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实在太过惊人,连同明锦城在内的众人都变了脸色,只有俞菱心这个其实身份并不适合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真真正正地知道荀澈到底在说什么,扫了一眼众人后又望向了荀澈,莫名地便满心酸楚。
“哥,哪有那么……不,那什么,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荀淙跪着望向荀澈,身子都有些要发抖,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哥哥这样疾言厉色、眼里好像要喷出火的样子,但惊惧之余也有很有几分不明白——他不就是偷着跑出来玩乐一回,连偷看女孩子们的花会都没有偷看到,哪里就这样严重了?
荀澈的脸色甚是骇人,惯常满是从容笑意的眼睛此刻已有红意,而脸颊两侧的肌肉亦能看出紧咬牙关,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将前世那个颓废堕落、让他到死都不能放心的弟弟,与眼前尚未曾铸成大错的荀淙完全合在一处。
“慎之!”俞菱心在三步之外都已经感受到了荀澈的情绪和他的克制,忍不住叫了一声。
荀澈抬头看了她一眼,便立刻转了头。
他此刻不能看她,再看见她温柔的目光,他真的就控制不住了。
“你说你知道错了?”荀澈勉强舒了一口气,重新回到自己书案后头坐下,将声音放缓,又问荀淙,“你错在哪里?”
荀淙终于感觉自己跟前的如山威压松去了几分,赶紧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老老实实地低头回道:“我错了,我不该从书院里跑出来玩乐,不顾功课学业,我也不该偷偷换了那衣裳,更不该……”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顿了顿,偷眼扫了一眼明锦柔等,声音又低了三分,“更不该,与朋友去偷看花会饮宴……”
“呵呵,呵呵。”荀澈居然笑了,只是这干笑比先前的冷喝却更让荀淙害怕,连荀滢都忍不住靠近明锦柔,拉了拉她的袖子。
荀澈先看了一眼俞菱心,随即又望向明锦城,脸上竟是无限的讽刺与悲凉:“这就是四少爷脑子里的东西,这就是他觉得他做错的地方。呵呵。”
荀淙被荀澈笑的整个人发毛,想了想又嗫嚅着试探道:“我……我还错在,不该私自听朋友的,我应该专心读书,想出来也要与兄长你……”眼看荀澈脸色又冷下来,便不敢再说了。
“荀淙,你的书是读到狗肚子里了吗?”荀澈再次起身,皱眉直视荀淙,“你不长脑子吗?我再问你一次,你知道你今天去的是什么地方吗?”
第59章 爱之深
“承恩公府朱家——”荀淙看着哥哥的神色, 小心翼翼地回道。
“啪!”
荀澈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抽了过去。荀淙猝不及防,立刻被打得栽倒在地, 哆哆嗦嗦的都有哭腔了:“哥……”
荀滢更害怕了, 也叫了一声:“二哥, 你——”
俞菱心越发觉得不好, 荀澈今日的情绪怕是比她想的还要激烈, 立刻就给明锦柔使了个眼色。
明锦柔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挪动步子去外头吩咐丫鬟报信, 就听荀澈一声断喝:“没我的话, 谁敢踏出晴雨轩一步!”
明锦柔登时一个激灵, 也不敢动了。
“四少爷,跪好了!你再回答我一次, 你今天去的是什么地方?”荀澈厉声再问。
荀淙真是害怕了, 整个人瑟瑟发抖地勉强重新跪了:“我……我真的只去了朱家。”
“慎之,你这也太急了。”明锦城有点看不下去, 又扫了一眼同样几乎要哭出来的荀滢,和有一点吓到的明锦柔,“你们也都坐下罢。”
“陈乔,拿藤条来。”荀澈拂袖转身,又向外扬声吩咐。
“哥, 哥, 二哥, 我……”荀淙越发慌起来, 又急又怕,也快哭了,“我真的没有去别的地方……我只去了朱家。我以前偷跑出来是去过别处,但今天真没有!”
俞菱心也忍不住闭了闭眼,终于插口道:“他是问你,你今天去的‘朱家’是什么人家。”
荀淙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个没见过的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了,满心惊恐之下就像是抓住一丝光亮,赶紧应道:“朱家是承恩公府,是先慈惠太后的娘家,也是……也是朱贵妃的娘家,是户部郎中的家,还是什么,哦对!是吴王和魏王两位殿下的外家!”
荀澈转身看了俞菱心一眼:“多口。”
俞菱心想想此刻也没有外人,索性便直接回道:“他吓成这样,就算能想明白的,慌了神了就说不出来,那也是有的。”
荀澈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再与俞菱心说什么,而是随手拿了笔纸丢给明锦柔与荀滢,又问荀淙:“说,将你到茂林书院之后的所有朋友名单都列出来,还有,你最近半年都见过什么人,到过哪里去。一条条说清楚,中间若是有半点不尽不实的地方——”
“不敢不敢!”荀淙脸上新挨的巴掌还火辣辣的疼着,陈乔那边已经将二指粗的藤条送了进来,再加上刚才荀澈那声不许报信的断喝,此刻的荀淙已经彻底知道兄长今日的烈怒到了什么地步,连忙主动服软认错,又加恳求,“哥,我一定都实话实说,就是,那个,我能起来说不?我膝盖好疼……”
荀澈冷笑一声:“你自己想想你做过的事情,你有什么脸面要站起来?我没叫你去门口廊下跪着,已经是给四少爷你留脸了!”
侧头又吩咐明锦柔与荀滢:“他说,你们就写,一人写一份,回头叫柴广义拿到茂林书院去对证。”顿一顿,又望向荀淙,“但凡有一点查不实的,我就打断他的腿。”
荀淙原本来还想再哀告两句,但听到荀澈最后一句话,忽然背后一凉,他居然觉得这句不是虚言恫吓,他哥可能真的会敲断他的腿。
这倒让他有些不注意膝盖的疼了,赶紧一路想一路说,也顾不得自己到底说出了多少荒唐事,以及自己说出来的每件事会让荀澈再多难看几分,此刻双颊红肿,惊慌不已的荀淙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保住自己的腿。
明锦柔和荀滢虽然也很是有些惊吓,但听了荀淙多说几句,似乎又觉得荀澈这场大发雷霆好像也是有道理的,表姐妹两个交换了两回眼色,也就各自运笔如飞了。
待得荀淙全部老老实实交代完,已经用了足足两盏茶时间。荀澈拿起来明锦柔记录的那份扫了一眼,就叫了柴广义进门:“带着这个,先去誊写两份,一份拿给茂林书院,掘地三尺也给我挖出人证来,桩桩件件都要做的准。另一份带着去四少爷提到的地方,一家一家的核实。我倒要看看,咱们这位风流才子四少爷,到底有多少通天的本事。”
柴广义领命去了,荀淙这边也交代得口干舌燥,荀澈的神色似乎也平静下来些。众人便觉得,今日这一场折腾大约是差不多了。
荀滢又拉了拉明锦柔的袖子,同时求助似的给明锦城和俞菱心使眼色,想要给荀淙讲讲请。
毕竟荀淙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子弟,从进到晴雨轩到现在几乎一直跪着,过于惊慌恐惧的时候不觉得,等都交代完了,他便实在有些受不住了,膝头疼的厉害,身子也是哆哆嗦嗦,却又不敢去求荀澈。
荀澈只当没看见,拿着荀滢刚才手写的那份记录一行一行仔细地看着,一时间晴雨轩内一片静默,只有荀澈翻动纸张的轻微声响,以及荀淙跪着不断调整姿势的,咬牙咧嘴喘粗气的小小动静。
“二哥,”到底还是荀滢心软,虽然敬畏荀澈,然而也心疼荀淙,见明锦城和俞菱心都没有回应她刚才的眼色,只好自己主动开口,“是不是让四哥先起来?”
荀澈眼皮都没抬,又翻了一页:“就凭这一页,我打死他都不冤枉。滢儿,知道我今日为什么叫你们在这里坐着,还叫你们写么?有些事情,你不喜欢,但你得能看得懂,看得明白,才知道如何应对。懂么?”
荀滢心里也是一紧,她真的不喜欢家族倾轧、党争夺.权之事,但从按着荀澈的要求操持玲珑文社的那一日开始,就已经是努力在学习这方面的事情。此刻听荀澈的语气虽不及向着荀淙那样严厉,却也带出了隐约的责令之意,她就不好再替荀淙说什么,只能低头起身应道:“是。”
“慎之,”明锦城沉了沉,还是掂量着开了口,“四表弟虽然有不对,你今日也别太过……”
荀澈将最后两页彻底看完,才沉着脸抬眼望向明锦城:“好人谁不想做?这若是你亲弟弟,你怎么处置?”
明锦城唇角一勾,看了一眼此刻可怜巴巴地望向自己,额头上已经满是汗,脸上全是求垦之意的荀淙,重又转了目光:“嘿,这要是我亲弟弟,那就是直接在军营里收拾了。”
“四少爷要是能忍得住军营操练,那我们荀家也算光耀门楣了!”荀澈冷笑一声,又低喝道,“陈乔!将四少爷带到院子里,给我打!”
荀淙几乎是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哥……哥你今天饶了我吧,我说了实话的呀!”
明锦柔、荀滢和俞菱心这三个姑娘也是面面相觑,只不过明锦柔和荀滢还是震惊与畏惧的神色多些,俞菱心却在微微惊诧之外望向荀澈之时,眼光里满是心疼。
虽然此刻又惊又怕又痛、被羞辱甚至被痛打的人是荀淙,然而俞菱心却仍旧觉得荀澈此刻心中之痛,大约要百倍于荀淙。
前世里荀滢惨死,荀淙残废,荀澈心中到底有多少自责与多少痛苦煎熬在一处,她大概是最清楚的。那个时候荀澈其实并没有太过于将荀滢之死归责于荀淙,因为他身为长兄、又自诩多智,他从来都是觉得保护弟弟妹妹是他自己的责任。
所以荀滢出事也好,荀淙出事也好,荀澈都是更恨自己无能的。
至于到后来荀澈对荀淙失望至极、主要是因着荀淙在断腿又残疾之后的自暴自弃、完全无法振作上进。那时候的荀澈自己毒伤入心、命在旦夕,断无回天之力,而母亲明华月尚且在堂,他自然希望荀淙即便不能承爵、甚至也不能再娶妻生子,但好歹尽一份孝顺母亲、维护家业的责任。
可那时荀淙的伤势其实也很严重,不只是断腿难行的问题,那一次的受伤也同样让他再无法延续香火,所以后来整日借酒消愁,活得行尸走肉一般,也不能说原因全无。
只是在这一点上,身为外人的俞菱心能稍多几分体谅,但身为骨肉至亲的荀澈,却不免爱之深、责之切、难以释怀了。
再至此刻,俞菱心看着素来自持内敛的荀澈暴怒至此,甚至可说狠厉至此,她只觉得满心皆疼。
这时候陈乔已经硬着头皮进门奉令,扯着荀淙便往院子里去。荀澈顺手抄起藤条丢了过去:“重重地打!”
只有这么个意思、却没有个数字,便是跟随荀澈数年的陈乔心里也有些没底。尤其今日折腾到现在,身娇肉贵、年纪尚小的荀淙已经吃了不少苦头,脸上指痕泪痕皆有,身上哆哆嗦嗦,背后都是汗,这真的还能再打么?
但荀澈喝令之中全无犹疑,明锦城等人也没有开言求情,陈乔身为侍从自然也不敢多说,只好再称一声得罪,便扬起藤条打了下去。
耳听外头荀淙一声声伴随着藤条破空之声大哭哀叫,书房里的几个人也都很不是滋味。明锦城在军营里是见惯军法、自己也曾挨过军棍的,倒还好些,荀滢已经是哭了出来,只是不敢再求情。
明锦柔与荀淙关系其实还不错,虽然没有与荀澈这样熟,但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眼见今日荀澈发作这样严重,虽然听着荀淙亲自招出许多逃课交友、浪荡游玩的事情,可心里总觉得隐约有哪里不对。
主要是在公卿子弟之中,荀淙已经算是十分聪明且读书上进的了,他又不是真正完全依靠科举出身的寒门学子,且从书院那边看起来,也没有如何耽误功课太多。不过就是结交了一些其他的高门子弟,偷偷出去玩耍而已。既没有眠花宿柳、也没有作奸犯科,这里头最大的问题,大约就是与朱家相关的人可能走得有些近了。
这个是荀淙不对,但也完全可以好好与他分说解释、再罚个什么闭门思过、写字抄书就是了,哪里至于闹成现在这样严重?
然而她更没想到的是,已经如此,荀澈犹嫌不足,听外头荀淙哭叫几声之后居然怒意更甚、拍案而起:“连装都不会装,荀淙你到底长脑子有什么用!”
说着竟快步出门到了院子里,一脚踢向陈乔:“你现在也长本事了是不是!”
陈乔连忙跪倒,低头不敢说话。荀澈那边没有给出打多少的准数,他当然不敢真下重手,只是四少爷的这个哭叫实在有些不够真诚,他也没有办法呀!
第60章 责之切
“拿过来!”荀澈一声怒喝, 顺手便抄起了藤条。
“嗖啪!”尖锐的藤条破空之声后头,紧跟着便是荀淙猛地一声惨叫,那声音简直都呲了花, 就跟公鸡叫人一脚踩在脖子上一样。
“慎之!”明锦城连忙大步上前, 就要去拉荀澈。
而这片刻之间荀澈已经回手又是一抽, 荀淙整个人几乎是滚在地上, 哇哇呜呜的惨叫大哭,身上挨的这两下便跟刀割一样,一下子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了。
“慎之, 你悠着点!”眼看荀澈还要再打,明锦城终于一把拉住了他。
谁知荀澈猛然回头,目光冷厉至极:“今日我必须让这混账知道,天底下谁也护不住他!退后!”
明锦城也没见过荀澈如此暴怒之态,同样又惊又怒:“你教训他也可以, 只是总得有个分寸,这样打坏了怎么办?”
荀澈猛地甩开明锦城:“我宁可亲手打坏了, 也比放任他在外头作死、连累死一家子强!”
明锦城的武艺虽然远胜荀澈, 但也不好真的强行按住他,荀澈这样一甩也就甩开了,上前啪啪又是两下猛力痛打,荀淙的哭叫都有些走了音, 整个人只剩抱着头在地上又滚又哭。
荀滢早就吓得哭出来, 此刻更是不敢再看, 整个人扑在明锦柔肩头瑟瑟发抖。
饶是明锦柔素来胆大, 同样也是随着荀澈的动作后背一阵阵的发紧,本能扶着荀滢后退了两步之后,便不知所措地望向了俞菱心。
俞菱心在荀澈甩开明锦城的时候就已上前了一步,此刻看着这个情景实在不象,忙叫了一声:“慎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