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郊外,一望无际的田地和田间成排耕作的人都是专心致志的,远方破败的城墙印证着徇王那道拆城令确有其事,沿途的房屋全都渐变并且集中,哪怕宽广的道路上,也满是些不知道意义何在的大树。
这个国家显得非常的混乱。
但几乎遍布了他所走过所有路线的农田,又实实在在的告诉他,舜国,并不缺乏粮食。
粮本位的社会,这些农田比金银珠宝更值得相信。
尚隆磨蹭着下巴,手上的纸扇早就换成了一把小刀,到底想干什么呢……
造那样的大船,种植着这样多产的粮食,那些忙忙碌碌却并不显劳累的人群,再配上这样一个树木丛生、却房屋简陋的国家。
哪怕已经到了咸仓,对着这样一座半塌陷的城墙,尚隆也只能感慨一句徇王的爱好真别致。
因为城墙已经拆了,这座城市直接与大路相连,尚隆跟着一队不知道运送了些什么的车队一起直接进了城,直到凌云山下,才多少找回了些熟悉感。
毕竟王宫是天地所赐,徇王还没有放肆到连这里都要拆掉。
治世百年的延王,刚跨过咸仓那半人高的城墙没两步,两个身着黑甲的人气势汹汹的冲着他走过来,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半晌,尚隆眼见着两个人对视一眼,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一人扳住他一边肩膀拉着就要走。
小松尚隆作为一个非常著名的文武双全人士,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用手上拿把小刀处理一下这两个人,就见前方不远处趴伏着一只巨大的犬型妖魔,那身上的鞍架明晃晃的刻着半圆的青叶藤和一朵金盏花。
舜国发国书的时候,特别喜欢在纸上印这个东西。
哦呀,这是一进门就被主人家发现了吗?
尚隆看到这里便不再反抗,坐上去后任由妖魔嚎叫一声直冲山顶。
浮春宫的建筑非常美丽,但是眼尖的尚隆还是看到了一些改动的痕迹,这座宫殿……好像变得比他想象中大一些了啊……
浮春宫后殿的客室里。
“中日安好。”
打招呼的是个黑发黑眼的青年人,那眼中满是纯挚和客气,但行为中却是恰到好处的多礼和热情。
感觉他很认真的在表达【家里来客人好烦啊】的意思呢!
这样子和雁国学府里的孩子们并没有多少差别,都是些性格依旧棱角分明——
“这眼神咋这么猥琐呢……”
——的孩子啊……
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女声让尚隆一时有些尴尬,不过以他的城府,却也不太会把这事放在心上。
话说去年在关弓的花楼里和一个客人比着扔缠头的时候,他最后可是直接再花魁房里被找到的,六太的爆脾气他都没关系了,被女官说两句——
这时,又是那道女声响起。
她问:“可是主上来了?”
刚才打断他的那名女官正站在一扇屏风侧面,这时他看过去,那女官依旧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样,抬首给了他一个满是崇敬的笑容。
然后下一秒又变回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怎么觉得……浮春宫内的人都有点讨厌他呢?
错觉?
“不是你的错觉。”另一道声音带着些古怪的歉意传进他的耳中。
尚隆将就着扯了扯嘴角,笑着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与他同为胎果的王者。
徇王玉江被传喜好美人,据说本人也是个难得的美丽女子,尚隆打眼一看第一感觉,却并不是那样一张脸有多么美丽,或是那样一双眼睛里,到底压着多厚的乌云、又到底闪着几颗星星。
真是国如其人……不,人如其国啊!
徇玉江这个人非常的违和,她非常的白,不是闻名十二国的那些美人们牛奶一样的乳白,而是那种不带颜色的、非常冷硬的,石头一样的白。
同理,这个人的头发眉眼也非常的黑,尚隆知道舜国盛产石料和玉种,这徇王,当真是一副拿舜国珍宝雕出来的样子。
白硬玉的底子黑云石的头发,那眼睛,差不多就是嵌在上面的一双黑曜石种子。
也是难得啊!
但真正让尚隆一眼就认出这人必定是徇王的东西,却是她身上那种味道。
不止是外表,徇玉江这个人,看起来便和这个国家一样。
——气场、味道、还有那种似有似无的微妙气息。
就像是一棵根系非常繁荣的树木,她的内在充满生机,遍布了整片土地,密密麻麻的占有了地下的一切,但拔出土地的那一部分,却却干枯的只有一截细小的木桩。
一种看上去了无生机,实际上却旺盛的可怕的感觉。
徇玉江看着他的眼神颇为古怪,还有些不可置信的嫌弃,尚隆心知他一路跟着车队,穿的是人家赶车的衣服,和徇王那副做派怕是要差得远,但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会因为衣着露出这种表情的人。
“延王陛下……比我想象中好看一些啊!”
这……尚隆一时倒觉得这真是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话题。
徇王爱美,便是对着他国的王也能这样说出口来吗?
也许是因为面孔,也许是因为那样奇异的气质,也许是因为整个沿途所见那些与传言并不相同的臣民,小松尚隆并没有在这个人身上,看出那种属于失道之君的偏执或是疯狂,徇王就如同他的第一印象一样。
——非常的违和。
“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年长的男人惯于应付各种场合,他其实属于玉江最麻烦于应付的、那种笑的很爽朗,但是心特别脏的类型。
到底还是关乎民生的话题,尚隆作为一国之君,对于舜的现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你的国家,正在出现问题——”
“确切的说,”徇王和她的女官一样喜欢打断人的话:“我的国家,曾经有问题。”
这个一切尽在掌握又死不悔改的样子真是……尚隆咬了咬牙,他时常在各国游荡,亲身体会民众的需要,所以才会更加了解如何治理国家,舜极国虽然与雁隔着很远,但每一位失道的君王都代表着无数即将流离失所的百姓,他来舜国,只是为了评判一下民风,见到徇王,也只是想顺便给一些建议。
“我大概知道你想要干什么。”延王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是与开始全然不同的严肃:“在白纸上重新书写,确实要比在别人的画作上进行修改要容易得多,可是国家不同于画作,你要完全的拆掉这里再重建,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嘛,虽然我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所以说!”一直被插话的尚隆终于成功反杀一次:“虽然用一代人的痛苦换取后来的幸福像是很有远见的想法,但是作为王者,不论哪一代人,他们都是我们的子民!让他们幸福才是王者的职责所在!”
“更何况,”小松尚隆说出了非常残酷的现实:“因为过于压迫反而被逐下王座的君王不在少数!徇王这样的做派……你不担心,会被自己的臣民推翻吗?”
“完全不担心。”
徇王饶有兴味的砍了他半晌,问说:“延王陛下一路从临州走来,看我舜国风光可还入眼?”
这正是尚隆最猜不透的地方,乘坐妖魔飞上天空时他曾经向下望,那些不断被平整出来的小路,与其说是小路,不如说是一道道的地基,那样的大小,那样的密度,要不是在半空中看到底下那副巨大的棋盘,尚隆也只当那些树只是种来看的了。
树木的种植有规则,田地的规划有规则,道路的修建有规则,一座一座的城池像是延伸的节点,而黑黢黢破败的王城,就像是附于蛛网中心的那只蜘蛛一样。
不安定,却也安定。
徇王的笑容带着些意味不明,但确实还挺好看,她胸有成竹的问他:“可我的台甫并没有生病啊。”
“您觉得,沿途所遇那些舜国臣民……有想要推翻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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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隆!!!”
年少的麒麟拿着书卷直接冲进了玄瑛宫,那书册被直接拍在君王的桌子上,延麒六太毛都要炸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个子小,气势却极强:“这笔预算是怎么回事?!你去舜国逛一趟花楼要花这么多钱吗?不是说舜国名头最响的两位花魁都进了浮春宫了?还有哪位身价这么贵!?”
延王撑着身子靠在案几上,颇有些恶趣味的感慨说:“这百十倍的价格,哪家的花魁受得起啊?”
“那这是……”
“这些银钱啊,最后都得进了徇王的口袋啊。”
“徇王?”六太的眉头皱的死紧,有那样对待臣民的传言,怎么会是英明的君主?
“嗯,可是舜国确实有很好的东西啊,徇王肯卖,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尚隆看着那比预算的位数,无端的也是有点心疼,但归根结底,还是感慨的意味多些:“徇王……玉江啊……”
“等等!”
六太看他这副样子,又一掌拍在桌子上,神颇有些惊恐:“你对徇王做什么了?!”
“做什么?”尚隆被他逗得一乐,想起那天的场景,那兴致却又下去了:“我能做什么啊……那家伙,果然是个相当违和的人啊。”
“违和?”六太十分了解他,也有些担心:“那种不知道能撑多久的王,你可不要随便感兴趣啊!如果舜真的出现了混乱,我们倒是可以——”
“不会哦。”尚隆发现他在浮春宫进行了一次总是被抢白的对话以后,好像突兀的,也开始喜欢上这样很有气势的插话行为了。
“舜的话,应该是不会乱了。”
延王的声音慢慢低下去:“那些人啊,并没有反抗她的意识,也没有反抗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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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只要可以填饱肚子,可以穿着暖和的衣服,可以和自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并且拥有值得追寻的目标,那就一定不会想要打破现状。”
“哪怕他想,在周围所有人都对这件事非常满意的时候,他也不会再继续产生这样的想法了。”
“一点一点的加重的痛苦不会被很快感知到,但突然提升的幸福却总是让人满足。”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找到了民众的最低限,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平息那场波涛暗涌的民乱,又用七年的时间,一点一点的提升到他们可以接受的水准。”
“用十年的时间把一只弹簧压到底部,在反弹之前稍微松手,只要那只弹簧没有折断,每当手的力气不够了,便稍微放松一些,放松之后继续保持几年,在下次反弹时继续这个过程。”
“再过十几年,大家只会记得自己的生活越变越好,并不会觉得自己只是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水准。”
“这几十年间产生的东西,全部归属了这个国家,当然,最后也会归属于他们本身。”
“哪怕有人发现了这样的事,但在与所有人相悖的情况下,他会逐渐认为,是自己不知足导致了这样的想法。”
“群体的力量总是大于个人的,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我是为了建设国家才想到了这个计划,如果因为这个计划损失了国民,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徇王的笑容更像是个惯用的表情:“我不需要他们死去,我只是需要他们听话而已。”
“说什么指引发展方向,统领国家啊,在这个不需要战争、也不会有变化的国家——我们带给臣民的,就是【那样生活下去一定会有希望】的安全感啊!”
“他们只要做自己擅长的工作,听从官员的安排,就可以有丰富的食物,有足够的衣服,有固定的假期和准时的娱乐。”
“和家人一起这样的生活,他们并不会产生厌恶。”
“虽然放弃了这一代人很可惜,但是只是要他们保持麻木的话,我好歹保证了温饱不是吗?”
“糟糕,好像说了很不负责任的话啊……”
“这是我登基的第三十九年了。”
徇玉江说:“为了让他们习惯听话,我可是比预想中,整整多花了九年的时间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上全部关于王的内容都是作者胡编的。
和延王的交流只写了一半,玉江这个不算洗脑,只是类似于培养惯性,舜国人其实什么都不缺的,精神上放弃这一代,基建完了徇王负责带着群众放飞自我。
这个最后也不是要工业革命的那种,十二国这种设定根本不可能出现大工业体系,修真科技倒是可以期待一下。
别把作者的智商想的太高,我只是尽量编的合理点而已。
感谢77、夏雪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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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长治久安的第六年
普白三十八年,恭国的麒麟选择了一位十二岁的王者。
供王珠晶,以十二岁的稚龄走完了升山之路,并且在坚信并且确实被奉为王者后,抬手给了恭国的麒麟一个耳光。
珠晶是个明确的自助者。
“与其坐在围墙保护的房屋里感叹世道真是可怜啊,与其一遍又一遍的抱怨妖魔使得家园受害啊,与其惶惶不可终日的坐在那里等待麒麟选择出王者。”
年少的女王声音果断:“没有王者,却没有人愿意冒险走那条升山的路;被妖魔迫害,却没有想办法反过来猎杀它们!”
“王座无人,世道就会变坏,麒麟不愿下山迎接王者,国民不愿远赴千里升山,而国内的军队和官吏们,只是在自己的房屋周围建造栏杆和围墙。”
“这样一味防守的人生!这样一味等待的人生!这是恭国的子民该过的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