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有一点,他不教飞镖,不想教。
不知道为什么。
车子驶进校园时,王亚瑟正在向汪大东埋怨五熊眼里只有孩子没有他:“她甚至还想再生一个,拜托,只是两个我已经很烦了,我又不是灸舞有皇位要继承……”
汪大东一边拨打丁小雨的电话让他过来跟他们汇合,另一边有一声无一声地应着。他知道这种幸福的抱怨根本不需要什么太认真的回应。
他看着身边的朋友们恋爱,分手,恋爱,结婚……说来或许不可思议,汪大东条件出色,但他印象中,却从没有任何感情经历。小时候暗恋过的黄安琪转到过终极一班,对方似乎也心怡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却没能有一个结果,奇怪的是,汪大东完完全全感觉不到丝毫遗憾。
刀鬼对此很心急,安排过几次相亲,被汪大东以异能行者生活不稳定推脱了;后来刀鬼干脆开始找同是异能行者的女孩子,汪大东被逼得没办法,见过几个,刀鬼挑选的人都是相貌实力俱佳的,汪大东却总觉得不对,不行,不合适。
不知道为什么。
丁小雨的电话很快接通了:“大东,我下课了,你们在哪,我现在过去。”
“我们在……”他抬头想要寻找附近的标志物,这是他进入校园后第一次仔细观察周遭,忽然怔住,轻声道,“我来过这里。”
王亚瑟和电话那头的丁小雨同样感到奇怪:“这不是废话,你从小在这附近长大还能没来过这里?”
“不,我的意思是……”
汪大东打开车门,走出去,迎着细雨,站在校园里,那种熟悉的亲切感扑面而来。
他知道两旁的绿化树,左边要比右边多一棵;知道草坪上雕像的台基,西南角有一处剥落;知道食堂、超市在哪里,甚至还知道它们哪个地方售卖什么;也知道顺着边上的小路走,尽头红砖旧洋楼的后面,那栋新建的大楼里,有着全校最大的阶梯教室。
他熟悉这里,甚于熟悉自己的学校,他这才想起,他大一大二的两年,几乎天天往这里跑。
不知道为什么。
他跟王亚瑟说上一声马上回来,然后顺着小路走,绕过红砖旧洋楼,到了新建的大楼里,果不其然见到了那间最大的阶梯教室,教室刚刚结束西方音乐鉴赏的公共课,学生陆续离开,多媒体里的交响乐曲目尚未关闭。
《莫扎特第40号交响曲》。
明明汪大东对此从未有过研究,喜欢的乐曲领域也与古典乐截然不同。但在听到那些情绪激动的音符后,他还是,几乎立刻,想到了它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
汪大东在教室后排找到一个位置坐下,他不是一个人,他旁边应该还有一个人。一个女生,她坐在他旁边,黑色的头发披着,阳光斑驳地打在上面,她撑着下巴专心地听课。
她说她对钢琴并不热爱,只是娱乐,但钢琴、古典乐还是在她的血液里,她可以轻松地指出不同流派的区别,她也总能在那些音符里轻而易举地体悟到上世纪作曲家想要表达的意趣。
汪大东不懂那些,却喜欢听她说那些他听不懂的事情,他喜欢听她说任何事。
可是,她是谁呢。
不知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想到这样一个人。
汪大东的人生,就是像现在这样,由一个又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串联起来的,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他似乎是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沿途的脚印却难以辨认。
他没有过去,或者说他的过去一片模糊,像一个拙劣作家随手编写的虚假故事。
还有那个,在他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背影。
她是谁,她为什么不肯留下,她为什么只能向前。
太多为什么和太多不知道为什么了,以至于他几乎觉得,他自己也是虚假的。但他只能继续在那些“不知道为什么”的支配下往前,譬如在金宝三告诉他“有一个自称来自十年前的女生拿着龙纹鏊出现”这样的奇怪消息后,他还是顾不得思考,又一次在那种支配力量的驱使下,在又一年的跨年聚会里逃跑,一路逃到山上,拇指山的观景台上,冷风里,等着又一年的烟花盛开。
好像是一个魔咒一样。
算上今天,汪大东已经一个人看了七年的烟花,在七年前,他好像也来过,好像也是一个人来的,但好像又不是。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又是一个不知道为什么。
汪大东的听力是敏锐的,只要他想,他能听到千里之外的声音。虽然站在独自一人的山中,但他仍能听到人世间的喧嚣,叽叽喳喳等待跨年的女学生们、某个电视机里跨年晚会的歌舞声、一个巷子里有人在打架,还有近处的,近处的流水声、风吹树叶声、虫鸣声。
也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汪大东!”
汪大东回头看去。
一个陌生人,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女生。
她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在冬天穿着单薄的军绿色外套,五官柔和,因为跑动,微微弯腰急促地呼吸着,却始终仰着头笑着看着他,眼睛里的眼泪映出远处城市的光。
所有纷乱的声音归于零,万籁俱寂,只有她的呼吸声,只有她一步步走近他的脚步声。
脚步声逐渐加快,她扑到他怀里,他的胸口很快被濡湿,她的胳膊不断收紧,这种力度迅速拉近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汪大东茫然道:“……你是谁。”
她带来的温度让汪大东胸前口袋里的硬币仿佛在发烫,他抬起手,把她圈住,下巴抵在她发间,上面有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汪大东伸手触碰她的头发,就像梦里那个人一样,发梢微凉。
他们亲昵得如同恋人,可汪大东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在哭,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汪大东又一次问:“你是谁?”
但是他还没有等到回答,那些温度、那些触感就突然消失了。她的温度来得快,消失得也快,她还在他怀里,他却只能抱一个空。
他的手穿过她的身体,像穿过一团空气。属于她的颜色越来越淡,渐渐要消失在夜色里。
汪大东伸手一抓,却像这七年来一样,什么都抓不到。他心里惊慌:“你叫什么名字?”
只要一个名字,他突然强烈地意识到,在又一次“不知道为什么”里意识到,只要一个名字就好。
她却只是一边哭一边笑地、慢慢地向后退:“没有想到还能见到你二十八岁的样子。”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只要一个名字,他就可以解开那些“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可以找到他的过去,他就可以——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要是这十年,能陪着你一点点走完就好了。”
或者,不要她的名字,但是她能不能留下来?
可是她无声地挥了挥手,彻彻底底地消失在拇指山的星空下,连带着他胸口属于她的眼泪也迅速蒸发。
远处砰得一声,烟花持续不断地喷出、炸开,远处的天空绚丽灿烂,男男女女拥抱狂欢,庆祝新的一年到来。
人间笑声阵阵。
……
“——关柊!”
雷婷和中万钧追着关柊一路上山,但她速度太快,他们不熟悉路,远远落在她身后,到达观景台后,正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
这个名字在烟花炸裂声和汪大东耳朵里那些混乱嘈杂的声音里是如此尖锐,它迅速占据了他所有的听力,汪大东脑子轰一声炸开。
关柊,关柊,关柊。
那个梦境,那片白色空茫世界里,那个不断向前跑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
她终于转过身,终于看向他。
「我可以再等十年,到时候我再来这里……我就告诉我自己……」
「告诉自己,那是关柊看过的烟火。」
他对关柊说这话时十六岁,少年愁太过浅薄,根本不懂得孤独是什么滋味。
第207章 chapter207
高级芭乐中学教学楼最顶层最大的房间是校长室,房间的装修风格充分体现了该校校长艰苦朴素的人生态度,内置家具多年未换,木制书架几处斑驳,书架上的书籍涉猎广泛,其中就有一本,亮蓝色的书脊格外显眼:
《量子理论——爱因斯坦与珀尔关于‘世界本质’的论战》。
关柊把这本书拿下来,随手一翻,上面还有她用铅笔做的标画,的确是三年前钱莱冶送给她的那本没错。她对此类题材不怎么感兴趣,看过一遍就放到一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无声无息地回到了校长室,再一次提醒了她那个“世界本质”的问题。
这不奇怪,跟钱莱冶有关的事情她都学会了见怪不怪。包括现在,从十年后消失,她直接回到了十年前的校长室,虽然突兀,但仔细一想又是最符合情理的。
关柊把书又塞了回去,转过头看向钱莱冶:“所以,我的十年后金时空半日游是你干的?”
钱莱冶坐在办公椅上,小老头的表情似乎很诚恳:“这次真不是。”
关柊也觉得,十年后大家都已经忘了她,事情应该已经有所了结,再把她放过去只是徒生事端而已。钱莱冶没有理由这么做。
不过,她还是决定要先扣个帽子以让自己在谈话中占据主动:“不是你做的,也是你的疏忽。我走之前来找过你好几次,你都不在,我之前以为是你默认我离开,但现在看,你是真的不在——你去哪了?”
钱莱冶笑而不语。
“那就让我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一番……我觉得你去了魔界。”关柊双手环在胸前,在校长办公桌前踱步,“原因有两点。第一,东城卫说魔界有异动却又自行平息。第二,魔界中出现了能够提取上位面血液制作不生不死之瘴的存在。”
“从我受伤流血到英国人带着不生不死之瘴来找我,时间不到一个月。我不认为金龙阿嫲穷极一生都不能办到的事情,魔界的魔就可以在一个月内做到。所以我怀疑,做这件事情的……也许已经超过了‘人’或‘魔’的范畴。”
关柊歪歪头看向钱莱冶:“校长,对吗?”
钱莱冶表情未变,不置可否。
“你不回答,”关柊微微一笑,“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不能回答?毕竟一旦你否认,你就在撒谎;而如果你肯定我的猜测,就很可能会暴露出你的身份。你和那个家伙一样,也已经超出了人和魔的范围。”
“我受伤的时候,有人打通了上位面,把那里的东西带到了金时空,其中包括血袋,有且只有AB型血。这个人真的很了解我,毕竟,”她突然转折,“我的户口本上登记错误,显示的是B型血,即使是在上位面,知道我是AB型血的人也屈指可数。”
关柊拉了把会客椅到钱莱冶对面坐下,趴在桌子上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钱莱冶,不紧不慢地坐着她的分析:
“那这个人是怎么知道我的血型的呢?……我忽然想到,这次输血不是我第一次在金时空输液。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低血糖昏倒,在芭乐中学医务室打过葡萄糖的点滴,我的血型很可能就在我昏迷的过程中泄露了……有点久远的事情了,而且那天兵荒马乱,这又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不过也幸好,我在这里脑子足够好用,”她敲敲脑袋,“我可以记住所有事情。”
关柊看着钱莱冶笑,她的意思很明显:葡萄糖点滴的针头能扎到她的血管里,那芭乐中学医务室里就出现了上位面的东西,顺着正常思路走下去,芭乐中学一向神秘的校长和那位能自由穿梭上下位面的人之间一定关系紧密,或者说,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关柊接触过不少异能行者,其中不乏天赋异禀者,但关柊不认为修炼可以让他们有能力突破上位面,即使他们变得再强也不行,因为修炼不会改变“下位面的人”的身份。
所以她才会觉得,在上下位面来去的钱莱冶还有魔界里那个能提取上位面血液的家伙,已经超越了单纯的人与魔的界限。
而且,钱莱冶的强横已经到了诡异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