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俞菱心愿意主动带上俞芸心,苏氏自然是求之不得的,飞快想了想,便赔笑向嫂子道:“这个,既然荀姑娘帖子定了初十的诗会,这几日怕是还要再预备预备。要不然,中秋之后,再让芸儿去找薇姐儿?”
苏太太眉眼通透,自然知道苏氏不可能会拒绝这个机会,心下虽然不高兴,却也不好太冷了脸色。只是今日跑这一趟,口干舌燥地说了三回,竟然一回也不成,便有些意兴阑珊:“罢罢罢,我就是有这样的好事,想着姑奶奶和亲家,既然不领情,也就罢了。”
苏氏连忙说了好些赔情的话,又拿了些贵重茶叶送给自家嫂子,才算勉强哄的平顺。
俞菱心只是旁观笑笑,叫甘露将荀滢的帖子收回来,又与脸色恢复了些的苏太太告辞,就自回莲意居去了。
甘露其实有些不平:“荀姑娘的帖子是给姑娘您的,您为什么要带着二姑娘?太太又不一同去,万一有点什么,责任就大了。”
俞菱心倒不大介意:“我若不带着二姑娘,她定然是要去朱家的,那我倒宁可带着她些。再者,也不是去外头,文安侯府不会有事的。”
甘露不由眨眨眼,大姑娘好像没去过文安侯府的,怎么这样笃定?不过瞧着俞菱心好像心情很轻松的模样,也就不再问了。
随后几天,俞家上下倒是越发和睦起来。
先前俞老太太发话跟苏氏说俞菱心求情叫她提早结束静养的时候,苏氏心里其实只是信了一半的。但这次俞菱心主动提出要带着俞芸心去荀家走动,苏氏倒是真心高兴的,连俞芸心先前的委屈怨气都散去了不少。
而另一方面,俞老太太将俞菱心所提有关朱家的事情与俞伯晟提了提,俞伯晟也是半惊半疑。之前工部的考评之事尚未落定,俞菱心送汤到书房与他说话的时候,俞伯晟也隐约感觉出几分女儿对时局的敏锐,却并没有料到会有这般透彻。
虽然俞伯晟按着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像俞菱心那样完全不看好朱贵妃一族,但也在老太太的劝说下,同意了暂时先按住与朱家的来往。就算是过了中秋,最多让俞芸心与苏家表姐妹走动,但却不会当真到朱家闺塾去读书。
至于俞家那个送去文华书院的推荐名额,自然还是要留给俞菱心的。
只是俞老太太与俞伯晟的这番对话,俞菱心以及苏氏母女都还不知道,同时也是有些顾不上。
俞芸心为了诗会的精心准备就不提了,连俞菱心都格外地在衣饰等事上再三仔细。等到了八月初十启程出门的时候,姐妹两人在马车处一见面,都能感觉出对方有些紧张,反倒笑了,也稍微有了点同胞姐妹之间该有的亲近。
如今的荀侯爷虽然是武将,但文安侯府的起家还是以文功始,所以就如京中惯常的府邸分布一般,文安侯府与俞家都是在东城,距离不是太远,马车摇摇晃晃两刻钟就到了。
下了马车,便是文安侯府的二门上。俞芸心内心越发紧张,连忙主动过来紧跟在俞菱心的身后。
俞菱心自己的情绪其实也有一瞬的不稳,毕竟这是她上辈子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地方。只不过这样的隔世一叹来的快,消散的更快,转眼也就抛开了。
一路跟着迎客丫鬟穿过回廊和甬道,又转了两个弯,就到了文安侯府中最大的花园留芳庭。
庭院里种了十数株桂树,金桂、银桂、丹桂尽皆香花盛放,灿烂如云,而没有种植桂树的西侧回廊处已经搭好了三层架台,摆设了数十盆名贵菊花,如意金钩、芙蓉托桂、玉盘托珠、赤金狮子、紫玉香珠、冰盘托桂等等,不一而足。
庭园东侧摆设了作诗作画的条案左右各四张,南侧与北侧便是吃茶吃点心的坐席与位置。所有的桌椅以浅金色织锦密绣柳叶纹样装点,桌上的茶具杯盏则一律是温润的青玉色官窑瓷器,当真将高华清贵与闲情雅趣全然结合在了一处。
俞菱心与俞芸心到的时候,客人大约是来了不到半数,庭院中已有不少锦绣环珮,绮年玉貌的华衣少女们三三两两地走动,或吃茶或赏花,或写诗或闲谈,先自游玩起来。
而今日的主人荀滢正在附近的一株玉帘银丝桂树旁与人说话,穿了一身水绿缭绫窄袖长裙,搭了一条缀有珍珠的流苏臂扶,发鬓间两对翡翠发簪莹润得好像要滴出水来,越发映衬这她清秀出尘的容貌,亭亭玉立,温婉柔和。
转眼之间瞧见俞菱心姐妹二人到了,荀滢便很快与身边之人点了点头,亲自迎了过来,白皙温柔的面孔上满是和气微笑:“俞家姐姐。”又看看一旁的俞芸心,“这一定是府上的二姑娘。果然姐妹相似,都是这样好看。”
“荀姑娘取笑了。”俞菱心笑道,“若论容颜,还是我妹妹好看些。”
“姐姐太谦逊了,”荀滢也笑道,寒暄之间又问俞芸心今年几岁,会不会作诗等等,一路说,一路亲自伴着她们姐妹到一处吃茶的位置上安坐,稍稍解释了几句等下如何吃茶如何作诗的安排。刚刚说完,就又有客人到了,荀滢说了声暂时失陪,便赶忙再去招呼。
这个时候俞芸心才稍微放松些,环视四周之后,忍不住又低声叹道:“荀家二姑娘当真好和气。”
俞菱心笑笑,只是低头喝茶。其实她对作诗之事真是没有多少兴趣,今日来荀家最主要只是避开朱家的拉拢而已。眼前陆续到场的这些贵女她大部分都在前世里是认识的,只是此时此刻却也没有什么攀谈的必要。
稍坐了一会儿,俞芸心就有些想要去看看花,以及别人写的诗词了。俞菱心想了想,还是起身随着她一同过去了,虽然俞芸心也不是个慌张莽撞的性子,但毕竟年纪小些,她还是不敢让俞芸心单独走动。
一阵淡淡微风拂过,菊桂的芳香越发醉人,俞芸心被那几盆名贵的玉盘托珠与赤金狮子吸引,看得很是专心。而俞菱心站在她旁边,看了几眼花卉之后就忍不住又去看身边的人。
这时就隐约听见不远处的回廊上,两个锦衣少女正在看着另一侧的桂树方向低声说笑:“……对啊,好像就是她,要与文安侯世子议亲呢。”
第26章 脖颈以下
这句话落在俞菱心耳中, 瞬间后背便紧了紧。本能就想立刻转身望过去,但到底还有最后的一丝理智, 又或者是前世留下的习惯,再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将情绪露在外头。
她忍了忍,又稍等了片刻, 才终于做出一个自然转身的样子, 向着那两个少女言语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香花灿烂的桂树下,荀滢还在招待客人, 而她身边不远处一共有两位锦衣华服的美貌少女,容貌风姿截然不同,可以算是春兰秋菊, 各擅胜场。
只不过, 那两位俞菱心都认识。
她刚才一瞬之中被惊乍的心绪也迅速重又放松下来了。
若说是别的什么高门贵女要与荀澈议亲, 她还是可能会相信的, 但那两位是绝不可能的。
距离荀滢较近的少女清丽柔弱,行动有如柳枝随风, 只是锦缎衣裳华贵夺目,正是上次在昌德伯府见过的沂阳侯府嫡长女, 当今皇后的侄女, 文若琼。
而另一个站得稍微远些的高挑少女一身水红衣裳,容貌明艳, 爽朗大方。俞菱心这辈子虽然暂时还没有其他的机会见到, 但上辈子却不知道见过多少次, 那是明锦城的妹妹,晋国公府四姑娘,明锦柔。
文若琼就不说了,那是明锦城的未婚妻。因着沂阳侯府在冀州,京中虽也有宅邸,却没有长辈常居。所以这次文家姑娘到京之后,就直接暂住在了晋国公府。
其中的意思,自然是很明白了。
至于明锦柔,的确是荀澈之母的侄女,荀澈名正言顺的真表妹。明锦城与明锦柔都是与荀澈荀滢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表兄妹之间十分亲近,若非要说的话,也能算上青梅竹马。
严格地说,荀澈和明锦柔上辈子也是议亲过的。
只是明锦柔却是心有他属,所以议亲的事很快就不了了之。
这个具体的“他”是什么人,上辈子的荀澈并没有说。俞菱心那时候只知道在夺嫡之争当中,不只是文安侯府被害得家破人亡,晋国公府同样死伤惨烈,明锦城甚至被刺客一刀砍在了脸上,险些失去一只眼睛。于是明锦柔在那个时候竟然主动选择了嫁给了声名狼藉的三皇子魏王。
不过,俞菱心前世里真正见到明锦柔本人的时候,魏王早已因为谋逆大罪而死,明锦柔这个魏王妃却因为举发有功,得以保全,并且不是像寻常的罪臣家眷,或宗室遗孀一样悄无生息地低调度日,反而是在新帝登基后重新为晋国公府翻案,脱去了魏王妃的头衔,重得了个长安郡主的封号,逍遥快活去了。
有关明锦柔的种种详情,荀澈始终没有细说过,俞菱心也就没有问。但她仅凭所知之事也大约能猜到,不管为什么明锦柔起初没有与心仪之人成就姻缘,总之到后来家族蒙难的时候,她选择嫁给魏王,并不是很多人曾议论的什么以色侍人、苟安避祸,明锦柔应该根本就是为了扳倒魏王,才不惜以身侍之。
这样一个敢作敢为的姑娘,要是真对荀澈有意,早就天下皆知了。
想到这里,俞菱心忽然又觉得自己很是不争气,好好的来一场赏花的诗会,做什么总将思绪放在荀澈那家伙的身上?
他爱跟谁议亲就去议,跟她有什么关系!
刚好此时宾客们终于来得差不多了,荀滢便与明锦柔一道讲了讲今日花会作诗的规矩。其实很简单,就是在两刻钟之内,以庭院里的桂树与名菊为题,每人做诗一首,词一首,不能更多。至于力有不逮者,也不必勉强,安心赏玩吃茶也可。
而那规则之外,看似随意的说话之间,确实透出了俞菱心一开始的猜测,她们并不只是要办今日这一场诗会而已,而是预备大大方方地做一个诗社,诗社的名字可以从今日的诗作当中选出来。
有了这所谓的诗社名头,以后每半个月便有一次诗会,不是在文安侯府,便是在晋国公府,总之是荀滢与明锦柔二人合办,也会瞧着机缘请些客人来讲解这作诗作词的讲究,有点评有彩头。
最要紧的,是明锦柔最后更直接笑道:“我们有这个主意,就是想帮着姐妹们预备一下年底的文华诗会,成不成的,多来往些总没有坏处。不过先说好,今日滢儿头一社办的这样精美,回头到我家里去结第二社,你们可不许笑话我。”
在场的姑娘们都笑起来,纷纷笑道:“万万不敢挑剔二位社长大人。”
俞芸心虽然是随着俞菱心站在比较靠边的位置,听了这话也是心花怒放,虽说文华书院里会有好些的夫子指点学问,但闺塾里真正的学问还是有限的,除了诗词之外便是些女训女德的道理。俞芸心一心想要进去,也有一大半是为了能够在文华书院里多认识些门第更高的手帕之交。
可听荀滢与明锦柔话里的意思,若是能加入这个诗社,岂不是直接与这样多的高门姑娘结识了,当真是比朱家闺学还要再好上百倍!
半个月一社,虽然听着不是很密集,但实际上通常亲戚走动的频率也就是这样的程度了。不论是结社的荀滢与明锦柔,还是这些精心打扮、又苦读预备的姑娘们而言,时间也不算宽裕到哪里去,毕竟大家又不是真的整日里除了诗书花会就没别的事。
俞菱心留意着俞芸心的神色,也是微微松一口气。她根本不在乎什么文华书院的名额,让给俞芸心也没问题,她更在乎的是俞芸心和苏氏不要去跟朱家再扯上更深的关系。
现在俞芸心既然对这个诗社有意,朱家的闺学大约也就能丢开了。而且这诗社若是做的好,只怕现在在朱家闺学正在读书的姑娘们也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表面上看,不过是京城里的官家少女们消遣之事,但实际上这些少女背后的家族们,还是会渐渐受到影响的。
念及此处,俞菱心又看了看荀滢与明锦柔——她俩的性子一个娴静好文,一个开朗好武,其实都不是喜爱操持这样诗会杂务的,但能同时调动了她们两人的,也就只有荀澈了。
此时在场的二三十个姑娘已经按照荀滢宣布的作诗规则,三三两两地散开,各自去赏花观树,琢磨词句。俞芸心更是聚精会神,一边重新仔细观赏那几盆灿烂繁丽的名菊,一边将已经有了些意思的词句在心里反复推敲。
俞菱心只是乐得应承那句“力有不逮者,安心赏玩吃茶也可”,直接大大方方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坐下,捧了一盏茶旁观。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姑娘们或有争强好胜的,或有才思敏捷的,或有举棋不定的,或有恃才傲物的,刚才吃茶闲谈之中没显露的性格,渐渐的也就都显出来了。
俞菱心又看了一圈,才发现今日在场的所有姑娘当中,除了主办这场诗会的荀滢与明锦柔之外,居然只有她这一位客人,是上来就明确表示不写诗词,直接旁观的。
荀滢和明锦柔自然是不介意的,两人招呼到现在,也有些累了,索性就在俞菱心旁边坐下,随口闲谈:“俞家姐姐不爱作诗吗?”
俞菱心笑笑:“有道是献丑不如藏拙,我在诗词上实在没有什么长才,就不贻笑大方了。”
明锦柔与俞菱心算是头一次见,但听她说话的姿态很大方,就很喜欢:“没事,不爱作诗也是有的,其实我也不爱诗词。言志也好,抒情也罢,都不如做些实事来的有用。”
俞菱心不由又笑了,这与她印象里那个历尽波折的明锦柔居然是完全一样的,果然什么样的经历也不能磨灭她骨子里的爽朗疏阔。
荀滢也抿唇一笑:“再不喜欢也得先做出来才是,不然下一社到了晋国公府,你这个东道主人要如何搪塞?那也是你的实事啊。”
明锦柔无奈地摇摇头:“到时候再说吧,还有半个月呢。”顿一顿,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便问荀滢:“对了,你哥到底怎么了?怎么进了趟宫就病了?”
俞菱心此时本是低头喝了一口茶,闻言心中猛然一震,只是手还算平稳,再加上垂目喝茶,才叫荀滢与明锦柔没有察觉出什么神色异样。
但荀滢还是微微向俞菱心这边目光转了转,似乎有些迟疑。
俞菱心其实已经飞快地闪过了好几个念头,但她也知道荀滢的迟疑是什么意思,当即就要起身:“二位既然有家事要说,我去那边坐一下。”
见到俞菱心如此行动,荀滢倒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俞菱心先在这边坐着喝茶,她们二人过来闲谈,明锦柔口无遮拦地提起荀澈,哪有叫俞菱心这个先坐下的倒起身换地方避嫌的,那也太失礼。
再者她也不觉得此事多么不宜出口,便连忙摆手道:“俞家姐姐也不必太介意。刚才锦柔问我的,只是家兄生病之事,没有什么。”
明锦柔同样是不以为然的样子:“是的,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说着,又望向荀滢,“所以是怎么病的?难道是受了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