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但是汪大东没能说完这句话，他的嘴型停留在“能”字上，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那个“能”字脱口的时刻。
关柊又一次目睹时间被定住了。
夏天夏宇灸舞还保持着被推开时的动作，灸舞吃到一半的面洒在半空，沸腾油锅里沉浮的炸苍蝇和被蒸汽机吸起的油烟，同时陷入那千钧一刻之际。
导致这一切的人穿着白袍，站在门边。
关柊看向他：“……你应该已经死了。”
那人纠正她：“是枪灵王应该已经死了。”
“那神行者呢？”
“神行者现在改名杀千刀，毕竟从现在到之后的《天魔外传》都将改由我来书写，”他露出标志性的刺眼微笑，“也可以叫我铁时空。”
“你没死，是被选作当了新一任的铁时空？……原来时空代表者没有固定的人选。”
“只要有人表现出合适的特质，我很乐意跟他换班，”他摊开手，“这不是个好差事，非常辛苦。”
关柊心中一动：“比如说呢？”
神行者的食指抵住嘴唇：“保密。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想等到下一个像我一样优秀的、具有那种特质的人，很难，我恐怕要等几千几百年了……前提是，世界末日不会发生。”
“我可以和你们保证世界末日不会发生的，”关柊冷声道，“你来这里，目的是什么。”
他定格住时间，是来帮助她顺利进入灭的，还是来阻止她的？
神行者的手伸向冰箱门口：“请便。”
“你放我进去？”关柊惊疑不定，“你应该知道，一旦我进入魔界，为了保证汪大东的安全，我会想方设法地阻止他日后可能会遇到的善恶大战，这样，就会把你们几年后的剧情彻底搅乱。”
“时空秩序是由我们来制定的，”神行者不紧不慢道，“和时空存亡相比，秩序是可以迁就和改变的。既然你已经找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我们不介意在你临走之前卖你一个人情。”
“所以，”关柊听明白了，不可置信，“……钱莱冶在耍我？！就算我当时没有弹安魂曲，他也根本不可能看着汪大东死对不对？！”
她之前为了时空秩序裹足不前畏手畏脚，其实都不过是钱莱冶在提醒她这个世界的本质和她身为观众的身份？
“不尽然，”神行者否认，“我们出手修复时空秩序会急剧加速仅存不多的能量流失，那样，你也不会留到现在了。所以我们……不，那个时候我还不是铁时空，是他们，他们决定用你的力量将一切推回剧情的轨道。”
虽然他这么说，关柊仍然气到想要冲回金时空，揪住钱莱冶暴打一顿。
她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才忍住心火，让自己面对当下的情况。
关柊回到汪大东旁边，稍微平息了一下心情，虽然知道他听不到，还是对他说道：“我走了，”她微微垫脚，在汪大东嘴角轻轻吻下，“等我回来。”
她转头对神行者道：“你没死，灸舞一定会很开心。”
神行者看向保持着奇怪动作的灸舞，欣慰道：“小舞一直都做得很好。”
关柊不再停留，神行者挥挥手说了声拜拜，送她进了灭，而后体贴地帮她关上了冰箱门。
但他很快感觉到一些异常，不是来自于关柊，而是来自于灭之外的空间。
时间还是停止的，他回过头，盯向那让他感到异常的地方——汪大东的手指动了。
虽然微弱，虽然滞缓，虽然汪大东清醒后未必对现在的一切还保留意识。
但他确确实实打破了时间。
神行者没想到下一个具有这种特质的人来得这么早，他看看汪大东，又看看紧闭的冰箱门，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
第214章 chapter214
其实进入魔界，关柊也并非毫无顾忌，至少魔界有一样东西，就至今让她心存忌惮。
那片黑暗。
那片她早在梦魇那里体会过的，无休无止无边无际的黑暗。
如果魔尊迟迟不来见她，放任她在黑暗里游走，她很可能会直接在黑暗里崩溃，但就算如此，她也不能让汪大东替她冒肉身溶解池的危险。
还好，进入魔界后的过程比她想象得要顺利的多。
不知为何，魔界里的这片黑暗没有她上次在梦魇那里看到的浓郁可怖，她进去以后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随心所欲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没走多久，一个非男非女非老非少，像是无数声音叠加形成的声音，用着异常缓慢的语调，同时使用了魔语和中文，从四面八方响起，用声音包围住了关柊。
“欢迎……来到……魔界……”
敌人无处不在，视野又受阻，但关柊毫无畏惧。魔界给了她回应，代表他们的态度没有那么强硬。既然他们也是顾忌世界末日的，那作为唯一一个能拯救世界末日的关柊来说，就有了肆无忌惮坐地起价的资本。
“灸亣镸荖舞让我来是想联合魔界共同面对世界末日，但我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这个，”关柊在黑暗里随便一坐，“我要离开这里了，离开之前，我要尽可能扫清汪大东他们日后可能会遇到的危险……比如说你们。”
她一直知道她喜欢的是怎样的人，汪大东肩头扛着的是时空的责任，他的正义感让他无法无视所有的恃强凌弱、所有的不公和灾痛。关柊不能阻止汪大东去战斗，唯有想尽办法让他以后的路没有那么艰险。
这是她能为汪大东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黑暗没有给她答话，关柊摸不清它的想法，边暗自猜测着它的身份，边继续讲。
“你必须答应我，除非你们想死，我大可以甩甩袖子直接离开不管这些烂摊子，让你们和十二时空一同沉沦。”她掰着手指头算，“汪大东这群人都很能活，高阶异能行者的平均寿命大概是两百年，这样吧，我也不坑你的，就两……千年吧，两千年，你别打十二时空的主意。”
两千年当然是不可能的，关柊自己也清楚。让魔界里的魔龟缩上两千年，两千年后，十二时空不一定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到时候被十二时空压着打，还不如现在就同归于尽。
况且，十二时空也不会坐视善恶之间过分失衡。
她只是把价抬高，再慢慢往下压。
那魔终于再次道：“魔的本性是掠夺，若被囚禁，迟早会自相残杀。”
“原来你会正常语速说话啊？”关柊笑，“那就一千五百年好了。”
“三百年。”
“一千两百年。”
“三百年。”
“一千年。”
“三百年。”
“五百年不能再少了，我已经让步很多了，”关柊站起来，“这是我的底线。”
“多于三百年，时空善恶失衡，他们不会同意让你这么做。”
的确，虽然十二时空放任关柊进入魔界，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放任是无底线的。
但关柊还是微笑：“你觉得这和宇宙存亡比，重要吗？不瞒你说，我是被铁时空放进来的。”
“就算我不答应你，你也不会让汪大东死于世界末日。”
“如果汪大东日后要死在你的手上，不如现在大家一起死更痛快一些。怎样，你敢赌吗？”
“……”它沉默了片刻后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
它忽的一转折，让关柊的心再次提起。
黑暗被撕裂，一个浅淡的光点亮起，那光点虽然微弱，在黑暗中却有刺目的能量，它远远向关柊飞来，光点成为光球，停留在关柊掌心。
靠近了，关柊才看清，发光的是半透明球体内的两个光核。
她心里涌起奇妙的预感，而那个黑暗中的声音适时响起。
“分解后残破的灵魂是应该消散的，但他们两者间有共通点。”
他们的灵魂都因为同一具身体在潜移默化中出现了共同的特质，这种共同特质让他们在灵魂受损时有了融合的可能。
因为融合，本来会消失在风里的灵魂变得坚固。
至少，得到了一个可以缓慢修复自己，拥有一个健全的人类灵魂的可能。
柔和光线映照着关柊眼里泛起的泪光，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在为谁庆幸。
可能是为了汪阿飘，也可能是为了梦魇。
就像她一直不知道梦魇回答的那个「或许」究竟是什么含义一样，她也不清楚她自己是在用怎样的感情面对梦魇。
她在钱莱冶给她的梦里看到过，梦魇会一次又一次地杀死汪大东，但关柊依然没办法把他当做真正的敌人，甚至在短暂几个月的相处时间里，还会觉得他在某些事情上是可以信任的。
这不是斯德哥尔摩效应，而是……他们应该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他们就是朋友。
在关柊以为他们一同死去的时候，她都不曾像现在这样，一边笑一边哭，模样如此狼狈。她一直遗憾，到最后都不曾给他们起个名字，只能用“汪阿飘”、“汪汪”和“英国人”这种奇怪的代号来指代他们。
现在终于有了弥补的机会。
“你赢了，”关柊清楚这两个灵魂其实是两个砝码，“……两百年，我用两百年来换，等到灵魂修复完成，让他们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一个可以拥有名字、家人、朋友、爱的普普通通的人类。
关柊带来的契约书很快被填好，这是灸舞之前给她的，上面有着强大的异能诅咒，一旦契约被违背，违背的契约方会遭到剧烈反噬。
契约一式两份，关柊收回她的那份时，看到契约在魔界后方用魔语写的名字，那一长串的符号，中文的发音是狄阿布罗。
这个一直在和她交流的魔果然就是传说中的魔尊。
两个灵魂已经适应了魔界的培养皿，关柊无法带走他们，只能看着狄阿布罗魔尊将他们收起。有契约限制，关柊不担心他耍诈，更何况，区区一个灵魂，又已不再是不死的梦魇，对魔尊来说已经是没有用的废物了。
关柊忽然道：“他没有野心。”
梦魇从来都没有野心，想要金时空的不是他，想要容器的也不是他，自始至终他想要的不过是抹阳光罢了。
真正的野心来自于狄阿布罗魔尊，他不但肖想着十二时空，更肖想着上位面，梦魇不过是他丢在金时空的一枚棋子罢了。
关柊四顾周围的漆黑：“如果我是魔，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为了阳光，我或许也会不择手段。”
“狄阿布罗魔尊，听说你原先只是个普通的高阶魔族，”她又道，“你很强，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完全靠自己的力量碰触到上位面的存在。”
黑暗中的魔尊心中涌起些不安。
“但是，”关柊忽然一转折，“你走到这一步未免也牺牲了太多了吧？”
“你让英国人，让无数的魑魔魍魉魇魁魔君在外为你开疆拓土，打着为魔族寻找更好的生存之地这种冠冕堂皇无可指责的理由。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她已经感受到了魔尊的愤怒，他急于想要把关柊驱逐出魔界。
但在离开灭的入口前，关柊还是喊出了那句话：“你就是这片黑暗！”
魔界蛰伏在四处的魔类惊醒，怪戾的啸声顿起。
魔虽然尚武，但并不是没有原则的，至少就绝对不会放过让他们置身于无边黑暗的罪魁祸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