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礼进来环视了一圈书房,疑惑问他:“这面落地窗进来的光不会损伤到书架上的书吗?”
他惊诧她的问题,因为丝绒的窗帘常年是拉着的。偶尔才会拉开。
礼礼第一次作为杂志封面摄影师,很胆怯。
她太年轻了,有种跃跃欲试和胆怯之间来回摆动的犹豫,魏宗平觉得她的这种行为是小孩子行径。
也可能是被粱牧子的严苛给吓到了。
礼礼曾说过,看到魏宗平第一个感觉:闲云遮月,清风袭花。
魏宗平并不计较她的玩笑。
和风绯句,他不是很熟悉。
她在摄影上天赋很好,在色彩和角度捕捉方面很有技巧,是科班出身的功底。
但是太天真,属于他完全不熟悉的天真。她似乎不要别人耳提面命的催促才肯下功夫去熬夜挖掘自己的天赋,只要他不盯着,她就能用小聪明糊弄。
这是他最不能忍受和最费解的地方。
礼礼才只有二十五岁。在他眼里,真的是个小孩子。他起了爱才之心,想用心教她。有时候看人就是看眼缘,不过也有私心。
单纯又聪明又赤忱的小孩子,总归会受人偏爱。
真正关注她,是在和芮嘉杂志发生摩擦开始。
那是他第一次见苏礼礼压抑又理智里的愤怒。
一个人窝在办公室里,红着眼和他辩解:“抄袭这种行径别说我看不上,就是我复制我以前的作品,我都会鄙夷自己。不管什么行业,无耻比无能更让人不齿。”
魏宗平觉得好笑,天真的小孩子般意气用事。
芮嘉他有接触过,但是并不熟悉。他愿意买这个人情。带着她赴这场宴。
苏礼礼第一次耻辱又不甘心的端着酒杯听了他的话,和芮嘉碰杯,握手言和。
坦白讲,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所以从来不参加,蒋牧子替他挡了所有需要出席的饭局。
但是不参加并不代表他不懂道理。回护苏礼礼只是一时之念。
无任何心思。
他小半时间不在国内,并不太理会这个样的争执。
但是苏礼礼不一样,教她一些道理,也给她一些庇佑。毕竟是他手底下的的徒弟,不好让别人欺负。
她机灵的很,道理明白的很快。
愤怒和不甘也是一时意气。从那以后超出他意料的勤奋。
她总能在短时间构想出一种全新的概念。实在超乎他的意料。《嘉丽》的封面杂志在后期,一直是她在拍板,他并不拘束她的想法。
苏礼礼做魏宗平下属这么久,她始终觉得和魏宗平隔得很远,魏宗平就像千灯浮世里的一个隔代人,他整个人带着一种沉静感。
让人踏实,却不能欢快。
两个人谁都不纠正谁,互不赞同,也互不干扰。
全然不同的两种生命。
在礼礼婚姻破裂的过程中,魏宗平见识过她蹲在消防通道的楼梯上哭着声嘶力竭却不肯出声,呜咽压抑。他站在门口看了很久,但是没有惊扰。
等她回来,补了妆,神色镇定和摄影师讨论接下来的工作。
魏宗平突然那一刻不喜欢她这个这样子。
忽又想起,第一次,他带着她赴芮嘉的宴。她攥着手挣扎不甘心。才多久,她就学会了,活到知痛忍痛。
再也没了从前天真的模样。
有些不可逆的过程,会让人生出悔意,却无可奈何。或者说感情是人最不可控制的无逻辑情感。
要说他有多喜欢苏礼礼,也不见得。
他有时候归结为是被全然不同的生命所吸引。不受时间、距离影响。
礼礼在感情上成长的很快。
舆论的不可控,加速了她婚姻的结束。
那场带着网暴的舆论,他第一次做了幕后的配角。
感情有时候和道德相驳。他沉默的冷静仿佛坐实她爱情别嫁。他委托粱牧子指名道姓的撤了所谓的新闻。却也让她处境尴尬。
礼礼仿佛真的开始蜕变,温柔又安静的和他说:“魏老师,很荣幸,这么久能得你指点。”
他脖子上挂了张参加活动的工作牌,问她:“是要请假吗?”
她笑的有些羞涩,有些眯着眼说:“我辞职了。想出去走走,你一直说我缺少对天赋的尊重。去年那趟旅程,其实没有走完,我要去继续了。其实心里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有事业心。是不是有些可耻?空有天赋,却浪费?”
他听得心里莫名一紧。
礼礼将工作文件已经全部拷贝完整交给他说:“新的摄影师马上到岗。后面的拍摄,我就不参与了”
他出声挽留说:“明天有个活动,一起去参加吧。”
他第一次见到礼礼的丈夫。和她有点像。或者说,他们是一类人。
年轻、意气。
苏礼礼第一次和他哭着说:“人有时候会成为自己的障碍。听着像悖论,其实是真的。”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她是个思想深刻的人。只是有些掩藏而已。
她有种安静的力量,并不显山露水,却也不容别人小视,要不然她也不能在摄影上问鼎那个奖项。
心思太敏感的人,确实容易受伤害,却也足够智慧。
再见到苏礼礼时,她已经换了模样。
同样,他也老了几岁。心境有些老了。
他从来不拒绝新生活,也不否认有一天会结婚。会遇见另一个有趣的人。
但是再遇见苏礼礼的时候,就会在心里放弃这种可能。
说爱慕太浅,但是深爱太深。
体面的试探,同样也需要体面的放弃。
蒋牧子对他的心思洞悉的有些晚,曾强硬的劝过他:“苏礼礼不适合你。她一个离婚的人,即便你妈妈无甚意见。但是你没必要。”
后来他会说:“你要是真的那么喜欢,就去追求吧。不要这样耗着了。”
他并不作答。
从头到尾,只是他的一场感情。不管是清水起微澜,还是深海起暗涛。
感情自律的人会让人生出格外的欣赏。
她的爱情必然也是一场波澜壮阔的景色。所以她才会成长的那么快。
他看过她的作品,确实会心生出佩服。她的内心太丰富,太鲜活了,天赋有时候说起来玄,但是她的天赋确实格外好。
如果一直有名师指导,会觉得她误入歧途了。但是魏宗平认同她选的路。
礼礼结婚那天,她温柔的笑着和他说:“魏老师,我希望你活的多姿多彩些。”
他突生出一种悲伤。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感情,却好像失去过很多次了。
尾声
国内的杂志在魏宗平晚年做过一次采访,篇幅很长,其中有部分他自己的自述。
这位著名摄影师一生极赋盛名,一生未婚。一辈子被广大粉丝奉为一生的男神。
他晚年定居纽约,生活由助理打理,据说家里有位后辈一直在照顾他。
采访的记者是位年轻的姑娘。采访之前,有些紧张。在楼下问他的后辈:“魏先生有什么不能问的吗?”
小姑娘姓叶,笑说:“他脾气很好,不用紧张。是要时间不要太久就好,他身体不是很好了。”
采访在他纽约的公寓里进行,姑娘用英语开场玩笑似的问他:“您一生有什么大的遗憾吗?”
他已经七十几岁了,虽已暮年,但是还是清瘦的模样,就像礼礼曾经夸得那样闲云遮月,清风袭花
他坐在单座的沙发上,有些安详的看着年轻记者,笑说:“没有遗憾的人生,一定是不合逻辑的。”
姑娘羞涩,换了中文,才切入主题问:“在你四十岁后,放弃商业片,专注在大众人物摄影,能谈谈原因吗?”
魏宗平仿佛在回忆,有些记忆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淡淡说:“可能是重要的人离开的我的世界吧。也是一种告别。我很长时间都以为,感情不会困扰到我。但是后来我才明白,我没有等到结果,才会困扰了我后半生。一个时期会推翻从前的想法。”
知道这些内因的人,大都已经离世了。粱牧子临终前都对他一生未婚耿耿于怀。
觉得有愧于他母亲的托付。
有些时候,他自己都以为没有那么非要不可,直到后来才发现,有些人对他的影响太深远。
小姑娘看了眼手稿,小心翼翼问:“能说说您的爱情吗?一生未婚,可以讲讲其中的缘由吗?”
他笑的温柔,却说:“是个悲伤的故事。”
小姑娘也笑了。并不打算强求。
他却安静说:“她来的有些晚,走得有些早。我们刚好错开了时间,很遗憾。”
她心里想怎样深刻的感情,才能被总结成这样阴错阳差的一句话?
小姑娘问:“她是影响您放弃商业片,专注个人摄影的原因吗?”
他笑起来,笑说:“不一定是她的原因,就我个人来说,商业片对我没有那么大吸引力,但是她是让我深刻思考的原因。”
小姑娘还想追问。魏宗平礼貌的说:“不用追问她了,她就留给我一个人去回想吧。”
他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夕阳,让小姑娘没来由的难过。
杂志出稿后,小姑娘主笔写道:他坐在落地窗前,夕阳照进来,仿佛给他镀了一层光泽,他缓缓回头看了眼夕阳,神色遗憾又惋惜。
错过时间的爱情让他惋惜了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了。
还有,我确实对不起魏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