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菱心连忙握着老太太的手宽慰:“没什么大事,前头还行,后来有两位姑娘说芸儿书法不太好,还得练练,当着那许多人,语气也不大好,芸儿脸上有些挂不住。后来她们又找寻明姑娘和我的不是,有几句话便顶了顶,不是大事。”
俞老太太刚要再问,俞芸心那边已经稍微缓了缓,转身驳道:“才不是这样简单。老太太,那两位文姑娘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人家说了我的书法也没有什么,可后来大姐姐顶撞人家的话才叫厉害,最后那两位文姑娘是哭着走的!”
苏氏立刻脸就白了,几乎要站起来:“皇后娘娘的侄女?老太太,这,这可不是小事啊!”
俞菱心倒是也能理解,以苏氏和俞芸心的见识而言,有如此反应很正常。只不过要如何解释如今荀家与明家对待皇后和沂阳侯府的态度,倒是有点微妙。
她这边一沉吟间,苏氏越发的坐不住了:“老太太,咱们府上是不是应该立刻送礼给文家?还是,还是带着孩子们过去登门道歉?皇后娘娘的侄女,咱们哪里能够得罪……”
“你先别慌。”俞老太太心里虽然也是一沉,面上还是撑得住,尤其看着俞菱心的神色这样镇定,就更觉得此事有蹊跷,“天没那么容易塌下来。你先带着芸儿回去梳洗换个衣裳,我仔细问问菱丫头,晚上等老大回来再商量。”
苏氏也想再仔细问一遍女儿此事的细节,当即便领着俞芸心匆匆去了。
待她们出了门,俞老太太也露出了几分忧色:“菱丫头,你素来稳重,怎么会在外头得罪人,还是文家姑娘?这不是真的罢?”
俞菱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与文若瑶之间的对话给俞老太太复述了一回,毕竟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她不说,俞芸心也会说。
至于有关与明锦柔两回走在一处,只能含糊解释为自己头一次真的是去整理衣裳,而第二次则是明锦柔与她单独说话,叫她为文氏姐妹的事情放心。说起来后半段也还是差不多的,荀澈叫她过去也可以算是为了这个。
俞老太太听了便沉默了半晌,神色还是有些惊疑不定,但却不是像苏氏一样觉着得罪了文家姐妹而有灭顶之灾,而是再次认知到,天旭年间的政局真的要开始风云翻转了。
那冲突虽小,看似是以俞菱心而起,实际上表明的是明锦柔对文家女的态度,只看后来并没有明家其他长辈或者女眷出来给文家姑娘找补,便能折射出明家如今的态度,也不是与几个月前一样立场鲜明地支持皇后了。
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从文安侯世子与秦王反目引起的?毕竟明锦城与明锦柔兄妹交好文安侯府,人人皆知,而荀家世子荀澈更是有过与明锦柔议亲的传闻。
只是俞老太太却没想到,在这样的一桩变故当中,自家孙女居然会被搅进去,还成了发作的关节。
“祖母,您也不必太担心。”俞菱心主动挽了老太太的手,温言道,“皇后素来名声好,慈惠温和,也不会如何喜欢文家姑娘这样轻狂行事。再者这样事情到底背后有几分含义,想来大家心里都有数。皇后娘娘不会对咱们家怎么样的。”
俞老太太听着眼前孙女的言语中老练地透出对京城格局的了解,甚至胜过长子俞伯晟,心里也说不清到底还有几分惊疑几分宽慰,但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你看得明白,祖母也不多说了。回头你父亲那边,可能还要再说说。”
俞菱心含笑应了,又与老太太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回去了莲意居。
当晚就听说苏氏哭哭啼啼地去书房找了父亲俞伯晟,但二人很快又被老太太叫走,东篱居一番谈话之后,府中又重新消停下来,倒也没有再叫俞菱心过去重问一次细节云云。
不过,转日下午,苏氏的嫂子苏太太还是上门了。也不知道是苏氏完全没有被俞老太太的话安抚住,又或是苏太太同样听说此事,就觉得是个机会。总之当俞菱心被请过去苏氏正房吃茶说话的时候,进门就听到苏太太正在危言耸听:“……这后头的事,可就难预料的很了!”
俞菱心对苏太太这个说话的腔调倒是熟悉的很,见礼坐下之后,就捧着茶盏听她继续说。
苏太太的意思其实也很简单,无非就是说此事后果严重。俞菱心在明家这样当场下了文家姑娘的面子,文皇后与沂阳侯府文家或者不敢对世代簪缨的晋国公府做什么,但俞家这样空有书香清名,老尚书早已过世的中等家族,还不是只要记恨了,想怎么碾死就怎么碾死。
哪怕一时没有动作,或者是碍着面子,但等风头稍过一过,随便找个法子整治俞家,那就全家一起受累,不要说俞菱心俞芸心这些姑娘家将来说亲会受影响,怕是俞伯晟的仕途也要受连累。
这套话顺下来之后,苏氏和俞芸心的脸色越发青青白白,拉着自家嫂子苏太太说话就要哭了,偶尔扫向俞菱心的眼光里也隐约带了几分怨恨。
苏太太这时候才透出了真正的意思:“天子脚下,哪里是那么好立足的。我说句口冷的话,妹夫如今仕途真是不如当年老太爷,为什么呢?还是没有人照应的缘故。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远的不说,你只瞧你哥哥,如今跟着朱三老爷办差,遇事也有人指点。我们家薇姐儿就更不用说了,在朱家闺学里头,与承恩公府的姐妹们相处不知多融洽,天天连个红脸的时候也没有,更不会招惹这样的麻烦了。”
顿一顿,又叹道,“其实先前我就说,大姑娘和芸姐儿这样的,就是去朱家闺学最好了,何必去那什么诗会花会的惹麻烦呢?人家晋国公府是什么底子,明家姑娘那就是拿着菱姐儿当刀子使!回头等真有事,你看到底帮你们家的是谁!”
俞菱心唇角不由一勾,刚要说话,便听外头白果的声音过来禀报:“大姑娘,晋国公府的明四姑娘登门来看您了,说是带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和国公府的礼物。”
第38章 开门见山
“明姑娘是送了帖子过来, 还是人已经到了?”俞菱心叫白果进了门, 大大方方地问话。
白果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在场的余人脸色到底有多僵硬, 只是平平稳稳躬身一福:“明姑娘的礼单、拜帖、车马和礼物都是一起到的。霜叶姐姐请您示下, 是迎明姑娘到东篱居见见老太太, 还是直接到莲意居。”说着,双手奉上了帖子与礼单。
俞菱心接过来, 嘴角的笑意就是一凝——这几乎要有半寸厚了, 真的是礼单么?虽然是厚硬的玉版纸,又窄窄地折着才显得更厚, 但真的完全展开怕也得有二三尺长。
这时白果又补充道:“明姑娘带来的礼物有两车,霜叶姐姐说请太太打发人过去帮个忙, 莲意居的小丫头们怕是拿不了。”
苏氏完全反应不过来, 只觉得这些日子所闻所见就跟做梦一样。先是突如其来的侯府国公府诗会的帖子到了俞家, 俞芸心好像忽然就有了平步青云的机会。
然后是美梦还没认真开始做上一刻, 就又听说大姑娘狠狠当面得罪了当今皇后娘娘的亲侄女,顷刻之间别说女儿的前程,只怕全家的前程都要不保了。
六神无主整整一夜, 好容易娘家嫂子来了刚说得明白了点,忽然皇后娘娘的赏赐、国公府的礼物, 整整两车送到了家里来?晋国公府的嫡小姐,也亲自上门来探望大姑娘?
大起大落之下,她都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几乎是被俞菱心连叫了两声之后, 才木木地点头, 打发人去二门上帮忙。
而另一厢的苏太太脸上自然是阵红阵白, 勉强挂着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俞菱心只是一笑,吩咐白果道:“平辈来往,先不打搅老太太,你去叫霜叶和白果预备白茶,糕点和鲜果。记得糕点不要太甜的,也不要太热的。我去二门上迎一下明姑娘。”
顿一顿,又起身向苏氏和苏太太颔首道:“苏舅母与太太慢慢说话,我先告退了。”言罢,便直接带着甘露和白果走了,至于苏太太接下来要跟苏氏怎么相对下台,她也没兴趣知道。
二门上,明锦柔果然已经到了,而且是已经下了马车。一身锦红长裙热烈而飞扬,就与她的性子和笑容一样明亮。
俞菱心看着虽有几分亲近,但也怀疑这里头又有荀澈什么算计,只是当着人自然不好说,中规中矩地客气了两句,就亲自引着明锦柔到莲意居吃茶说话。
丫鬟们刚刚打发下去关了门,两人的客气态度几乎就同时卸了下来,那种好像不太熟,可实际上又知道彼此的秘密、应该很熟的感觉,实在很微妙,二人互相看了看,又都笑了出来。
论性子,自然还是明锦柔更爽朗些,开门见山地说了重点:“二表哥让我来的,一方面是将皇后娘娘的赏赐和我们两家的礼物送来,给你撑个场面、免得你在家里为难,另一方面就是想问问你,过几日去京南泛舟的事情。”
俞菱心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听到最后半句差点被茶水呛到。明锦柔这个爽快性子还真是够爽快,这样的话也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她不由有些无奈:“什么泛舟的事情?不,那个先不提,你先说一下,文家姑娘后来怎么样了?皇后娘娘又是什么意思?”
明锦柔撇撇嘴:“当时她俩跑出去,就去找了我哥,哭着说这说那。我哥能说什么,叫人送她们回房呗。后来不到晚饭时间,宫里就有女官过来了,传了皇后娘娘的话,当面斥责了文若瑶,还把她身边丫鬟给换了两个。又赐了一堆东西,说是补偿我和滢儿。我跟滢儿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你受委屈了,就分出来了一半给你拿来。”说到这里,忽然一笑,“当然,这里头也有某人添的东西。”
俞菱心干咳了一声,没接最后一句,只是顺着她前头的话想了想,就明白了文皇后的态度,倒也不算意外。莫说如今因着秦王见责于帝、皇后的形势明显弱于先前、更加不会得罪明家与荀家,就算是前世的此时,秦王仍旧风光太平的天旭十三年秋,皇后也是处处摆出一副慈和端庄做派,不会给文家姑娘的蠢事撑腰的。
“二表嫂,”明锦柔叫了一声,随即被俞菱心瞪了一眼,赶紧改口,“不是,慧君姐姐,这事没什么可操心的。还是说说京南泛舟的事情罢?原本是滢儿想去看看京南的山水景色好作画,我哥就去弄了一条画舫来,所以这事算是我和滢儿邀你同行,再没有外人的。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去玩一玩,好不好?”
俞菱心微微气结,她就知道荀澈做事,总是一个动作里头至少要含着七八个意思,再赚回个十倍百倍的好处,不然就算是亏了。说什么“凭交情也得告诉明家兄妹’,还不是要拉着他们给私会搭桥铺路。
可这也太频繁了,昨日刚在明家见了两回,过两天又去泛舟,即便大盛的风气开明远胜前朝,没有什么节烈牌坊之类的严苛礼法,但算一算还是见的太多了。
“有什么事情要商议么?”俞菱心忽然问了这样一句,脸上的神色也严肃的很。
明锦柔一怔:“商议什么?”旋即反应过来,“啊,这个,可能是有的。”
俞菱心不由笑了,明锦柔那一怔才是真正的回答,她摇了摇头:“这一回我还是不去了,我手里还有账本没整理完。真有什么事,下回诗会也能见到。”
“不去?”明锦柔好生意外,“可下回诗会就是重阳之后了,还有十几天呢。”
“既然没有什么事,十几天有什么不妥?”俞菱心毫不在意地应道,又低头抿了一口茶。
明锦柔有点着急,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慧君姐姐,说不定是有事呢,你还是去吧。我哥弄这条画舫也不容易,现在都八月末了,再不去过些日子就冷了。”
俞菱心只是摇头:“我有些怕船,还是不去了。你们好好游玩便是。”
这话其实也是实情,上辈子她被母亲齐氏连拐带骗带出京城的时候就是走的水路,那时候因为被下了药,身体比平素更孱弱,一路上又是病弱又是晕船,一连吐了五六日,到了江州又是大病一场。
如今想想,还是有些印象的。
明锦柔倒是没想到俞菱心可能怕水,登时就有些词穷,但想了想还是不愿放弃:“这个,画舫是大船,稳得很。姐姐要不要试试?实在不行就早些回来就是了。”
俞菱心无奈地将茶盏放下:“你只管去与他说,这是我的原话,‘既然没事,这次我不去了’。”
明锦柔见俞菱心直接点了要给荀澈的话,知道她真的是不会答应了,便悻悻地叹气道:“为什么不去呢,你们想见就能见,多好。”
俞菱心看了明锦柔,那张俏丽而活泼的小脸上果然透出几分怅惘之意,她迟疑地劝了一句:“昨天不是说了,秦王没事,你也不要太担心。”
明锦柔越发低了头,半晌没有说话。
俞菱心等了等,才再低声问道:“怎么了?难道昨日晚间又有什么变故?”
明锦柔摇了摇头:“没有。只不过,他有事无事的,与我也没有什么相干。我……我也不是他什么人。”
俞菱心忽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明锦柔完全不是一个会故意伤春悲秋的扭捏性子,倘若秦王与她真的两情相悦,即便顾忌朝局家族等等一时不得成就姻缘,明锦柔也不应该这样说。
难不成这件事只是明锦柔的单相思么?
俞菱心飞快地回想了昨日荀澈的话,以及前世里所知秦王的婚配等事,她确实不大记得第一位秦王妃是谁,主要是因为前世的秦王是在天旭十五年大婚的,那时候她已经在江州了,寄人篱下,自身难保,哪里会留意京中之事。
等到天旭十八年她回京的时候,秦王刚刚入主青宫,而他的原配妻子已经病故。而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到秦王登基之后多年,他纵然有侧妃妾侍,也有子有女,但正妻之位却一直空悬,只是十分专注于政事。
所以外间对秦王,也就是后来的桓帝,是有很多赞誉的,一方面是称颂帝君勤政,另一方面也不乏有人认为桓帝对发妻深情一往,不复续娶。
明锦柔见俞菱心沉吟不语,似乎很是认真地在思索,忽地又苦笑了一声:“姐姐是不是不知道,秦王殿下与陆家的婚事,就快定下了。”
俞菱心愕然望向明锦柔,这件事她确实不知道,但她知道陆家是镇国将军府,世代都是掌管京畿驻军的忠君孤臣。
以政治联姻而论,文皇后会为秦王选陆家女确实合适。
可秦王自己的心思呢?
若秦王真是对明锦柔一点意思也没有,那荀澈难道不会做点什么、去断了明锦柔的心思么,怎么会还特地告诉她“秦王无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