热气,里头是正在加热的卤汁,里面还有些诸如大肠、豆腐、鸡蛋的东西。
小炒店最前面挂着专门请人刻好的木头价位牌,由于东西多的惊人,已经是长长一条,店铺已经从两年多前完成了转型,主要以卤料和大锅汤作为主打,卤料分热卤凉卤两种,在玻璃柜前头点好菜,便会由两夫妻帮着在案板上切好摆好,按照要求进行搅拌,配上专用的酱汁,味道堪称一绝。大锅汤主打的还是牛肉汤,时令汤则看当日食材,有时是老鸭汤、有时是瘦肉汤、冬天的时候则一定会有一道改良版的胡辣汤。主食店铺里头主要还是以饭为主,白饭按人头算,一元一份,可以无限续吃,主食盈利的是浇在上头的汤汁,有卤汤、卤肉酱、改良咖喱酱等几种,热乎乎的饭上头浇上这么几勺酱汁,放在嘴里味道适中,要人哪怕是单吃饭都能吃个好几碗。
也是从今年初开始,听说外头都流行打包,富贵小炒也赶着时候,推出了进阶的打包服务,和以前总要别人主动带个饭盒来不同,现在柜台这还放着一叠的塑料袋子和从外头进的饭盒,在里头装好,便可以出餐打包回家。
美味、快捷、分量足、价格实惠,很快要富贵小炒成为了这条街上的明星店铺,甚至有些外地来的人,还会在本地人的介绍下,特地来这吃上一顿,这小店也成为了很多人下火车时,饥肠辘辘的第一选择,成为了他们心中难以忘记的“地标”。
不过也有人挺好奇,他们都是在这的老居民,或是从前来过富贵小炒,知道这小店先后经历过小炒、盖饭、胡辣汤等几回更迭,也犹然记得曾经那些盖饭煎饺的美味,曾经好奇地问过张富贵,为什么要换来换去,既然换了又为什么不换招牌。
张富贵自是摆摆手声称是商业机密,然后让小阿福骑在肩头,笑呵呵地便回到小店并家中。
也只有住在这,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的三人,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一切,还是因为小阿福。
那年冬天,单静秋抱着大病初愈的阿福回了家,一场病,把好不容易养出点小肉的阿福又给折腾了回去,她躺在那傻乎乎地笑着,脑门上恢复得挺快,已经看不清扎了好几回打点滴的针眼,她并不知道,她已经在鬼门关门口闯了一回。
单静秋回来便同张富贵和李招娣谈了,在给阿福的治病过程中,两夫妻直接把身上的积蓄尽数掏出,丝毫不藏私,甚至还想要让单静秋带着孩子去首都看病,可阿福的身体经不起长途奔波,便也只能先放弃了这样的想法,留在医院治疗,后来因为单静秋奔波辛苦,李招娣还提了好几回要把店铺先关门歇息,可单静秋很是坚持,死活没同意,毕竟以真心换真心,张富贵和李招娣为了她们掏心掏肺,她也同样真心以还。
那天晚上,店铺打样了,前面的拉闸门早就整个拉下,屋里头开着电灯,阿福的小床被拉到客厅那放着,她躺在里头睡得四仰八叉,这几人还在忙忙碌碌收拾着东西。
单静秋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认真地道:“富贵哥,招娣姐,我叫你们哥、姐也算是托大,我年纪小,差了你们有二十来岁,受到了你们很大的照顾,阿福是个多病的孩子,你们也不嫌弃她,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想做主,让阿福认了你们做干爹干妈,以后等她长大了,也叫阿福好好地孝顺你们。”
她说得真心实意,虽然张富贵和李招娣没有明说,可敏感的她还是猜到了两人的情况,她相信阿福会是个好孩子,以后会好好待人,便决心让阿福认了两人,以后等两人老了,也能跟着孝顺。
张富贵和李招娣这么一对眼,两人的眼睛里头全是惊喜和感动,他们早就把阿福当做自己的后辈,心肝宝贝一样的疼爱,至于阿福的病,他们只觉得心疼,丝毫不觉得这是拖欠,可这么一看,他们又有些犹豫,张开嘴就和单静秋商量了起来。
这一商量,要单静秋听得都有些愣。
张富贵和李招娣说,他们俩年纪比单静秋长,她也才刚过十八,养孩子也不容易,不只是阿福,就连单静秋在他们的心里,甭管多能干,也像是孩子一样,他们想认单静秋做干女儿,这样以后阿福就当做孙辈疼爱。
一开始,单静秋是觉得有些糊涂,甚至觉得错了辈分,可看着两人期待又有些瑟缩的眼神,她便半点犹豫都无,在这个世界上,能遇到这样的一对陌生人,互相释放善意,毫无防备,是很难见也很幸运的事情,她哪怕有再多的顾忌,看见二人真挚的眼神,也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两人笑着便点头,轻轻地应了声:“干爸,干妈,那以后我和阿福就多辛苦你们了。”
李招娣和张富贵两人手都抓得紧紧,看向单静秋这么一喊,忍不住眼泪都快落了下来,只是反复地点着头,不断地说着好。
也就是从那天起,躺在床上睡得不知世事的阿福,就成了有外公有外婆的孩子,而对着外人,张富贵和李招娣也开始以小秋的父母自称。
可哪怕是三个人齐心协力地照顾着阿福,依旧被阿福累得不轻。
冬去春来,好不容易过了初春,万物已生,路边鲜花盛开,可阿福却开始起了疹子,喘气喘个不停,张富贵一发现阿福出现了这个毛病,连忙不叫单静秋忙,让她带着阿福就往医院去。
到了医院,又是花了不少钱,单是做那个现在全省只有一家的全过敏原检测,就给用了不少费用,这么检查下来,才发现阿福有些花粉过敏,估计是天生抵抗力差,身子骨弱,过敏的东西也多,至于哮喘,也同样是身子骨差带出来的毛病,换季的时候很容易复发,没什么根治的办法。
单静秋特地给阿福买了小小的迷你口罩,每天把她捂在家里头,张富贵直接把后院他从前种的那一排花全都给铲了送人,要知道从前那些花可是李招娣想动都不能动的,他们还特地找了点认识的人,拜托医院的医生帮忙买了雾化器,又去学了好几回,在家里头定时帮阿福做雾化,李招娣学起这个来比单静秋还快,甚至细心得不行,每天恨不得能拿什么酒精消毒个八百遍。
好不容易挨过了难捱的春天,夏天到了,说来也好笑,本来被乖乖留在家里的阿福应该能稳当地度过这个夏天,可张富贵和老朋友约了,一起到水库那去钓鱼,他刚得了外孙想要去炫耀,便把才学会蹦蹦哒哒直线狂奔走路大法的阿福带去了炫耀,哪知道阿福虽然年纪小,行为可霸气,蹬蹬蹬跑来跑去,摔在草地上毫不害怕,站起来擦擦手继续乱跑,最后靠在了树下喘着气,要张富贵那些老朋友羡慕得不行。
结果才回家,阿福又浑身发红瘙痒了起来,得,又过敏了,送到医院一看,家里头全都苦笑,这回是芒果树过敏,谁叫水库那头创收,还在旁边种了一整排的芒果树呢?单静秋那天晚上帮阿福抹着药,隔着木板,能听到张富贵被李招娣掐得哎哟叫唤,吃痛得不行的道歉声音,倒是要她一阵偷笑。
秋冬季节,则是要严防死守,口罩更是离不了身,何止是阿福,就连张富贵、李招娣和单静秋,每天挂着口罩,手上穿着手套,身上还罩着在柜台专用的罩衫,从外头进屋子,都一定要在门口洗手,比电视上肥皂广告洗得都还认真,生怕把病菌带给了阿福。
可即使是这样千防万防,还是防不过骤然降温,忽然袭来的寒流,一下要城市里头降温了近六度,还没来得及换上冬被,阿福便已经开始吸起了鼻涕,还没过几个小时,便又开始咳嗽了起来,趁着没发热,又得赶紧到医院里头去,这回又在医院里头折腾了小半个月。
阿福很坚强,每次送到医院都很乖,甚至已经成为了医院儿科病区的小明星,每次去就伸出手要几个经常看护她的医生抱抱亲亲,虽然头发到现在还不那么乌黑浓密,可渐渐长开了的她,丝毫不比那些白胖的小孩难看,再加上天生白皙的皮肤,站在那笑吟吟的样子,就像是个好看的雪娃娃,哪怕是路过的病患家属,都会忍不住想蹲下来逗逗她。
每次要是在医院里头被逼着喂了苦药,阿福也绝对不会大哭,她只会紧紧地挂在妈妈的脖子上头,一声不吭地掉着眼泪,抽抽噎噎地看着人,可怜巴巴的样子,要那些喂药的人活觉得自己成了啥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可天天住院,终究要人陪床,哪怕是不住院,阿福也没有哪个月是能坚持不去医院的,虽然家里头有三个人,可又要看店又要陪孩子,实在忙不太过来,单静秋提过要请人,却被李招娣坚决地拒绝了,对方从前不持家,是因为总觉得两夫妻不用存钱,可她现在看着以后静秋要一个人单过,阿福又身体不好,便总是开始为两孩子筹谋,宁可自己苦一点,也不能瞎嚯嚯钱。
因此纠结来纠结去,单静秋便再次来了场改造,看起来卖的东西是多了,不过只要把东西备好,就只用在柜台留一到两个人,后厨的单静秋可以去好好地陪陪女儿。
……
一直到了下午两点半,富贵小炒才艰难地关上了门,张富贵在半个小时前就同后面排队的人交代清楚,他们家店铺准点开关门,绝不拖延,否则自家人根本停不下来吃饭。
“静秋,来吃饭了。”张富贵已经清理出了一张桌子,他现在刀工已经练出来了,毕竟哪怕是叫个傻子,天天在那切来切去也能切出个出息,更何况是他。
单静秋从里头端着饭菜走了出来,她今天忙活了一早上,已经把晚上要卖的卤料准备清楚,接下来的时间,三个人便可以轮流休息,今个儿她做的是三碗宽面条,面条是上回张富贵朋友带来伴手礼的关庙面,久煮不烂,还挺好吃,而汤底则用的是牛肉汤,三碗面条热气腾腾,上头丝毫不顾成本的放着大块的牛腱子肉和新鲜青菜,若是到外头,加了钱都要不得这么多肉。
“小秋,你今早上辛苦了,下午好好休息休息。”李招娣心疼得不行,抱着阿福往外头走,店铺里头没人,倒是能将阿福放在地上,要她满地板跑,她看着单静秋这几年忙活下来,似乎都有些茧子的手,这孩子刚来的时候,小手可嫩,“刚好阿福在旁边也无聊,你陪她玩一玩。”
这说来也是三人心里头的痛,阿福几乎没有同龄人朋友,倒不是阿福不受欢迎,而是这年头小孩们玩的东西全都不适合阿福,不说别的,就说阿福平时跑两步,那也最多是在店铺里头从这头到那头,可跟着别的小孩出门,那就是从这条街到那条街,别人小孩可能是喘两口气,阿福可能都要脸色发白,差点晕过去。
再说那些什么游戏,但凡是激动点的、要人情绪上下起伏的,也全是阿福的大忌,她就连哭都不能哭得太过厉害,否则就怕背过气去,更别说那些游戏。
上回李招娣看着阿福在那羡慕地看着外头的小伙伴玩,一时心软,让阿福出去玩十分钟,结果没想到现在的小孩还玩什么你吓唬我,我吓唬你,忽然有人在阿福后头重重地大喊了一声,用力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要阿福就差没又送进医院。
这倒是也不怪别人,只能怪阿福自己身体弱,可他们终究是觉得有些亏欠这个孩子,只打算等手术过后,再把孩子送去幼儿园念书。
“阿福不无聊!阿福可以自己演戏。”阿福一听,蹭蹭地就跑了过来,巴巴地看着外婆,把手举得老高。
阿福每天晚上都会跑去和外婆一起看电视剧,尤其是那什么还珠格格、情深深雨蒙蒙、西游记,每回她都能看得津津有味,结果上次还忽然冒出个台词,她在那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是刺猬,要把自己的刺一根根拔掉,差点没把单静秋笑出眼泪。
张富贵一看可不依,强行换台带着阿福看他最爱看的抗战片,结果第二天,家里头简直是一团大乱,若问阿福干什么,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里头自导自演了一出抗战大戏,还用椅子后头的坐垫,家里的被子弄出了一堆什么战壕,偷偷地拿了家里的衣架当做手枪,甚至还摸了外婆卷成一卷的袜子当做手榴弹,自己演得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