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白些,就是生逢时局如此,根本没有苟安之路。
“那,舅父能想通么?”在马车回到文安侯府之前,俞菱心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荀澈的唇边再次浮起极其不厚道的微笑:“这个,就得看锦城了。”
“明大公子?”俞菱心一怔,“他,他能说服舅父吗?”
“不是。”荀澈笑笑,待马车停稳,便当先跳了下去,又伸手去扶俞菱心,俊逸面孔上满是狡猾神色,“你很快就知道了。”
“又卖关子!”俞菱心嗔了一声,轻轻白了他一眼。
虽然是完全无意的神情,但她原本就容色娇美绝伦,新婚之时又装扮华丽,加之夫妻二人恩爱和谐,眉眼之间不自觉就会带出几分轻微的娇媚。这一眼登时就让荀澈心里一热,唇边笑意愈深:“或者我们回房好好细说?”
俞菱心登时警惕起来:“不用了!我还是去给母亲请安罢!”随即过河拆桥的甩了手,便赶紧往玉梨堂方向过去。
荀澈自然快步跟上,同时低声笑道:“母亲要的孝心其实不是这样的……”
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大约如是。就在新婚的文安侯世子夫妇认真地争执着到底“按时请安、日常陪伴”以及“恩爱和谐、早生贵子”之间哪一个才算是真正孝心的同时,昭阳殿与长春宫、晋国公府与昌德伯府,不知道多少人都在为了秦王的选秀之事心烦意乱,或惊或忧。
而两天之后,俞菱心才明白了荀澈所谓的“看锦城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等的消息居然并不是明锦城送过来的,也不是明锦城说了什么,而是明锦城有没有被明云冀暴打,以及到底打得多严重。
俞菱心听到他与陈乔的对话简直呆住,但荀澈却问得十分愉快:“所以当时锦城都昏过去了?他是装的吧?”
陈乔是万万不敢像俞菱心此刻一样翻白眼的,虽然他真的很想,但躬身之间只能谨慎措辞:“这个……这个属下就不敢妄议,但确实十分严重,荆杖是见血了的。”
荀澈点了点头,神情越发轻松:“所以端仪郡主是几时到的?有没有赶上这一幕?”
陈乔越发不敢看荀澈的神情,以免压不住自己的腹诽,只是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答了:“县主到的时候,荆杖刚好断了,所以舅老爷就停手了。”
“下去罢。”荀澈点头的同时摆了摆手,陈乔赶紧行了一礼,就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而荀澈再望向俞菱心,便见妻子一脸都是鄙视:“明大公子好歹是你的表兄,哪有你这样幸灾乐祸的?”
荀澈毫不介意地一笑:“凡事有得必有失,舅舅气成那样,总要有个出口。再者,你不是也听到了,端仪县主既然去了,锦城这顿打不会白挨的。”
“可这与锦柔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俞菱心想了又想,似乎有一点明白,但还是不太确定。
荀澈长长舒了一口气,向俞菱心伸了手:“过来让我抱一抱,便告诉你。”
俞菱心咬了咬唇,很想甩手而去,可是到底是关系明锦柔的大事。稍稍犹豫了一刻,最终还是乖乖到了荀澈跟前。
荀澈拉着俞菱心坐到自己腿上,在她纤细的腰间摩挲了两下,才又轻轻叹道:“这事说起来还是要多谢娘子你了。”
“这与我有什么相干?”俞菱心越发迷惑,伸手去搂荀澈脖颈的同时,随手理了理他的衣领。
荀澈一哂:“若不是正值你我新婚,今日在晋国公府里血染荆杖的,就不只是锦城一个人了。舅舅待我便如亲子一般,他疼我是真疼,揍我的时候也不手软。如今我逃过这一劫,可不还是亏了你么?”
俞菱心想想那日在晋国公府的情景,若不是明锦城手快,只怕当时荀澈就得挨几下,不由有些后怕:“那……那还是委屈明大公子好了。”
“他这也算不得如何委屈了。”荀澈哼了一声,“有关秦王和锦柔的事情,从一开始我就是与他商定的。这毕竟是锦柔的大事,他这个做大哥的不操心,还都指望我么。其实舅舅也就是拿他撒气,看发作的这样厉害,那就应该是锦柔选秀的事情定下来了。”
俞菱心点了点头,倒是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先不论到底选秀这件事本身到底是否势在必行,若是明云冀真的铁了心不让女儿参选,那这个时候明云冀绝对不能倒下,不论是报病还是拿别的借口,都有许多事情要忙。只是,秦王先前放下了那样严重的话,明锦柔已经是伤心欲绝。此时再去选秀,真的没有问题吗?
“不过,我也有一件事略有些挂心。”荀澈又想了想,眉间略带了三分迟疑,“就是昌德伯府这次在选秀之事上的态度。”
“齐珮想做秦王妃?”俞菱心也想起认亲那日在翠峰山庄见到的,打扮得很像陆家姑娘的齐珮,“但昌德伯府的分量怎么能比得上晋国公府?皇后总不会连这个轻重都分不清罢?”
“这个自然。只是,皇后并不是真心想要扶持秦王殿下的。”荀澈按了按俞菱心的手,“若是皇后想要制衡锦柔的话,一定会给秦王选侧妃的。文若瑶肯定是其中之一,就不知道齐珮到时……”
第119章 晴雨
“齐珮应该不会愿意做侧妃罢?”俞菱心想了想,昌德伯府在京中也算是有名的中立之家, 谁也不得罪, 跟谁也都算不上过命的交情。
就算是荀家作为昌德伯夫人的娘家, 齐家人居然也能走动个若即若离,不远不近,当然这多少也是着落在荀家两房之间的微妙关系上。
至于齐珮自己上辈子的婚事也很曲折,因着那时并没有选秀的事情发生, 昭阳殿与长春宫之间的角力也更为胶着,所以齐珮先是跟常州的平阳侯府订了亲,但又一直拖着婚期。等到朱家倒台、格局明朗之后,齐家与平阳侯府的婚事又生了变故, 具体的情况她不太清楚, 但当天旭十八年俞菱心回京时, 齐珮已经是曾阁老的儿媳妇了。
虽然是给曾大公子做续弦, 但前头的原配并没有儿女留下来,曾家的门风也很好, 也算是一段不错的姻缘。
忆起往事,俞菱心又叹道:“那时候听说齐珮嫁到曾阁老家,我就觉得她的心思跟旁人不一样。就是为了嫁到一个有实权的家庭,退亲、做续弦都可以。那她会想要给秦王殿下做侧妃吗?毕竟真说起生母的身份,秦王殿下其实才是出身最低的, 只不过是养在皇后跟前, 但天下人谁又不知道皇后自己还有个亲生的四皇子呢?”
这里头还有一层, 是她不必说出来的, 那就是作为重生之人,她与荀澈知道前生问鼎九五的人是秦王。然而若是其他人以眼前的格局来看,长春宫若是重得圣意,这鹿死谁手就真未可知了。退一步说即便朱贵妃并其子真的一蹶不振,只要再等个三四年,四皇子赵王这个嫡出皇子也就成年了,入主青宫的机会才是最大的。
若说能给未来的皇帝做侧妃,或者齐珮还能愿意。但她若是不确定秦王将来能上位,那这心思又是从何而来?
“齐珮心高气傲是有的,”荀澈笑意里多少有些不屑,“但手段却未必能匹配上她的心气。老太太多年以来对荀滟和齐珮都是一样疼爱,不过这两个表姐妹之间也有些暗暗的较劲,表面看着是不分伯仲,实际上齐珮比荀滟的脑筋和手段都差了一大截,也就是跟荀湘相比较的时候似乎好些,其实根本不足为虑。”
俞菱心搂着他的脖子,又侧头去看荀澈:“嗯,这样看,你还是非常了解齐珮的嘛。”
荀澈在俞菱心的腰上捏了一把:“小娘子,再故意调戏你夫君试试?齐珮哪里值得我如何了解,齐家那点心思和德性,一眼扫过去还看不明白么?我在意的是皇后的想头和文家的动作。”
俞菱心屈指算了算时间:“再过四天,就是昌德伯府夫人的寿日子,到时候大概便能看出些端倪来罢?”
“嗯。”荀澈点点头,忽然探手到俞菱心的膝弯下,一把将她整个人横着抱起,“去了齐家寿宴之后我的婚假便结束了,所以咱们如今还是珍惜辰光的好。”
俞菱心看着他的神色就是一惊:“这才刚刚下午!”
然而荀澈还是抱着她直接往书房东厢的暖阁过去:“嗯,下午,小睡片刻就好。”
“可这个榻太窄了!”俞菱心还试着抗辩一下。
荀澈笑意深深:“那我把你抱紧些就好了罢?”
看着他这样眉眼舒展的笑容,俞菱心的心里也忽然柔软了起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荀澈都实在是太辛苦了,她还是应该再给他多一些欢愉才是。
想到这里,她的笑意也越发展开:“我抱你也可以。”
“真的?”荀澈微微惊喜,将她放下。
俞菱心果然侧了身子,张开手,像是哄小孩子一样:“过来罢。”
那他还等什么!
随着书房里的声音渐渐转为不宜旁听,侍立在外的陈乔和大丫鬟蒹葭互相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这晴雨轩的牌匾。
嗯。自从少夫人进门,这个雨字其实可以去掉了。世子爷每天的心情都晴朗的很嘛!
随后几日也确实如同他们的感觉,不管是收到什么样的书信消息,只要有俞菱心陪着,荀澈的心情一直都是晴朗非常。
一直到六月二十六,去齐家给昌德伯夫人祝寿之前,心情飞扬了数日的荀澈眉间才重新出现了些许的凝重。
“怎么了?”俞菱心见荀澈拿着一封短笺出神,等了等还不见他说话,便主动问道,“可是晋国公府那边有什么变故?”
荀澈摇摇头:“没有,这些天明家都在预备锦柔参选的事情。名录已经报上去了,七月初十就是初选,舅舅也没再发脾气了。是宫里,最近好像很和睦。”
“和睦?”俞菱心不由皱眉,“是长春宫又又动静了?”
所谓天家和睦,大部分时候都是说一说罢了,真正盼望和睦、以及相信后宫真能和睦相处的大概只有皇帝本人了。
其他人谁能相信那所谓恭顺和平的表象下个不是预备着捅刀子呢?尤其是长春宫与昭阳殿之间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三月份又血溅两宫,朱贵妃和文皇后都是实打实地出了血、拼了命,才到现在的局面。
“嗯。朱贵妃如今伤病痊愈,又在过去这些日子一直为慈惠太后刺血抄经,反思己过,皇上很是感动。”荀澈将手中的短笺递给俞菱心,“你看了就烧了罢。”
俞菱心倒是明白荀澈话中的讽刺之意,但他眉间的凝重还是叫她挂心,当下接过那短笺飞快读了两回,大概的意思除了荀澈所说,还再提到朱贵妃自请降位为嫔,又主动去昭阳殿给皇后叩拜认罪,表示自己过去轻狂失礼云云。
所以如今宣帝已经传令宗景司,象征性地将朱贵妃将一级为妃,仍用早年的封号为丽妃。皇后也表示了对丽妃的大度原谅,后宫一派和谐。
“这不是明着演戏吗?”俞菱心随手将那短笺在灯烛上烧了,又望向荀澈,“皇上真的信?”
荀澈一哂,牵了她的手往外走:“皇上是乐意相信的。”
俞菱心摇摇头,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荀澈又笑笑:“回头再说罢,先去齐家。那可是咱们去年今日初重逢的好地方。”
俞菱心想想也好感叹,不由说笑了几句往事,夫妻二人便一同到玉竹堂,给荀南衡和明华月请了安,随即跟着父母一同前往昌德伯府。
自从上次翠峰山庄为了荀老太太是否应该回到侯府的话题与昌德伯夫人冲突之后,文安侯夫妇一直没有与齐家再如何来往。但寿日子好歹还是昌德伯夫人的脸面,荀家长房还是全家一同带了礼物前往。只是一路上家人说笑之间,完全没人将齐家人事放在心上,只当做寻常的亲友走动而已。
但一到齐家,众人皆察觉出几分不同往年。别的不说,只看伯府门外所停的车马就要比去年多出大概三成左右。
这倒不是说齐家有什么门第上的显著变化,足以吸引更多人上门贺寿,毕竟昌德伯夫人的辈份不算太高,又是三十九岁、并非整数,往年都不曾大办庆贺,今年客人骤然增多,只能是齐家自己邀请更多亲朋,刻意操办。
这一点,俞菱心在随着明华月到女眷处见礼的时候感觉格外明显。明华月想着俞菱心这是婚后头一次出来走动,与人招呼见礼时格外仔细,不断提点她谁是谁家的夫人,谁与谁家有来往等等。
俞菱心其实心里清楚非常,她甚至还知道谁跟谁在几年后应该会成为亲家或者翻脸等等,但婆婆的心意她当然是很感念的,一路听着点头的同时,也有些意外有些宾客居然会到场。
明华月当然也有同样的感觉,低声说话的时候也在感叹:“居然连崔家夫人也请了?她们以前真是没什么来往的。还有曲家的、姚家的。”
昌德伯夫人自己看着倒跟先前没什么明显不同,客客气气地说了些圆滑的场面话,仍旧满面含笑,甚至在看到俞菱心的时候比去年更和蔼几分:“侄媳妇一切可都还习惯?要不要去后头跟珮儿她们吃茶说话?”
按着惯例,长辈在花厅里吃茶,未婚的姑娘们往往是到后头另有小花会,所以去年此时俞菱心是带着寇玉萝去了齐珮的院子,还初次见到了文若琼。但此刻她已经是新媳妇,一般来说儿媳妇大部分是随着婆婆在一处,甚至有些家庭是儿媳妇侍立在婆婆身后伺候的。
俞菱心自然是无所谓,但她却有些不放心荀滢。如今的格局跟先前不同,齐家若是心大了,还不一定有什么谋算,虽然荀澈已经暗中给荀滢增加了两个习武的丫鬟,但她还是不放心。
“母亲,我能不能随着滢儿一起去呀?”几乎没怎么迟疑,俞菱心就转向了明华月,相较于在心思各异的三亲六故更前表现出一个所谓“好媳妇”的形象,她还是更在意荀滢的安全。
明华月也是毫不思索:“去吧,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玩就好。别贪凉喝太多果露,我听澈儿说你昨天牙疼来着。”
“是!”俞菱心笑着一福,便要随着荀滢往后走。
这时却听旁边有人冷笑道:“哎呦,这新媳妇好规矩啊!”
第120章 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