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听了一笑,他将袖口上沾的一点碎屑弄掉,再把袖口弄得十分平整,继续看着窗外的细雨。
而大房之中,薛云海坐在周氏对面,元珍坐在周氏身侧替周氏捶腿。
周氏长出了口气“你是说,国公爷更重意于卫衡”
薛云海道“本来国公爷就是更喜欢卫衡的,只是老夫人喜欢我们家。但我近日似乎觉得,老夫人也渐渐觉得卫衡好了。所以儿子才有些忧心。”
周氏喝了口茶说“我之前也是忧心这个问题,若是在咱们薛府里,你自然是能拔得头筹的。但跟卫衡比,我却没这么有信心”
薛云海眼神微闪“还有薛闻玉。”
周氏看向他,薛云海就说“自上次云涛被淘汰后,我仿佛觉得,国公爷更喜欢薛闻玉了一些”
周氏听了深深地皱起眉。
薛元珍却在周氏身边微微一笑说“这傻子虽说有些天分,但却是不如哥哥你的。倘若没有薛元瑾,他难不成还能留到现在我看若是薛元瑾出了什么意外,这傻子就留不成了。”
薛云海看向妹妹,妹妹平日柔弱,他是没料到妹妹会突然说出这样果决的话。
周氏道“你妹妹说的也有道理,咱们若是能把卫衡和薛元瑾一同除去,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薛云海一时深思起来。
第二日天放晴,元瑾一行人回到薛府,定国公那边的授课还未开始。元瑾下午便带了婆子去寺庙中上香。让婆子在香客休憩的地方等她后。她一路沿着回廊往前走,准备去陈幕僚的院子。
她路上还在思索争夺世子的事情。
如今时间越来越少,恐怕就这几日,定国公就要下决定了。最大的问题是没料到竟然有这般快,闻玉的劣势就是准备不够充分。若能得到那本兵书自然会好很多。
陈先生住的院子种了些枣树,正是枝叶繁茂的季节,枝桠上挂了些青色小果,累累缀满枝头,还远不到能吃的时候。
她看到满园的阴凉,心情才好了一些。罢了,如今也是一步步来而已。
书房的门开着,似乎正是为她留的。
元瑾拾阶而上,看到他正在写字。竹制的隔扇支开,凉风透进来,他一手的袖子卷着,露出的半截手臂筋骨结实,却有一道细长的伤疤。
“来了”朱槙说,“你似乎迟了一些。”
元瑾看了一眼那疤,倒也没问出来“那先生可写完了”
“见你迟迟不来,我已经开始做事了。你怕要等片刻了。”朱槙指了指院子那头,庑廊角落下的那张竹椅,“那里凉快。”
元瑾心想,他这意思是哪里凉快就到哪里呆着吗。她走过去坐在了竹椅上,树荫如盖,斑驳的阳光透在地上,重叠堆积的细碎阳光。她望着那些树梢上青色的小果,竟渐渐的有一丝困倦,闭上了眼睛。
书房内一道侧面轻轻打开,来人走到朱槙面前,低声道“殿下。”
“嗯。”他搁下笔,“机密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吧。”
“收起来了。”来人回到,靖王才叫他退下。
朱槙才走出书房,见她似乎睡着了。雪白的面容覆着长睫,几缕头发粘在脸上。
他以为她睡着了,但在他接近的时候,她却已经极为警惕的睁开了眼。看到是他,她的神情才松了下来。
“走吧。”朱槙竟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然后径直走在前面。
元瑾想他怎的突然揉了下她的头发,她是县主,从小到大,也只有太后和父亲敢揉揉她的头。但他这样的行为,她似乎也不讨厌,反而觉得有种被人当成小孩的纵容感。她见陈先生竟走到前面去了,就道“陈先生,还是我走前面吧。既是我想要这书,怎能让你打头阵。”
朱槙欲言又止,虽然早知道她要来偷他的书,但因为她是邀请自己一起去偷的。所以他也没有叫侍卫撤下,心想直接带她进去,也没有人会拦她就是了。现在她居然想打头阵
“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打头阵。”朱槙说,“就是传出去,我也会被人耻笑的。”
“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怎会有第三人再知。”元瑾却道,“你跟在我后面就是了。”说着就走到了前面去。
朱槙也拿她没办法,只能跟了上去。
他心想自己跟紧一些,应该也没事就是了。
谁知元瑾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
朱槙有些觉得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元瑾微叹了口气“陈先生,你当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你我二人跟得太紧,岂非太过形迹可疑,你还是离我远一些,旁人才不会怀疑我们是一伙的。”
朱槙失笑,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人家元瑾说得很有道理,他只能点头“好好,我离你远一些就是了。”
元瑾才继续往前走,她来之前已经计划好了,这守藏经阁的守卫会在下午换一次,这时候守卫最为薄弱,能悄悄进去,但肯定不能成功离开,因为换人的时候是很短的。而藏经阁左侧有一座空置的后罩房,到时候偷了书便藏到那里,从后窗翻走逃跑。
若守卫太严,不能混入,也只能作罢了,再想别的办法了。
藏经阁掩映在寺庙恢弘的佛殿之中,是座两层高的楼宇。这里已经是崇善寺最净僻的地方了,少有香客经过。此处远山苍茫,山巅碧蓝,而寺庙中檀香隐约,宛如佛音,是阿耶赖识无所不在,无不浩瀚。
元瑾看到此处时,倒真是感慨崇善寺之恢弘。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那日在重重庑廊迷路,看到屋檐下层层镂雕的一百零八罗汉图。
好处也是这里建筑极多,还种着葱葱郁郁高大柏树,很易掩藏。
元瑾先带着陈先生藏在庑廊之后,看到守在藏经阁的两个护卫离开后,才对他说说“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试探一番,看周围是否还有暗卫。”
有时候除了门口有护卫,暗中也有人盯着。一般机要之地都是如此。
朱槙听了稍微有些意外,这小姑娘还挺警觉的,竟知道防备暗中还有的护卫。
自然,他这里守卫极其森严,暗中是肯定有护卫的。
朱槙很想给她减轻一点偷书的难度,就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他们人也走了。”
元瑾摇头,同他仔细分析“我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倘若真的被人发现,也不会被疑是坏人。但你一个身强体健的男子走出去,却难免会被人怀疑的。我怎能让你以身犯险。再者我只是先探探,倘若真的有护卫,我便若无其事的走了就是了。”
她说的一切都很有道理。如果不是因为他就是藏经阁的主人,肯定无法反驳。
朱槙只能道“好,那你当心一些。”
“你藏好就是了。”元瑾嘱咐他。
朱槙笑着嗯了一声。
元瑾走了出去,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确认当真无人之后,才神态自然地朝着藏经阁的方向走去。
而与此同时,暗中的侍卫看到了有人接近藏经阁,几乎就已经握紧了刀柄,凝神看着她,准备若她再近一步便要一跃而出了。
朱槙却突然从庑廊后走了出来,向那小姑娘走去。
暗中侍卫看到竟然是靖王殿下出来,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靖王殿下并未说什么,也就是不想他们出来,便只能先握着刀,缓缓退了回去。
元瑾见他跟了上来,却皱了皱眉低声道“我不是说叫你藏好吗”
“这周围也没有人啊。”他说得若无其事,“走吧,去看看你要的兵书在哪儿。”
他先走到了藏经阁的门口。
因为藏经阁随时会有人进出,故并没有锁。朱槙推门就要进去,元瑾却立刻拦住他,对他摇摇头“门可能布置了铜铃,你直接推也许会响动。”她检查了一番,“既是来偷东西的,便要小心谨慎。”
朱槙说好,退开任她检查。
而暗中侍卫听到这位姑娘的话,已是十分疑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殿下这是带这位姑娘来,偷自己东西的吗
但殿下本人都没说什么,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两人进了藏经阁,元瑾关上了门。只见藏书阁内部很大,樟木地板铺地,磨得光滑温润,中间是一张长书案,两侧对开六张太师椅。对面供奉一尊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而两侧围绕无数的博古架,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藏书,二楼楼梯却是上不去的,一把铁锁将门锁着,锁还很新。
元瑾便道“都说这藏经阁守卫森严,我怎么觉得十分松懈,竟轻而易举进来了。”
弄得她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在瓮中捉鳖。但想想却又是不可能的,即便瓮中捉鳖,捉住她又有什么意义。
朱槙嘴角微动。
守卫松懈若不是他一路跟着,她现在说不定连小命都没了。
“你快找书吧,趁下次守卫换人我们再出去。”朱槙说着,也走到书的附近处帮她找起来。
元瑾却在这藏书阁中,看到了许多好书。她是爱书之人,可惜不能将之带出去,只能将之放了回去,
朱槙已经拿着她要的那本齐膑兵法详要找了出来,见她拿着一本铸杌闲评看了片刻,就说“你喜欢就带走吧。”
“说得好像这些书是你的一般。”元瑾道,还是把书放了回去,这些都是小巧,若叫人发现了才不好。
朱槙只能笑笑。送她还不要,那便罢了。
元瑾将这本齐膑兵法详要贴身放好,从隔扇中看到,此时竟天色微晚,远处天际泛起黧紫色,天光也俺了下来,她是该回去了。
她正想跟陈先生说多谢他今日的帮忙,却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传来,夹杂兵械相触的声音。这是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她脸色一变,拉着他就躲到了博古架与墙之间。
这处的空间十分狭窄,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站着。自然元瑾只到他的胸口,小姑娘呼吸略急,脸蛋微红,身体微贴着他,让他呆在里面,她挡在外面。眼睛谨慎地从博古架的缝隙盯着外面。
朱槙心想,她这般亲近自己,若是在外面,恐怕是非得嫁他不可了。
他就说“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你不要出声,”她低声道,“似乎是有人来了。若发现你我,到时候就说不清楚了。说不定”
既然是个守卫森严的地方,对闯进来的人恐怕也不会太客气。说不定杖打死了都不会有人管。
朱槙笑了笑“你是怕么”
元瑾看向他,然后她说“说实话,我更怕连累了你。”
朱槙心想若是侍卫巡逻,片刻就该过去了,也不会进来的。便正想再安慰她两句,谁知道却听到暗中有两声闷哼,随后藏经阁的门被破开,一群人突然闯入。他们身着褐色短袍,腰间别着绣春刀刀鞘,一行五六人。皆行动敏捷,悄无声息。其中一人低声道,“不是说他进来了,怎么没有人。”
“许是躲起来了。”有人说。
“速战速决。”那人又说,示意其余人快速四下搜寻,甚至有两人很快撬开了二楼的门进去了。
朱槙脸色微变,这不是他的人
藏经阁当真有人闯入并且是来刺杀他的
方才那两声闷哼,便是暗卫被杀的声音。
他有多年行军打仗的素养,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可不是随意的时候,他单手搂元瑾的腰转过身,把元瑾换到了里面,他留在外面。
元瑾更是愧疚,当真连累了他,他却还想保护自己。她目光闪烁,朱槙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单手将她搂在怀中,趁那几人还没搜到这里来,他声音压得极低说“他们总会过来,一会儿我挡他们,你走。”
元瑾怎么能自己走。她说“我连累的你,不能让你为我挡。你走吧,我会保护你的。”她未必真的有什么办法,却总不能任陈先生因为她而陷入危险。
“你保护我”朱槙听得一笑,伸手摸了她的脸侧。
听起来是这么的不切实际,但他的心却因此柔和起来。那瞬间他便突然明悟了什么。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被谁保护过。
她居然想保护他。
看到两人越来越近,已经没有时间了。
朱槙低声说“乖,闭上眼。”
他单手覆住元瑾的眼睛,元瑾只感觉到温暖干燥的手覆盖她,随后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她看不到的时候,朱槙脸沉如冰。竟闯入他的地盘还妄想杀他,手底下的防卫竟也松懈了。人闯入这么长时间,竟还没有人来。
朱槙满身肃杀之气,在那人要搜到这里来的时候,突然一脚将他踢飞
这力气极大,踢飞那人接连撞到了两个博古架,轰然一堆书落下来将他埋住。
这样的动静太大,楼上的人也很快反应过来,朱槙却从袖中抽出一把特制的刀,此刀长约两寸,腰身细长而弯,薄而锋利惊人。对着迎面扑来的人就是一刀,那人顿时面颈崩裂,血瞬间大量涌出。
不能恋战,还有四五人,而他带着元瑾,是无法跟这些人打的。
朱槙破门而出,将元瑾带至无窗的后罩房,找了间屋子藏起来,半蹲下身告诉她“你在这里躲着,不要出声,也不要出来。否则真有可能性命不保。”
他的身手似乎极好,竟能在有四五人的情况下带她脱围。
他要走,元瑾却拉住他“你出去也危险,还是同我一起留在此处吧”
朱槙却说“我留在此处,才会有危险。”那些人分明是冲他来的。“且他们并非寺庙中的护卫,寺庙中护卫的衣着不是如此,应该是贼子闯入。我动静大些,崇善寺的护院应该很快就到了。”
元瑾也感觉到了,虽然她不如陈先生对寺庙熟悉,但一般的护卫绝不会那般鬼祟的行动。
朱槙已经不顾她阻拦,也不继续和她说,出去之后将门关上,并扣上了栓子。
元瑾就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毕竟就算他身手再厉害,如何能以一敌多。更有,这些人究竟是谁,从何处冒出来的,为何要闯入藏经阁来若是为了偷东西,那如何至于
她蹲坐在一个落灰的柜子上,一边思索这些问题,一边略有些紧张地等着陈先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