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太太和二房的动作,文安侯夫妇倒是不好拦着,毕竟这是亲戚之间的往来。当初在荀澈大婚之前,强行以给老太太静养为名将二房连同老太太一起打包送到翠峰山庄,已经是稍有些过于强硬的手段,此时就更不好再落下什么口实,谁知道齐珮一旦嫁给吴王之后,齐家会不会以出卖长房为条件,彻底跟朱家穿一条裤子。
荀澈的意思其实也是放任自流,上辈子他不管二房主要是觉得二房翻不出大风浪,而对荀滟的一时低估便带来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这辈子荀滟已死,他原本就对二房介于可灭可不灭之间,若是二房真的老老实实愿意小富即安的过日子,虽然老太太大概还是会时常找麻烦,但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荀澈也是愿意忍的。
反过来若是二房想跟着齐家一起与朱家绑在一起,那荀澈也好,文安侯荀南衡也好,反倒是好决断了。
如此种种的思虑,俞菱心可能比明华月还要更清楚几分,所以到齐家做客,以及在齐家与二房的人照面之时,含笑应对之间,真是一点劝阻的意思也没有。基本上全程都是紧紧拉着荀滢在一起,然后带着轻松而得体的微笑,看着昌德伯夫人和齐珮拉着荀湘、荀二夫人在她面前炫耀又得了哪些赏赐、哪些礼物、以及未来的吴王府如何清华高贵等等。
然而荀滢到底是心软的,听了几日齐珮和昌德伯夫人满面红光的吹牛,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珮姐姐,你不担心将来王爷身边还有那么多别的侧室吗?”
齐珮脸上的笑容毫无凝滞:“天家规制,自来如此。从古至今有哪几个帝王将相是没有妾室的。做正妃的还是要有容人之量,才能够配得起正位。又不是人人都跟秦.王府那位似的。”
“本朝元帝、襄帝都没有妃嫔啊,”荀滢想了想,认真道,“靖帝朝虽然还有两位侧妃,但好像靖帝爷也只宠了晏皇后一辈子。另外英国公府也是不许纳妾的,还有谦王府……”
“咳咳,”眼看齐珮脸色要绿,俞菱心赶紧干咳一声,打断身边的小书呆子,柔声道,“各家有各家的样子。二殿下多几位良媛侍奉,将来也是珮姐姐的臂膀,你不要乱说了。”
“这句珮姐姐可不敢当。”齐珮冷笑了一声,原本被荀滢顶住的那口气顺着就向俞菱心撒了出来,“您是文安侯世子夫人,我得叫一声二表嫂呢。”
俞菱心从根本上就是懒得理会齐珮的,闻言微微一笑:“您说的是。我的确是荀澈的妻子,叫二表嫂或荀夫人都可以。”
齐珮这一口气这次是彻底噎住,大约是连日里被荀湘和黎氏等人奉承惯了,又好一阵子没有跟俞菱心正面对上说话,完全没料到对方竟是这个态度。
昌德伯夫人这时连忙给自己女儿圆场,也是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哎呦,这个‘荀夫人’是不是叫早了点。少夫人也就足够了,难不成忘了还有长辈吗?”
俞菱心轻轻调整了一下自己坐着的姿势,笑意温和:“称呼这件事,说到底还是看您站在身为什么位置。想要论亲戚,表嫂、表姐、或者我的名字,您做长辈的自然都是叫得。只是,”
她抬眼去环视了一下花厅里的众人,尤其是眼尾扫到坐在远些的荀泽与荀澹,唇边的笑意里也多了几分复杂,“若是以外人论,同朝为臣的,叫我夫君一声荀长史,或是叫我一声荀夫人,我也没有什么当不起的。一切称呼,不过是看各位站在哪里就是了。”
要说话里有话,绵里藏针,见风使舵了几十年的昌德伯夫人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行家,然而此刻听了眼前年轻的侄媳妇这几句话,心里居然莫名地紧了紧。甚至在一晃神之间,觉得俞菱心此刻的神情,与荀澈真是像极了。
明明是那样春风化雨一样的和煦微笑,莫名地就在温和中藏了一股锋锐杀气。
幸好这时候外头有下人过来回话,才打断了此刻轻微的尴尬:“夫人,珂少爷到了。”
第145章 齐豫章
“快请进来!”昌德伯夫人立时转了脸色, 简直眉花眼笑, 稍微看看俞菱心,含糊解释了一句:“这位就是今年秋闱的案首,也是咱们府上的同族侄子,侄媳妇算起来, 大概也要叫一句表哥罢, 都不是外人。”
顿一顿,又看了一眼另一侧坐着的荀二夫人和荀湘,笑意就更深了:“他爹算是我们伯爷的远方堂兄, 当年也是两榜进士呢,就是英年早逝。不过哥儿自己真是出息,读书上进,一表人才,这十八岁的案首, 哪里找去!”
俞菱心当然知道齐珂是谁, 也之前听荀澈提过一回,好像在秋闱之后,昌德伯府很是借着这同族亲戚的名头拉拢了齐珂几回,又说要接济他的寡母和婶子云云。
荀澈与齐珂上辈子就不对付,这辈子还多了一层俞伯晟曾经的考虑,虽然俞菱心从来就没给过齐珂一个正脸,但是荀澈还是一提到齐珂就不太痛快, 甚至觉得自己跟姓齐的犯冲。
但是俞菱心没想到的是, 眼前昌德伯夫人这个做派, 难道是有意给齐珂和荀湘牵线么?
要是按门第说起来,作为昌德伯府读书上进的旁支子侄,与文安侯府的二房姑娘,还是非常门当户对的一段姻亲。
可是齐珮这是要出阁做吴王妃的,那么昌德伯府想要促成这件婚事,当中的意义可就十分微妙了。可说是为整个齐氏一族进一步拉拢人才,但是稍往远一点看,也是为齐珮这个吴王妃增加身后的根基,成为被吴王看重的本钱、那也就是将来支持吴王与秦王争斗的本钱。
“嫂嫂,是上次那个——”荀滢忽然转头看了一眼俞菱心,小声问了半句。
俞菱心这才想起来,荀滢是见过齐珂一次的,就在当初她与荀澈订婚之前,在父亲俞伯晟想给她安排与齐珂相亲、而荀澈则带着全家去搅局的那一次。
尤其是到后来平辈们一起到外头去赏梅赏雪地说话,她和荀澈是与明家兄妹一起去了梧桐别院,荀淙荀滢则是与齐珂俞芸心等人同行赏梅。
也就是说荀滢那天不只是在侧殿吃茶时见到了齐珂,赏梅的时候还有那么半个时辰的众人同行。
俞菱心不由心头忽然一跳,轻轻点头的同时也仔细看了看荀滢的神情。
那白皙秀美的莲瓣小脸上带着三分真挚的好奇,以及极其浅淡的期待,好像颇有些想要再见到齐珂一样。
不过让俞菱心很快又微微松一口气的是,荀滢这样的期待神情,与其说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思,倒不如说像是求学之人即将见到渊博的夫子,就像是当初俞正杉见到荀澈的样子,满心跃跃欲试都是谈论诗书画技,并没有什么情动心动的娇羞之色。
反倒是荀湘那边,随着昌德伯夫人与荀二夫人接下来几句随口的问答与夸赞,双颊已经有隐约飞霞。
而这时随着外头的脚步声响,下人打起门帘,齐珂的兄长齐珏亲自领进来了两个少年,其中一人身穿青布长衫,气质十分端正,正是刚刚被昌德伯夫人夸了又夸的齐珂。
而另一人则是身穿锦袍,面孔也算有几分俊秀,居然也是俞菱心所认识的,苏舅母的儿子,苏茂。
齐珂与苏茂一起进门,俞菱心便微微蹙了眉,她知道苏舅爷如今不再跟着朱家办事,而是转而去依附文家与齐家,也听说随着齐珂的父亲昌德伯接了先前朱家在吏部的职任之后,给苏舅爷安排了个新的六品散职,但是苏茂居然会与齐珂这样相熟么?
看来在前段时间文安侯府和晋国公府一心忙着秦王与明锦柔大婚之事的同时,齐家这边也是有很不少的动作啊。
“诸位好。”因着此刻在花厅里的人实在很多,亲戚关系按着哪里论起都是十分复杂的,所以众人见礼之间索性就没有一一称呼,齐珂与苏茂各自躬身拱手,几个平辈的荀泽荀澹荀湘,包括俞菱心身边的荀滢都起身还了礼。
而长辈们自然坐着不动,齐珮本来按着辈分也要站起来的,但是看着已婚的俞菱心悠然安坐,不过欠身点头,不知道那一瞬间想了什么,居然也就没有还礼,竟然是再次提前拿出了吴王妃的阵势。
齐珮的哥哥齐珏脸上就有些尴尬,却也不好当着这样多人给齐珮使眼色,只能赶紧叫人设座上茶,带了过去。
昌德伯夫人却没察觉出什么不妥,直接开口笑问到:“珂哥儿最近读书可还好?又是几日不见了,你娘那边可都安顿了吗?”
齐珂微微欠身,声音清朗而稳重:“有劳伯夫人挂怀,家慈昨日到了京里,已经安顿了。家慈也问候府上的安好,希望令爱大婚之后,有空能够上门拜望。”
“怎么这样客气!”昌德伯夫人笑得更是欢喜,“大家都是亲戚,一家人,何必等到你珮儿妹妹大婚之后呢。左右在大婚之时也要劳你过来一同送嫁拦门,带着你娘一起过来吃喜酒才是呀。”
齐珂再度欠身:“伯夫人见谅,我家是在寒微,先父在世只得递补六品主簿,不得封妻。家慈既无诰命,又一心为先父守素,府上令爱的大婚乃天家喜事大典,家慈不敢前来。之所以想要之后拜访,主要是想将先前贵府的厚赐送回,毕竟无功不受禄,如此接济,在下与家母,皆不敢当。”
“这——”饶是昌德伯夫人油滑惯了,也没想到齐珂居然是个扬手就打笑脸人的,当着荀家那么多人在场,一口一个“伯夫人”、“令爱”的,完全不接亲戚的话,还公然说要将财物退回?
“齐公子真是好风骨。”眼看昌德伯夫人张口结舌就卡在了当场,荀二夫人立刻接了一句,“不愧是学富五车的大才子。不过齐公子也容我这个转折亲戚的长辈说一句,你这样清正的风骨自然是好的,但也不该伤了亲戚的情面,毕竟这是伯娘想要帮扶你们家的心意,哪里能这样驳呢。”
齐珂面上完全不为所动:“这位夫人言重了,在下仍旧在求学之中,秋闱侥幸未曾落榜,尚且不知春闱如何,不敢妄称才子。伯夫人的接济向善之心,家慈与在下皆十分感念。只是在下家中已习惯清贫,如今尚有薄资度日,家慈无意受人施舍接济,还请伯夫人与这位夫人体谅。”
齐珏赶紧打圆场:“其实这都好说,豫章贤弟你的风骨我也是知道的,若是不愿意就算了,没事没事,还是先说说那个珮儿大婚那日的送嫁拦门的事情罢。”
“提起此事,在下更是不好意思。”齐珂说到这里竟站了起来,“府上大喜之日,是在下的恩师李夫子的忌日,在下已经约定旧日同窗,要一起出城去扫墓祭拜,还要探望夫子的遗孀与家人,怕是不能为府上出力了。”
“哪一位李夫子?”苏茂如今也与齐珂、俞正杉一样是在青阳书院读书,对书院里的夫子比较熟悉,闻言一怔。
齐珂淡淡道:“不是书院里的大儒,是我幼时开蒙识字的老师,一生功名止于秀才而已。不过李夫子于我有恩,故而每年祭拜,不敢或忘。”
“这个——”昌德伯夫人此刻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没想到才名远播,甚至被自己丈夫儿子都十分看好欣赏的这个所谓才子这么不同人情,大喜的日子里上门说话样样都不成,这显然就根本没有将昌德伯府放在眼里,也没有将吴王和齐珮放在眼里。
文安侯府长房一脉有这个态度就算了,齐珂一个还没参加春闱的小小举人也这样不给面子?
“既然每年都去,那今年晚一些也没有什么吧。”昌德伯夫人眼尾扫见俞菱心的眼光与微笑里已经带了几分讽刺,脸色就更难看了。
尤其是她知道齐珂作为俞菱心的远房表兄、俞正杉的同窗师兄,是在俞菱心出阁的时候去了俞家帮忙送嫁拦门的。
“这可是吴王殿下的大婚!”昌德伯夫人越想越不平,“能够在吴王殿下跟前露脸是什么样的机会,难道不知是何等宝贵吗?这是天家的大婚庆典!”
“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在府上的大婚上献丑。”齐珂身姿如松,眉目平静,“祭奠夫子是在下的私事,还是不劳伯夫人挂怀了。”
“不识抬举!”昌德伯夫人真是忍不住了,啪的一拍桌子,“你还真以为以后的仕途都能靠自己读书吗?没人提携没人指点,就算中了进士又能怎么样?真是——”
“姑母,你这样是不对的。”在众人的愕然之中,荀滢居然忍不住开口了,“其实珮表姐的大婚,体面风光原本也不在乎拦门送嫁的都有什么人。如果齐公子能来固然是好的,但人家齐公子既然有自己的正事、而且是尊师重道的大事,您既不应该勉强,更不该轻看人家才是。”
“荀滢你这是胳膊肘往哪里拐?”昌德伯夫人真是脸色难看至极,连名带姓地就质问出来,反正一点颜面也没有,那一肚子的火气就随便发了,“难不成你这是看着——”
“看着什么?”俞菱心同样提高声音截了一句,冷冷看着昌德伯夫人,“您不要觉得自己是长辈就什么都能随便说。敢污蔑滢儿一个字试试看!”
第146章 为什么
“侄媳妇这是什么话!”俞菱心的接口对于此刻的昌德伯夫人就相当于火上浇油, 原本就已经相当难看的脸色越发铁青。
其实以昌德伯夫人素来说话的风格, 刚才她原本要说的后半句是“难不成看着我这个做姑姑的素来脾气好”之类,毕竟荀滢素来也是个温柔安静的性子, 昌德伯夫人倒也还不至于信口开河到说出什么检点与否的话来。
可是不管昌德伯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此刻有齐珂与苏茂两个远亲、或者关系很是转折的平辈男子在座, 这半句话再被俞菱心截住,听上去就实在难堪了。
以前在翠峰山庄里昌德伯夫人和齐珮自然也是见过俞菱心言语强硬的样子,但那到底是在外头、而非齐家府邸之中, 而此刻又是齐珮大婚出阁的前夕、一家子为齐珮大礼商议预备喜事的时候,昌德伯夫人作为女主人,又怎么能忍得下俞菱心这个晚辈当着这许多人的强硬驳回。
便再是油滑见长的, 也总有几分脾气:“我这个姑姑说出什么来了?啊?你一个晚辈就敢当着脸来警告敲打我了?如今果然是大侄子春风得意得不行啊, 叫一声荀长史四品官,就轻狂的无法无天、什么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长辈要有长辈的样子,才能叫人心服口服。”俞菱心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反倒是挺直背脊正面望向昌德伯夫人, 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若是家里的长辈糊涂不懂事,做晚辈的就算心里有敬意, 处事的时候也不能顺从,反而要代替长辈收拾后头的首尾。譬如您今日向着人家齐公子的这几句话, 令公子将来就少不得要到青阳书院再多走动不知道多少回, 才能不断了这朋友兄弟的情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