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一个小太监低头弓腰快步近前,打了个千,便道:“福晋,爷他……”那小太监压低了声音,嘀咕了一通。
盈玥素日耳力过人,但水阁中咿咿呀呀还唱着昆曲,觥筹交错嘈杂中,实在是听不清。
可她瞧见五福晋听了禀报,瞬间一张端庄的脸都有些扭曲了,右手捏得白玉杯盏咯咯作响,额头也隐隐暴起了青筋,可见是愤怒到了极点。
该不会……顺容私会五贝勒,被五福晋发现了?
是了,这里可是贝勒府,五福晋作为府中的女主人,顺容想在她眼皮子底下作妖,早晚有露馅的一天。只不过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五福晋强行挤出一个发冷的笑容,对四伯母瓜尔佳氏问道:“承恩公夫人的爱女哪儿去了?”
瓜尔佳氏一愣,忙拉着身旁的女儿一同起身,道:“这是小女宝容。”
宝容也忙屈膝一礼。
五福晋冷笑:“我说的可不是这位格格,而是那位年纪稍大些漂亮小格格!”
瓜尔佳氏这才明白五福晋指的是顺容!她忙扫了一眼身后角落席位,顺容自己算计着跟了忠勇公夫人来了五贝勒府,但瓜尔佳氏并不待见,随便把她塞到了角落里。
果然,那里是空的。
瓜尔佳氏暗道,这个贱丫头,只怕是闯祸了!她心中恼恨不已,便忙道:“五福晋有所不知,这丫头规矩没学好,因此并未待她来。可没想到这丫头主意大,竟然求了她婶母带她来!”说着,瓜尔佳氏露出气愤之色!
这下子矛头直指纳喇氏!
纳喇氏脸色一青,少不得连忙起身,“福晋,我只是瞧着那丫头可怜,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曾去过什么大场合。”
五福晋一脸恼恨,“是吗?忠勇公夫人竟这般疼爱侄女!”
纳喇氏又急忙道:“可是来了之后,我便将那丫头送到亲额娘那儿了。她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没想到竟一时贪玩,跑出去了。”这话,又把责任再度送还给了瓜尔佳氏!没错,那是你女儿,就算做错了事儿,也是你自己没管教好!
瓜尔佳氏恼怒地瞪了纳喇氏一眼,忍不住要反驳,但纳喇氏丝毫不给这个妯娌机会,她急忙对五福晋道:“可是这丫头闯什么祸了?还请福晋宽宥,带回去之后,定叫她亲额娘好生管教。”
纳喇氏一口一个“亲额娘”,刺得瓜尔佳氏脸青一阵白一阵难看。
五福晋忍不住冷笑:“忠勇公夫人严重了,哪里有闯什么祸?只不过是迷了路,冲撞了我们五爷罢了。”
听了这话,瓜尔佳氏脸色一片铁青,这个贱丫头竟然做出这种不知廉耻之事!!!
纳喇氏见状,也急忙露出一脸惊愕,“这孩子素来乖巧,今儿怎么这般冒冒失失的?可见是自小没见过什么场面,一来便失措了。也是我不好,该替四嫂多照看着她些才是。”
盈玥暗道,这分明是暗指四伯母瓜尔佳氏苛待庶女,以至于堂堂公府格格养了这么大,竟如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般。
瓜尔佳氏眼珠子都要冒火了,“不敢劳烦弟妹费心!我自己的女儿,我自会加倍管教!”这话,瓜尔佳氏说得咬牙切齿!
说着,瓜尔佳氏朝五福晋屈膝一礼,道:“我们府上的格格失礼,待会儿回来,任由福晋处置!”
五福晋冷笑:“承恩公夫人这话言重了,连我们爷都未置气,我又怎敢处置?好歹这是承恩公府的格格,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话音刚落,底下便有禀报说,五贝勒爷回来了。
五福晋顿时收敛了脸上的寒色,露出端庄得体的微笑,笑着起身迎接五贝勒,满口殷切关怀,还亲自给斟酒奉上,“爷可回来了,方才孩儿都醒了,怕是想念阿玛呢!”
盈玥暗骂一句卧槽,这变脸速度,堪比川剧啊!
不过顺容却过了一刻钟才悄然回来,她的位置不显眼,又是从侧门而入。只不过方才五福晋才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指桑骂槐了一通,因此顺容虽然极力低调,还是被不少人给瞧见了。
瓜尔佳氏更是一直就盯着呢,见顺容回来,立刻便狠狠剜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回去再收拾你!”
顺容顿时花容失色,小脸都白了。
宝容撇撇嘴,也露出了嫌恶的神色,红嘟嘟的小嘴嘀咕道:“五姐姐还真有本事……”却害得额娘被五福晋冷嘲热讽,丢了这么大的脸!宝容心中不免厌恶极了这个庶姐。
此刻,顺容就算再傻,也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她满脸惊慌,明明那竹林很是偏僻,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盈玥暗道,五贝勒府前头两位阿哥全都悄无声息地夭折了,若说和五福晋无关,她是如何都不信的。可见这位五福晋对后院掌控非同一般,因此顺容想要瞒过五福晋耳目,绝非易事。
第九十三章、两只乌眼鸡(三更)
五贝勒府满月之后,盈玥满以为顺容必定会遭到四伯母的幽禁,可没想到满月后第二日顺容竟如常来忠勇公府读书!!
盈玥忍不住纳罕,以四伯母的手段,竟然会放过顺容?
宝容在她耳后愤愤道:“额娘本来要关她去佛堂的,没想到阿玛竟然插手了!说五姐只是无心之失,可把额娘给气坏了!”
原来如此,原来顺容早把此事透露给四伯父了,而四伯父何尝不盼着延续后族荣耀?
这就是顺容的意图啊!
真是一环扣一环。
而且自此之后顺容将自己的价值展现给了四伯父,日后四伯母再想为难周姨娘与顺容母女,只怕就不容易了!
好算计!
宝容气得脸蛋都紫涨了,“真是气死我了!她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阿玛居然还护着她!真不晓得阿玛心里是怎么想的!”
呵呵哒,你阿玛不止想做国舅,还想当国丈呢!只可惜五贝勒已经有了嫡福晋,堂堂公府嫡女又不能去给一个贝勒当侧福晋,但庶女就不同了……
她这位四伯父,吊儿郎当没什么本事,小算盘却打得叮当响!
“咳咳!”盈玥瞥见顺容盈盈步入书堂,急忙咳嗽了两声,暗示宝容。
“月娘,你嗓子不舒服吗?”宝容忙问。
盈玥:……
这时候,宛若葱白的纤纤玉指捏着一枚薄荷糖递了过来,“吃块薄荷糖压一压吧。”顺容的声音温柔中透着关切之意。
宝容小脸瞬时如寒潭一般。
“谢谢。”盈玥尴尬地接了过来,飞快塞进嘴里。顺容的薄荷糖味道更清凉些,这个炎热的时令吃着的确正合适。
顺容又柔声问宝容:“六妹吃吗?”
宝容恨恨道:“还是五姐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说罢,宝容小脸一甩,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顺容嫣然一笑,还真的从荷包里捏了一枚薄荷糖出来,塞进自己的樱桃小嘴里,笑得愈发俏丽妩媚。
灵秀眨了眨水润的眼眸,稚气声声问:“玥姑姑,两位姑姑又闹别扭了吗?”
盈玥:这个“又”字用得好呀!
便低声道:“不妨事的。”
顺容耳朵倒是极为灵敏,她嫣然笑道:“放心吧,没事的,我会让着六妹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叫宝容气不打一处。
盈玥见状,急忙问灵秀:“过几日我便要随额娘去郊外的延春园避暑庄子上住,灵秀也要同去吗?”二房并无避暑园子,因此去年夏天,灵秀是寄住在延春园的。
灵秀呲着小奶牙:“只要玥姑姑不嫌我烦就成。”
盈玥笑了,她倒是极喜欢灵秀这丫头,她们虽是姑侄,盈玥却当她是小妹妹一般。如此娇软萌萌的软妹,谁不喜欢。这二年,顺容心思愈发重了、盘算愈发深了,自己都得小心提防着,省得被利用了,至于宝容,整日被气成了乌眼鸡,盈玥从旁没少安慰,都快成居委会大妈了。
相比之下,还是灵秀宝宝可爱。
顺容含笑道:“真羡慕灵秀,年年夏天都能跟月娘在一块儿。”
宝容气歪了鼻子,“五姐若是羡慕,大可跟去一块住!”
顺容笑容更加灿烂了,“若是六妹能替我求得嫡额娘准允,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盈玥郁闷地叹了口气,忙对宝容道:“别闹~!”你受够了顺容,难道我就没受够?
宝容满含怨气道:“反正九婶那么喜欢顺容,当她是亲生女儿一般!”
盈玥幽幽一叹,额娘带顺容去五贝勒府赴宴,后来还闹出那样丢脸四伯母脸的事情,身为人女的宝容自然心里会有些埋怨的。
宝容不过怨怼之词,可落在顺容耳中,便觉得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了。顺容脸皮一紧,脸上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她板着脸道:“九婶母只有月娘妹妹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六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盈玥暗自咂摸,顺容心思多,想得也有点多了啊……
宝容先是一阵懵逼,然后才想到顺容居然敢对她大吼大叫,登时便恼了,她立刻怒怼:“你吼什么吼!这里可是书斋,岂可喧哗?!”
这两只乌眼鸡啊……
盈玥忙咳嗽了两声道:“先生差不多该来了,你们别吵了!”
宝容轻哼了一声,这才偃旗息鼓,顺容也只得寒着俏脸去自己位子上坐下来,心中不免更恨极了宝容的嘴巴。
晌午歇息的时候,顺容趁机带了自己绣的一方团扇去澧兰堂献给纳喇氏。而宝容则非要拉着盈玥去东院去看望身子渐重的大嫂敏仪。
盈玥拗不过,只得陪她去了。
嫂子临盆的日子已经愈发近了,因此近来甚少出门,之前五贝勒三子满月,她就没去。
午后阳光正暖,敏仪便歪在临窗美人榻上假寐,小腹隆起了一个圆润的弧度,微微起伏。她身上盖着一方织锦鸳鸯的小薄被,头上旗髻微微有些松散。
敏仪笑着道:“娇客登门,是我失礼了。”
宝容笑着吐舌头,“我哪里算是娇客?倒是大堂嫂真是愈发雍容娇艳了。”
敏仪红了脸,啐道:“宝丫头什么时候学会嘴巴花花了?”
宝容嘻嘻笑了。
敏仪孕中丰腴慵懒,又是刚刚小憩过,因此两腮一片娇红,的确是艳丽无匹。
就是有些女人,愈是怀孕,愈是娇艳不可方物。
敏仪打量着这两个小娇客,不由心情甚好,忙叫人端了可口点心与时令鲜果,边吃边聊得开怀。
正说笑着,敏仪的陪嫁侍女周四海家的突然跑了进来,“格格,不好了——”那周四海家的一看房中还有盈玥与宝容两位格格,立刻便止了声,不说话了。
敏仪皱眉,她这个陪嫁侍女,是自小伺候她的,性子素来沉静稳重,若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断断不会如此,便忙问:“出什么事了?你只管说便是。”
周四海家的抿了抿唇,低声道:“格格,西厢房里那个……这个月不曾换洗。”
宝容听得小脸上满是懵逼之色。
盈玥暗道,宝容这个年纪,还不晓得换洗是什么意思嗯?
清朝可没有姨妈巾,都是自己用软布缝几个类似小内内的玩意儿,不过是加厚夹棉,然后换着洗着捣腾着用。
没换洗的意思,就是没来大姨妈。
没来大姨妈是什么意思,傻子都明白!
所以敏仪的刷地煞白了。
据盈玥所知,西厢房里那个,是祖母觉罗氏赏赐的,唤作春鸳,人称春姨娘。其实她并不姓春,而是因为老太太身边得脸的几个丫头都是春字辈的。
妻妾同时有孕,这叫盈玥不禁想起了额娘当初怀福康安的时候,阿玛的侍妾秋韵也怀了身子。
第九十四章、你是禽畜吗?上(四更)
大哥福灵安的两个侍妾一直都是赐药的,最近嫂子胎相稳固了,老太太就发话给停了。
其实哪怕是停了,大哥也很少去叫侍妾侍奉。但没想到,这位春姨娘竟然这么快就有孕了。
得知此事之后,纳喇氏叹着气道:“你嫂子怕是意难平,今年避暑,她身子重,我原本想着让她舟车劳顿了。如今看来,还是把她带上吧。”
盈玥暗道,额娘这是怕嫂子会动手加害春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啊。
涉及到自己亲孙子,额娘的举动,倒是叫她想起了当年的老太太了。
额娘可以容许自己亲侄女给儿子侍妾赐药避孕,但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敏仪加害自己亲孙。
一晃已经是炎炎夏日。
延春园清凉如旧,就在这园中,敏仪终于迎来了临盆。
这可是忠勇公府第一个孙辈,不止是老太太,连额娘都盼着抱孙子呢。
只可惜事与愿违,敏仪折腾大半日,生下了一个小格格。
额娘纳喇氏都难掩失望之色,成婚五年,结果只盼来一个孙女。虽说富察家这几辈格格比较稀少,可再稀少,在古人眼中,只有儿孙才是血脉传承。只有在在儿孙充裕基础上,再来一两个小格格,那才算是喜事。
老太太老脸皱巴巴难看,她瞥了一眼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一脸厌烦地道:“这孩子,不如叫招娣得了!”
盈玥急了,忙撒娇:“玛嬷,这个名字可不好听!”好歹是忠勇公府的嫡长孙女,哪能叫这么个名字?其实本质上,她这位祖母,跟寻常人家重男轻女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
纳喇氏微微一忖:“要不……叫萱娘吧。”
萱草,又称之为宜男草,说白了跟招娣是一个意思,但起码好听点。且萱草,又叫忘忧草,因此有平安喜乐之意。
可怜敏仪拼死拼活生下这个孩子,此刻早已累晕过去,若她晓得自己女儿取了这样的名字,不知该何等难受。
翌日,盈玥起了个清早,便往哥嫂院中而去,正要遇见大哥穿着侍卫服出来,正准备去宫里当差呢。
盈玥忙问:“大嫂醒了吗?”
福灵安叹了口气,“敏仪她有些……你多陪她说会儿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