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公爷肯帮忙,我保证能查清楚。”陆行舟继续道,将个中利害关系点明,“这事发生在宫里,东厂的人永远不可能告诉你真相,不是他们故意隐瞒,而是因为他们绝不会往下去查。我想个中原因,公爷比我更清楚。”
这话说出,那两名番役亦默认了。
东厂接到的旨意至始至终都只有两个字:找人。
见荣国公仍在犹豫,陆行舟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的心情与公爷一般,只想杀之而后快!”
荣国公听到此,抬头,眸子里略过一轮狠光。
“来人,带贵客去见二小姐。”
……
林潇这会儿并没有歇息。
并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实在睡不着。
白日里经历的一切,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
一闭上眼睛,就仿佛又被人蒙住了眼睛、捂住了口鼻。
饶是林清和荣国公夫人一左一右陪着她,依然无法令她平静。
“夫人,老爷说,宫中有贵客登门,要见二小姐。”
不等荣国公夫人说话,林潇便大声尖叫起来。
“潇儿,潇儿。”荣国公夫人急忙把林潇搂在怀中,不停的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道,“潇儿,不怕。”
见林潇仍旧哭泣不已,荣国公夫人便骂道:“见什么见!任他什么贵客来我们都不见!”
等荣国公夫人骂过劲了,林清才在旁边道:“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这么晚了还让人过来,肯定是急事。”
“见吧,见吧,不知道又要把潇儿吓成什么样!”荣国公夫人说着,又抹起泪来。
等到里边通传完了,陆行舟等三人才走了进来。
他示意东厂的两位番役不要靠得太近,以免林潇受到刺激,自己则走上前去。
林潇缩在荣国公夫人怀中,丫鬟将床幔放下,不叫陆行舟看清里面。
“二小姐,你能否将今日所发生的事给我讲一遍?”
“嘤嘤……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林潇只是哭。
陆行舟见她的确说不出什么,便换了一种问法。
“二小姐,请问你今日早膳用的什么?”
林潇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用力思索起来,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跟姐姐一起吃的,姐姐吃的是松茸鸡粥,我……我吃的是青菜粥。”
“你为什么不用松茸鸡粥呢?”
“因为……因为我昨天晚上吃了好多肉,肚子很胀,所以早上只能吃点清淡的菜粥。”
荣国公夫人和林清都惊讶的看着林潇,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
今晚把她从宫里接出来之后,林潇几乎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不论爹娘兄姐对她说什么,都会尖叫着大声哭泣。
“所以,你喝完菜粥后,肚子舒服些了吗?”
“嗯,好多了。”
听着林潇的语气渐渐如常,陆行舟这才切入正题。
“二小姐,我知道今天你碰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有人要害你,现在我来,就是要查出害你的人。”
“可……可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林潇又哭了起来。
荣国公夫人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潇儿不是不小心落水的吗?”
“不是,不是的,娘,我是被人扔进雁池的!”
“我的天,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林潇哭喊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荣国公正好从门外进来,听到这里,顿时双拳紧握:“你们不要插嘴,让那小子问。”
荣国公夫人这才安静下来,紧紧搂着林潇。
“今天在御花园,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吗?”
林潇抽泣着说:“我……我很多都不知道了,我脑子很乱。”
林清见状,便开口道:“陆公子,今日在御花园的时候,我一直与潇儿在一起,不如我先说,或许我说着说着,潇儿能想起一些事来。”
陆行舟点头:“有劳大小姐了。”
“我是从头说,还是只说跟盛姑娘有关的?”
“从你们进御花园说起,凡是你留意到的,哪怕是不相干的人,都可以说。”
“好。今早出门,发现马车的窗幔脏了,便换了一辆马车,耽搁了时间,到御花园的时候,旁人都已经到了。我跟潇儿进了园子,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那会儿盛府的元柔姑娘在娘娘身边伺候着。皇后娘娘见我们晚到了,训诫了我们几句,便说要回宫了。我和潇儿从承揽亭出来,就一直在赏花,不时有公主和贵女过来说话,倒没说什么,都是一些恭贺我的话。我那会儿没太留意元宁妹妹,好像看见过,却没有什么印象了。”
林潇却突然插了一句话,“我看见她了,她跟晋王坐在一起喝茶。”
见林潇有了讲话的意愿,陆行舟便直接问她。
“那你过去跟她说话了?”
“没有,我一直跟姐姐在一起。”
“你跟姐姐一块扑的蝴蝶?”
“嗯,我的宫扇是天蚕冰丝的,是最好的。我们正在玩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在说蝴蝶好看。”
林清道:“我就是那个时候才看到元宁妹妹的,当时就看呆了。她今天穿得特别美,纱衣特别好看,又有十几只蝴蝶围着她转,就跟真正的仙女一样。”
“我还跟姐姐说,蝴蝶好像也知道她最漂亮似的,都围着她转。”
“元宁妹妹的手心中那一只蝴蝶特别美,是紫色的,整个园子好像就那一只最特别。许多人都围着元宁妹妹,我也拉了潇儿凑上去看。刚走到她身边,那蝴蝶就飞起来了,我正觉得可惜哪,元宁妹妹忽然一声尖叫,整个人朝前面的曼陀罗花树飞过去,我当时就懵了,还好潇儿反应过来了,伸手拉住了她。”
陆行舟轻声道:“曼陀罗花……”
“今年的扑蝶会最别致的就是这几棵曼陀罗花,从西域一路长途跋涉运到京城,就只活了四棵。那花闻着特别香,只是离得近了,才看得见花枝上密密麻麻的刺。”
林潇这会儿已经被林清的叙述完全带起了了,思绪也清晰了许多,“我看着元宁扑出去,什么都没想就拉住了她。她差一点点就撞上去了,后来姐姐上去问她,她说没事,又跑过来问我怎么样。我那会儿手腕有点疼,又觉得御花园里香气太浓了,就说想回去歇着,姐姐这边不得空,所以她就说她陪我回芷兰轩。”
原来如此。
“我从前不太喜欢她,她么,也不喜欢我。不过,上次她哥哥救了我大哥,所以我也没想不理她,就跟她聊了起来。没想到她也不是讨厌的人,我们俩说得开心了,就说不回芷兰轩了,去雁池逛一逛。我进宫这么多次,还没去过雁池呢,她也没去过。我们就坐在湖边聊天说话。后来说着说着……”
林潇的声音又开始颤抖起来。
陆行舟问:“是有人过来了吗?”
“嗯,”林潇用力点头,“有三个小太监,搬着花盆过来,我没在意。可是……可是他们过来的时候……呜呜……”
“二小姐,你不用着急。我来问你,你点头或者摇头。”
“嗯。”林潇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他们三个走过来,把你们两个人扔进雁池中?”
“不是。”
“他们先把松阳县主扔到雁池中?”
“你怎么知道?”林潇非常惊讶。
陆行舟却不意外。
御花园中的一切,所有的靶心都是元宁,林潇只是临时起意而已。
“不过,他们不是把她扔进去,他们……他们是把她的头摁进水里?”
“摁……进水里?”
陆行舟重复了一遍,语气有些森然。
东厂的两个番役离陆行舟很近,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只觉得一股凉意自陆行舟的身上散发出来,瞬间就让人觉得冰冻三尺。
“我的嘴巴被堵着,只喊了一声就喊不出来了,我看着元宁在挣扎,一开始挣扎得很用力,可是过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她就……她就不……不动了……呜呜。”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所有人听到这里,都已经听到了元宁的结局。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陆行舟的身上。
挺直的身板,漠然的表情,他仍然是他,没有任何的变化,也没有分毫的言语。
只是在这瞬间的寂静之中,屋子里骤然多出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所有人仿佛都嗅了出来。
那是一种专门属于猎场和战场的血腥味儿。
陆行舟的肩膀微微起伏了一下。
“二小姐,你继续说。”
便听得林潇继续说道:“我一直被那个太监卡住脖子,说不出话,疼得要命。等到元宁没动静了,我就听到有一个女人在说话。”
“她说了什么?”
“她问,怎么样了?前面的太监就说成了。然后。”林潇咬着唇,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抓着我的那个人问,这个怎么办?我就听到那女人说,多管闲事的臭丫头,扔到湖里去喂鱼。她说完我就觉得被他们打晕了,后面的事就真的不知道了,呜呜呜。”
荣国公幽幽的问:“潇儿,你真的听到她说,要把你扔进湖里喂鱼?”
“嗯,她就在我后面,每一个字我听得特别清楚。”
“小子,你要我办的事,我答应了,你承诺我的事情,别忘了。”
“公爷放心,我先告辞了。”
陆行舟与两个番役离开,刚跨出门,便听到林潇在后面高喊起来。
“我想起来了,那三个太监,说话的声音一点都不像太监。”
“多谢二小姐。”
陆行舟说罢,便离开了卫国公府。
第81章 牢笼
睁开眼睛的时候,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画像。
画中的女子穿着湖绿色的纱衣, 两道锁骨隐约可见,一头青丝用一支蝴蝶簪子松散的挽起,不经意的垂下几缕, 漫不经心却又别样妩媚。
淡淡扫出的蛾眉, 更衬出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
略显稚嫩的脸庞,与这诱人的纱衣原是不搭的, 可少女的眸中似有泪,似乎诉说着不尽的伤悲,令人止不住的怜惜,想要探究这童颜少女的悲伤往事。
元宁一看到这幅画, 便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
一度楼, 不是已经毁了吗?
怎么会看见这幅画像?
是做噩梦了吗?
她明明是在宫中,明明在御花园参加扑蝶会,明明跟林潇一齐坐在雁池边聊天……为什么会突然看到这幅画……是在梦里吗?
元宁使劲儿摇了摇头, 这一动, 才觉得浑身痛得厉害。
她发现自己双手和腿脚都被人用绸布卷成的绳索绑起来打了个死结, 令她无法动弹。
“醒了?”
元宁猛然抬起头,便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眯着眼睛望着自己轻佻的笑。
他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律紫团花茧绸袍子,头发虽还挽着, 却歪到了一边。
腰间的玉色腰带系得松松垮垮, 大半个胸口露在外面。
一双桃花眼,时不时的就眨一下,满脸都是酒气和邪气。
她仔细辨认了一下, 才认出眼前的人。
三皇子陈瑔……
为什么自己会看到他?
元宁以为自己犹在梦中,使劲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却依旧是他。
“小心肝儿,不用怀疑了,是我。”
陈瑔抬起手,用食指在元宁的脸颊上轻轻地勾勒了一个圈儿。
“肤若凝脂,不枉我在这儿守了你大半宿。”
这话一出,元宁不禁毛骨悚然,她低下头,见自己早上出门的那身衣衫早已经不知被何人剥离,仅留下一件胭脂色的肚兜还挂在脖子上,遮住了那几处隐秘。
然而陈瑔此时居高临下的站着,早就看了个通透。
陈瑔说守了几个时辰,那岂不是……
“想什么呢?是在想我对你做了什么吗?”陈瑔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越看越觉得钟意,“你放心,我最喜欢冰清玉洁的女子,你现在,干净着呢!”
他的目光邪戾,令元宁无法直视。
她垂下头,陈瑔狞笑着,又在元宁的身上恰到好处的点触了几下。
元宁顿时无法自持,禁不住发出了几声叫喊。
这个陈瑔,显然熟知男女的那点子事,对女人了如指掌。
好在他点到即止,并未深入。
“乖,咱俩往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来。我给倒杯酒,润一润嗓。”
待他转身,元宁微微抬眸,悄悄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大屋子,与宫中其它大殿似乎没什么两样,地面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摆的雕花饰兽的红木家具,离元宁最近的那台隔断,乃是紫檀木嵌象牙花做成的。那隔断后头有一张几案,上面似乎摆满了酒菜,旁边有一张卧榻,铺着一大张色彩艳丽的天竺毯子,想来,先前陈瑔就躺在那边。离元宁最远的是一个浴池,此时还腾腾冒着热气。
屋子的正当中是一个金色香炉,不知道里面燃的是什么香,徐徐冒出白烟,令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
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寝殿。
然而这屋子并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