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他,半晌,不知谁冒出一句:“你说的啊!”
萧廿昂首,让他们把平时使的家伙什都拿来,和付岩去端了一盆熟石灰。
没一会儿,众人又哗啦啦回到原先的地方,拎着刀枪棍棒,萧廿手里还是那根竹竿。
一干人咬牙切齿,这小子太狂了!
萧廿往竹竿顶端塞了一团湿棉花,笑道:“没办法,我穷啊,身无长物,只能就地取材了。”
人群中间有人被他逗笑,发出一声轻嗤。
萧廿再抬目,方才调侃时的神色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个个来,我不怕挂彩。”
付岩眼睛一瞪,哥你搞车轮战,是不是傻?
人已经上了。
这块空地靠水背林,一打起来,周围的潭水和枝叶遭了殃,破风声飕飕作响,树叶和水花飞溅一地,付岩眼花缭乱,只看到人一个个的换,没几回合趴下去,胸口头发和脖颈上全是白.粉。
没半个时辰,盆子见底了,就萧廿一个站在地上,只破了两片衣摆,一身黑衣还干干净净的。
众人捂胸口的捂胸口,扒拉头发的扒拉头发,心里一阵儿凉,谁看不出来,这要是换了真枪,不是穿成糖葫芦就是得开瓢。
老梗大刀丢一边,喘的透不上气儿来,扶着树干揉腰:“小兄弟,成…你这老三老子认了…”
萧廿把竹竿撑在地上:“这样的话,我想让你们去办件事,成么?”
老梗是个直性子的硬汉,愿赌服输,一口答应,周围的弟兄也附和着点了头,萧廿扬扬眉,笑道:“那你们记着,到时候再说。”
空地又变得幽静宽敞,手背让方才的落叶削出一道口子的付岩从树干后面露出头,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三哥,这声哥我真没白叫,以后就跟你混了。”
萧廿挨着潭水坐下来,摸起一块石头打水漂:“少贫。”
付岩笑呵呵地凑过去:“你想吩咐他们什么事,为什么现在不说?”
萧廿瞧着石头片在水面上打出一个接一个的水花,道:“今天我只是把人打趴了,他们不得不低头,尚不会真心听我的,得再等等。”
付岩毛遂自荐的指指胸口:“那三哥可以吩咐我啊,我一定真心诚意去办。”
萧廿摸摸下巴:“略瓜。”
付岩以为他想吃瓜,面露难色,搔着后脑勺道:“什么瓜?才开春,去哪里找瓜啊。”
萧廿指指他的脑门。
付岩:“……你又损我!”
在甘宁山,萧廿毕竟资历太低,只靠一场打斗便要完全服众不大现实,但开了这个头,以后便容易了,他又是刚绝果断的性子,每每百治百效,很快就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当真成了三爷,这月末同陈昂处理完山上的事,便去找老梗,交代了一件事情。
付岩晨练之后没事干,在水潭边找到了萧廿。
他坐在岸上,手边放着一堆石头片儿,不时拿起来丢一个。
不知为何,他从独处的萧廿的背影里瞧出了一种孤寂的味道。
过去拍拍他的肩,付岩一屁股坐下,道:“想什么呢。”
萧廿塞给他一块:“看谁打的远。”
两颗石子一起丢出去,在水面上激越着飞远,萧廿力气使的太大,又甩偏了,不过三四个水花就斜斜栽进了水里,付岩的那颗却像只小飞镖,一直飞到小石潭对面才没进去,他哈哈笑道:“好了,说实话吧。”
萧廿瞅他一眼,那厢凑上来:“想人呢吧。”
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斜仰八叉的身子推正。
付岩道:“去年年底你灌酒的那个样子,我还真以为你是伤情了,到平山坳才知道那是计谋,来到甘宁,你什么事都办的这么好,我觉得你没伤情,现在又拿不准了。”
萧廿笑了两声,谁说那时没有发泄的情绪在里头,只是有一样他很确定:“我了解元歌,知道她说的话那些该信哪些不该信,她最讨厌牵连别人,催着让我过来,那就听她的好了,没什么大不了。”他一顿,“那个傻子。”
付岩嘟囔了一句‘傻子的话你还听’,被他敲了脑瓜崩,闪着泪花儿道:“那什么中山王可还没死呢,山高水远的,你不担心他把你的人抢跑?”
萧廿目光转过来,付岩竟然从里面看到了“我就等着这一天”的邪恶感,后颈寒毛微微一竖:“你你你实话跟我说,没杀燕越楼,有没有这个算计在里头?”
萧廿轻笑:“老天让我一箭好多雕,我有什么办法。”
这人太可怕了。
付岩把袖子撸下去,安抚那些立起来的鸡皮疙瘩,又听见一声:“她答应了让我做她的退路,这辈子都别想跑。”
付岩转头,看见萧廿将石子全部抓起来,扔进水里,噼里啪啦一阵响,水花四溅,拍拍手起身离开。
...
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候,甄母的身体也一日日好了起来,这日和沈元歌一起去了院子里,晒走捂了一冬日的霉气。
甄母坐在躺椅上,问她何清仪的事,沈元歌用性子不大相合的理由糊弄了过去,甄母笑道:“我觉得得何小公子脾性不错,阮阮秀弱,他也温文,怎么会不相合呢?”
沈元歌轻轻给她摇着羽毛扇:“就是太相似了才不好,都是文文静静的,日子还不过成了一张白纸…”她顺口就说了出来,才意识到这话在长辈跟前不大合适,忙低了头,甄母笑的眼角皱纹都多了起来,抚抚她的鬓发:“没事儿,在姥姥跟前没什么不能说的,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然姥姥误会了,到时候委屈的就成了你自己。”
沈元歌点点头。
甄母瞧了她半晌,若有所思:“阮阮要是有了心上人,也大可直接告诉我。姥姥不会再犯之前的错了。”
沈元歌抬起眼睫,对上那道慈祥的目光,心口一跳:“姥姥,我…”
“姐姐。”沈兆麟从门外进来,手里提着一盒东西,见到坐在院中的二人,冲甄母行礼,才起身道,“都在外面呢。”
沈元歌的话被打断了,转向兆麟:“你怎么有空过来?”
沈兆麟在院中石桌上坐下,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沓手抄的佛经。
沈元歌看见这个,便知道是什么事了。
沈兆麟道:“下月中旬是母亲的忌辰,兆麟本该在灵前尽孝,奈何正与武举应试的时间冲突,我明天便要去试场,期间不能外出,是以今年无法给母亲祭奠了,便手抄了这份经文,想拜托姥姥那天替我焚在佛前,尽一份哀思。”
四周变得沉静,甄母静默片刻,温声道:“好,姥姥也会抄一份,和你的一块烧给她,你就放心去考。”
沈兆麟点点头,沈元歌放下了羽扇,甄母注意到了,目光转向她,猜中七八分:“阮阮,你可是想…”
“我想回一趟江东,去本家祠堂给母亲祭奠。”
甄母面色微顿,点了点头:“你父亲逝世尚不满一年,本就该回本乡为母祭奠,姥姥不拦你。只是,”她言语中有些担忧,“你现在出门,会不会不安全?”
沈元歌道:“中山王上次归藩受了重伤,不可能好这么快,这段时间不会盯着我,正好是个空当,这是我们入京后母亲的第一个忌辰,弟弟因故不能前往,我是要去的。且三四月里天元寺出入往来香客众多,我悄悄乘一辆小马车出去,到时候再悄悄的回来,只要我们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发现。”
甄母想想也是,便应了,又嘱咐陈嬷嬷和春菱,免得甄府来人时说漏了嘴,沈兆麟没待多久,他得赶回国子监收拾东西,沈元歌送他出去,离的小禅院远了,听他沉声道:“回乡祭奠自己的母亲,还得跟做贼一样,这是什么道理。”
沈元歌微微笑道:“是啊,如果我是大内高手,这就不用怕了,有来劫道的打个半死先。”
沈兆麟不由自主道:“姐姐,萧廿哥走的久了,你说话都开始像他了。”
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元歌停下脚步,推他脑门:“我是不想你应试的时候心里有包袱,不识好人心,快走快走。”
三天后,沈元歌乘着一辆简素的青帷马车,和山路上往来的香客们一起下了山。
沈元歌算准了中山王的事,平山坳那一炸炸走了燕越楼半条命,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且一心都在防备上京,的确没精力发号施令来逮她,积极的是另一个人。
燕越楼走前的威胁给甄景为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他重伤的消息传来时,甄景为还真希望他就这么死了,可他还活着,这事儿就不能掉以轻心。
他曲起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你说的对,第一年入京,照元歌的性子,应该会亲自回江东祭奠,这是个机会,算算时间,应该就在这两天。”
姜氏皱眉:“可天元寺到现在都没接到消息,老太太那么宠元歌,若她出远门,应该会吩咐我们将车辆行李都准备妥当的。”
“你觉得事到如今,母亲还愿意相信咱们?”甄景为脸拉着,“你是忘了上次她的回信里说的话有多重了吗?”
姜氏脸一白,皱了皱眉,坐着没说话,半晌,李同弓着腰进来,对甄景为附耳说了几句话。
他们在城门买通的人来透露消息,有一辆小的青帷马车刚刚离了上京,里面的人好像就是沈元歌。
甄景为站起来,在厅堂里徘徊了两圈,口中喃喃:“四妹,你可别怪我,元歌到中山也是锦衣玉食,是去享福的,为兄不能因为一个丫头拿国公府去抵。”
他埋头枯站了一会,吩咐李同:“悄悄跟着不行,太显眼,先直接去庐州沈氏本家等人,等元歌祭拜完四小姐,在回来的路上动手,不用经过上京了,直接往北,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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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脑子里嗡地一声,沈元歌睁大眼睛,懵了。
唇舌被人重重的辗转吮吸,带着几分不安和惶急,搂着她的怀抱也越收越紧,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沈元歌的手被迫贴在他的衣襟上,推拒不开,心跳如擂鼓,眼睫乱颤,刮着他的脸,旋即被亲的更狠,连喘息的余地都不留给她。
时间被拉的很慢很长,直到头晕目眩的感觉再次汹涌而来,沈元歌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脱出手去捶他的肩膀,萧廿才把人放开,小心端详着她的脸色:“不舒服?”
沈元歌和他对视,面前的人满身风尘,眼窝有些凹陷,下巴上都冒出了一层薄薄的胡茬,一看就是才赶过来,左手还压在他胸口,低下头嗫喏道:“本来都好了,现在头又晕了。”
萧廿瞧着她,阗黑双目里情绪翻涌,喉结一滚,再次把她揽进怀里。
沈元歌顺从的把头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这几个月积攒的情绪在他拥过来的那一刻将理智尽数压没,轻轻道:“萧廿,我想你了。”
萧廿垂目,忽地笑了,揉揉她的头发:“傻子。”
沈元歌想到先前对他说过的话,不自觉地咬了下唇:“萧廿,我…”
萧廿打断她:“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懂。”
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存在的误会,还有对彼此的心意,不需要再用言语挑明。
沈元歌缓缓舒了口气,额角在他怀里蹭蹭,想起什么:“你不是在西蜀么,怎么来的这样快?”
萧廿轻笑:“当然是你男人我厉害啊。”沈元歌佯推了他一把。
他一接到信,就没日没夜地朝这里赶,跑死了两匹马,能不快吗。
萧廿用指节轻轻划着她的脸,借着朦胧月光,可以看到她长而卷的睫毛,小巧的鼻尖,被他亲的有些红肿的嘴唇,玲珑的下巴,都带着一种柔和而诱人的美,简直让人爱不释手,沈元歌被他灼热的目光烫到了,垂下眼帘道:“你去把灯点上吧。”
萧廿搂着她不动:“我就想这样待着。”
沈元歌勾勾他的手指,索性随他了。
这些天不是吃就是睡,沈元歌本以为自己能撑一个通宵,结果后半夜的时候眼皮就开始打架,精神也开始模糊,迷迷瞪瞪的,在萧廿那寻了个舒服姿势,就眯了过去。
萧廿环着像猫儿一样憩在自己怀里的人,眼中不觉露出温柔的笑意,直到她呼吸平稳,睡得沉了,才将她放平在榻上,盖好被子,亲一亲她的额,出了房门。
张桓和张杨两个人还在外头的空地上站着,年纪大点的张桓一脸歉疚,张杨没心没肺地挤眉弄眼。
两人的表情都写脸上了,好像一个在说“没保护好你交代的人是我们的错你罚吧”,一个则是“哈这么漂亮的妹子你进去那么长时间都干什么了老实交代”,萧廿面无表情,给了张杨一脚。
张杨嗷地一声,夸张地抱着小腿蹦老高。
萧廿:“少装,我使劲了吗。”
张杨马上垂手垂脚不动了。
张桓:“……”
萧廿整整衣衫,道:“人在哪里?”
张桓指了指院子最西南角杵着的一个小破房子:“关那儿了。”
萧廿颔首,阔步走了过去。
期间张杨凑上来,眼里闪着不多见的狡黠的光:“三哥你不要装正经撒,衣裳上都沾到人家身上的香气了。”萧廿一个眼刀扔过来:“你闻过?”
张杨咕咚咽了下口水,举起双手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萧廿停住步子,微微眯眼。
张桓道:“老三你别误会,那妹子成天在佛寺待着,身上的檀香气能不重吗,谁都能注意到。”
萧廿这才转身,一把将门推开。
张杨劫后余生地拍拍胸口。
张桓在后头踢一下他的膝弯,让你成天嘴上连点儿数都没有。
门扇很旧了,推开的时候上下摇晃,吱嘎作响,几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来,不过看到被绑成粽子,打的鼻青脸肿塞在墙角里的人时,也就不怕他会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