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板着脸道:“搬去前院那是必然的!明儿就叫人收拾!不过张先生——”傅恒声音有些冷沉,“学问是好,可惜不是严师。我会给他另择去处,隆儿明日起便去族学读书!”
纳喇氏一惊:“去族学?!”——纳喇氏的族学,那可是傅恒当年亲自一手整顿出来的,还聘请了好几位大儒执掌,读书做学问的确一点不差。
可唯独一点不好,就是规矩太严苛。天不亮便要闻鸡起舞,还不许带书童伺候,学不好便要挨戒尺。
纳喇氏心中暗暗发苦,谁说从文轻松些,若入了族学,比起习武骑射的灵哥儿也不见得轻松多少!
隆哥儿打生下来便娇弱些,打小被她和老太太娇养着到六岁。如今她哪里舍得送去族学吃苦?说到底,隆儿又不是长子,何必吃这些苦?读几本书便是,以富察家的门第,将来还愁仕途不成?
纳喇氏忙从中转圜道:“族学在老宅那边,马车也要走小半个时辰呢。如此一来,隆哥儿岂不是天不亮就要起来?”
傅恒淡淡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纳喇氏心中有些暗悔,此刻也只得暂且拖延一二,道:“早起些的确没什么大不了,可是隆哥儿体弱,如今正是隆冬腊月,万一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何况年底了,族学也快年休了。不如等来年天暖……”
傅恒微微沉吟:“等来年开了学,便叫隆儿去读书吧!”
纳喇氏早已是悔恨不已,早知如此,叫老太太娇惯着些又何妨?
傅盈玥算是见识到了,原来自己便宜老爹竟是个严父、虎爹,而且是个相当有权威的主儿,完全是说一不二。连美人娘都和老太太都拦不住!
在福隆安的哭爹喊娘中,被强行搬出了颐福堂抱厦,去了前院居住。而接下来,待到过了年,他便要去族学受折腾了。
傅盈玥心情很是舒畅得过了在大清朝的第一个年。
翻年正是乾隆十八年。
年前小半个月,傅恒都是在纳喇氏院中歇息的,直到来年初十的晚上,才终于破了第一个例。因为纳喇氏的月信到了。
“太太,公爷在前头歇下了,是容姨娘去伺候的。”纳喇氏的贴身侍女雪芝上前低声道。
傅盈玥此刻才晓得,合着自己便宜爹还有小妾啊……旋即她就觉得自己蠢透了,傅恒可是一等公、大将军,岂会只有一个老婆?
只不过自她降生,这几个月里,府上姨娘的存在感似乎蛮低的样子。哦,是了,傅恒才回来没多久。大约是纳喇氏厌见那些姨娘,从未叫她们来请安伺候,因此傅盈玥至今还一个都没见过呢。
纳喇氏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淡定的样子:“知道了,退下吧。”
雪芝不敢多言,屈膝做了个万福,便飞快退出了内室。
纳喇氏招手唤了陶嬷嬷近前,淡淡吩咐道:“去把药熬好,叫容氏喝下去。”
“太太放心,老奴这就去办。”
傅盈玥瞪大了眼珠子,那所谓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什么东西!
怪不得、怪不得,她只有两个嫡出的哥哥,却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原来都是自己这位看似温柔的美人娘的手笔啊!
纳喇氏如此明目张胆叫身边嬷嬷直接去给侍妾赐药……真的没问题吗?傅盈玥不禁泛起了忧虑。
侍女雪蕙微笑着上前为纳喇氏捶腿,“太太仁厚,那容氏是什么东西,哪里值得太太如此费心?当初直接一碗烈药下去,永绝后患便是。”
纳喇氏眼皮一撇:“我自有我的打算!”
雪蕙一听,连忙垂首,再不敢多嘴了。
旋即纳喇氏便睡下了。
傅盈玥被乳母喂了奶,又吃了小半碗鸡蛋羹,也躺下睡了。正迷迷糊糊着,便听乳母刘妈妈嘀咕:“这容姨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雪蕙压低了声音道:“三年前,苏州织造进京述职,献给公爷四个瘦马,容氏正是其中之一。”
瘦马?!傅盈玥瞪大了眼睛,困意全无。
雪蕙继续道:“咱们公爷原是瞧不上这些玩意儿的,可苏州织造的面子又不能不给,便只留了一个。老太太为此都不大高兴,太太发话说,那个容氏可以留下,甚至开脸做姨娘也使得,不过有一点,瘦马不干不净,是断断不许有孕的。”
傅盈玥暗自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刘妈妈咂舌:“瘦马不都是清倌儿么……”
雪蕙一脸嘲讽:“清倌儿又如何?从不干不净的地方出来的东西,又能干净到哪儿去?!”
接下的几天,傅盈玥总能从底下人的嘴巴里听到几句对这位瘦马容姨娘的鄙夷之言,以雪蕙这样的大丫头为首,甚至连底下扫地的粗使丫头也全都言语不善得紧。
多亏她们嘴碎,傅盈玥总算知道自己老爹有几个老婆了,美人娘纳喇氏是大老婆,除此之外还有四房妾室,沈姨娘和江姨娘似乎都是老人、老黄历了,不怎么被提及,容氏是新宠,还有一个秋姨娘,叫做秋韵,是老太太觉罗氏身边出来的人,虽年轻娇嫩,但不及容氏得宠。
好吧,其实所谓的容姨娘得宠,也不过是在纳喇氏来例假、或者身子不爽利的时候才会被叫去前头伺候过夜而已。
总之,富察府中的状况是:夫妻恩爱、妾室恭顺。
二月里,天气初暖,纳喇氏正抱着小儿子福隆安心疼不已,福隆安族学读书不过才一个月,便瘦了一圈。族学一去便是一整天,午饭要在族学里用,虽说也荤素皆备,但对于锦衣玉食的福隆安而言,实在是吃不惯。
福隆安愤愤瞪着傅盈玥:“妹妹胖了好多。”——他却瘦了这么多,福隆安觉得很不公平。
麻蛋,这小子一来就找她的茬!福隆安入了族学,几乎每日都是天不亮就走,天黑了才能回来,一个月只有一天的假期,可就这么一天假期,都不忘找她的茬!
纳喇氏笑着道:“月娘的确是胃口愈发好了,真是叫我省心不少。”——她这个女儿,真真是个贴心小棉袄,从不哭闹,隆哥儿襁褓之时候与之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傅盈玥郁闷地咬着乳牙。做鬼的日子里,什么也吃不到,降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吃奶,如今好不容易能吃点辅食了,她如何能不敞开肚皮补偿自己?
第十章、公府宅斗(上)
傅恒的侍妾容氏,当真是个绝色美人,而且年才十七岁。
傅盈玥初见容氏是在三月里,纳喇氏抱着她在国公府后花园里赏看春日桃花。花园里的风景当真是美极了,桃花开得跟粉霞似的,然而花面不及人面娇。
容氏是个非常纤瘦的美人,纤纤柳腰简直不堪盈盈一握,巴掌大的瓜子脸娇怯不胜。
“给夫人请安。”容氏恭恭敬敬行了个万福。
纳喇氏淡淡“嗯”了一声,“听说你开春病了些日子,如今可是大好了?”
容氏语气细细的,很是谦恭的样子,“劳夫人挂心,是婢妾的不是。婢妾如今已无大碍了。”
纳喇氏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不方便的日子里,素来老爷多是叫你伺候。你这一病,倒是便宜了旁人了。容氏,你觉得呢?”
纳喇氏口里旁人,便是从老太太指派去伺候傅恒的秋韵、秋姨娘。
容氏眼中有些凄然,在这偌大的公侯府邸,她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出路,连个孩子都不许怀,争一时之宠,又有何用?
傅盈玥托着自己肉嘟嘟的腮帮子,心想,富察家后院的宅斗完全high不起来啊,一个个的,全都被美人娘纳喇氏压得死死的,甚至连老太太赏赐的秋韵姨娘,也未敢造次。这叫一心吃瓜的傅盈玥很是失望,这些个美妾的战斗力,实在不咋滴啊!
主要原因还是傅恒的态度,只要傅恒不宠妾灭妻,小妾自然就蹦跶不起来。
“怎么不说话了?”纳喇氏挑眉看着容氏,微露不悦之色。
容氏神色一紧,连忙屈膝道:“夫人,婢妾……”容氏咬着发白的嘴唇,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见容氏神色惶恐,纳喇氏淡淡一笑,“你怕什么,只要你们安安分分,我没有容不下的。”
容氏心中凄然,安安分分?在夫人眼中,连怀孕这种事情只怕都是不安分的举动吧?而她,是连这样“不安分”的机会都不会有的。
纳喇氏微笑道:“我知道你是个乖巧的懂事,所以几个侍妾里头,我最看重就是你了。你只管好好伺候公爷,我不会亏待了你。”
容氏面露苦色,夫人怕是看出她这段时间是装病了。她只是苏州织造送的礼物,公爷便只当她是可有可无的消遣,老太太更是厌恶她的出身,所以才指了身边的侍女秋韵,开了脸,便是为了分她的宠。如此形势之下,她若不躲避锋芒,只怕……连身家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放心,”纳喇氏笑容深邃,“只要你听话,我会护着的。”
容氏满脸为难:“夫人……我——”
纳喇氏又道:“而且——你不是还想给你弟弟赎身吗?”
容氏心中一震,夫人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她们容家在苏杭原是颇有家资的绸缎商人,只可惜得罪了官面上的大人物,便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她被充入乐籍,弟弟被戏班子买去。容氏知道自己姿色不俗,原也是打算若被卖给哪个富贵人家为妾,得了宠,攒些银子,给弟弟赎身……哪里料到苏州织造竟转手将她献给了朝中罪当煊赫的忠勇公。
公府大院中,在她之前竟不过只有两个侍妾,而有生养的,竟只有夫人纳喇氏!容氏更打听道,前头资历最深的沈姨娘,在夫人刚刚生下大公子福灵安的时候,曾怀过一胎,但莫名其妙便小产了,后头的江姨娘虽然熬到生产,却产下一个死婴!得知这些之后,容氏如何能不恐惧?
那江姨娘早先也挑唆她把夫人赐的药抠着嗓子吐出来,容氏却不敢。那药可不是夫人背地里赏赐的,可是连公爷和老夫人都准允的!她有包天的胆子也不敢啊!
没有孩子便没有终身的依靠,可为了求个终身依靠,把命搭进去,便得不偿失了。
但在容氏心中,比什么劳什子终身依靠更重要的自然是自己那唯一的弟弟。
容氏更惊讶于,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纳喇氏微微一笑:“当初苏州织造送了四个人,我唯独留下了你。府中内院添人,我岂会不查清楚底细?”
这温和的话语,让容氏打了个冷战,“夫、夫人……”
纳喇氏莞尔一笑,赞道:“你那弟弟小小年纪便是福庆班的头牌,可真是争气,只怕没个千儿八百两银子,班主是不会放手的。”
容氏咬了咬贝齿,这些她如何不知?她一咬牙,夫人既然点出此事,必定觉得她有用处,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求夫人施以援手!”
纳喇氏笑了,“我可以帮你,但不会白白帮你……”
……
吃饱了一只大瓜的傅盈玥被纳喇氏抱着回到了澧兰堂。
澧兰堂跟老太太的颐福堂一样,都是面阔五间的大屋子,如今她就住在澧兰堂的倒座抱厦中。跟正堂相连,只隔着一道墙,所以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便能听到从正堂传来的那种声音。
倒不是声音太大,而是傅盈玥的耳力太过灵敏了。
这也算是修炼阴阳诀的坏处了,阴阳诀是一部养生功法,养得她的六识也比寻常人灵敏许多,视力妥妥飞行员级别,耳力也极聪。
只有在美人娘来大姨妈的那几天,她才能睡个好觉。
她倒是想干脆躲进小世界,可床头有守夜丫头和乳母,眼珠子时时刻刻盯着她呢!唉,用得着这么敬业吗?乃们就不会偷点懒?
纳喇氏的宅斗手段很有水准的,一下子就摁住了容氏的命脉,让她乖乖争宠,压制老太太那边的秋姨娘。
老太太那头自是不满,“容氏举止狐媚,咱们这样人家就不该留这种人。”
“只是侍妾而已,要那么端庄做什么?何况老爷持身方正,又岂会被勾了魂去?老太太不必担心。”纳喇氏言笑晏晏道。
老太太被儿媳妇一语堵了回去,生生噎得无话可说。
老太太那样的身份,毕竟不能亲自下场对付儿子的一个不入流小妾,只得按下不提,回头便狠狠数落的秋姨娘一通,嫌弃她是个废物,连男人都不会伺候。
那秋姨娘虽然也是姿色卓绝的,但毕竟不及精心培养出来的瘦马楚楚动人。
秋姨娘挨了老太太训斥,少不得更恨极了容氏,便愈发争锋相对了。
连傅盈玥这个小婴儿都能听到不少二妾相争的喜闻乐见之宅斗~~
第十一章、公府宅斗(下)
在美人娘纳喇氏的操纵下,富察氏公府后院端的是热闹。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傅盈玥满周岁。
乾隆十八年八月十五,是中秋节,同样也是她的抓周之日。
对于到底要抓点什么东西,傅盈玥很犯愁。美人娘纳喇氏一直碎碎念教她去抓小银剪刀,那是精于针线、擅长女红的意思。
但素——她才不想苦哈哈学刺绣呢!
至于点心、吃食也是不能抓的,不管男孩女孩,“吃货”都不是好听的名声,至于四书、笔墨之类,虽然是多才的意思,但古代可是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
印章、宝剑之流就更是男孩子才该抓的东西,环伺一圈之后,傅盈玥终于一把抄起了那盒香喷喷的胭脂。
如是男孩子抓胭脂,便是好色轻浮之徒,若是女孩子,便是精于打扮,德言工容里占个容字,其意头虽比不得抓针线,但也还不错。
“格格生得粉雕玉琢,又抓了胭脂,长大必定是个美人坯子。”立刻便有一大堆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涌了出来。
大公主和敬也出席了傅盈玥的抓周,笑着与老太太道:“絮儿当年也是抓了胭脂呢!”
亮大奶奶、郡主娘娘笑着附和道:“可见月娘和絮儿有缘。”
盈玥暗道,有缘个屁,香喷喷的东西,小孩子岂会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