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槙冰冷地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松开了手,淡淡地道:“罢了,你休息吧。今天住这儿,下一场路程很长。”他说着径直走了出去。
元瑾却在屋中坐了很久。
她也想了很久。
虽然有些事不能跟他说,但其实还有些事,是可以告诉他的。
其实这些话本身她也是想说的,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罢了。如今,就当做是最后的告别吧。
元瑾站了起来,走到门外对她们说:“我要见靖王。”
其中一个丫头应喏过去通传,但是又很快回来,跟她说:“殿下那边回话说现在没空,娘娘怕是要稍等。”
他应该还是在生气吧?他毕竟是靖王,哪里这么容易低头。
元瑾也没说什么,坐下来想了会儿,又问丫头:“驿站里有酒吗?”
直到晚上,朱槙才有空见她。
他的房间就在旁不远,点着烛火,几个幕僚正从他屋中退出来,对元瑾拱了拱手,元瑾只是微微颔首回应。
元瑾走进去,在他的对面坐下,她身后的丫头将一壶酒放在了他们面前。
朱槙抬起头看她,眼眸中透出一股浓重的打量,但是他没有说话。
元瑾端起了酒壶,给朱槙倒酒。这是驿站里最普通的烧刀子,非常浓烈的酒。
她给朱槙倒了酒之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只是轻轻一抿,便有一股浓烈的辣从口一直到喉咙。这酒的确太烈了。
见朱槙仍然不喝酒,元瑾垂下了眼睫,握着酒杯说:“其实我知道,纵然有误会在里面,我也对不住你。”
朱槙看她一眼,嘴角一扯。
“当初同你成亲的日子,是很快乐的。”元瑾继续说,“包括在山西认识你之后,那时我要同一群人竞争,帮助弟弟争夺世子之位。若没有你的帮助,恐怕也无法做到。我是非常感激你的……”
可他偏偏却是靖王。
朱槙端起酒饮尽,知道她是来讲和的。态度略松和了些,缓缓地张开了手,突然说:“元瑾,你知道宫变那一日发生了什么吗?”
元瑾才发现他的手上,竟然有很多细小的伤口。
这是怎么弄的?
她想起他来定国公府带走她的时候,满身是血,那是从战场厮杀下来的血。其实她知道,朱楠不是个东西,阴狠无情,而淑太后却又一昧的向着他。朱槙在宫变的时候,肯定是受到了淑太后很大的刺激。
元瑾伸手轻轻抓住了他的手,伤口似乎已经结痂了,摸上去很粗糙。她问:“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槙一笑,他是个铁血的男人,其实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情绪。
朱槙又倒了一杯酒饮尽,烧刀子太浓,熏得他眼底微红。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元瑾的手,直逼她的眼睛注视自己问:“你以后还会不会背叛我?”
他这时候的表情严肃而阴冷,捏着她的手也隐隐作痛!
元瑾一时没有回答。
他又提高了声音:“回答我!”
元瑾才轻轻道:“不会。”
朱槙听了忽地一笑,眼底染上几分暖意,说:“好,那我也利用过你,就勉强算扯平了吧!”
元瑾才问他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手为何会是这样。朱槙却不愿意再讲。他不讲就算了,元瑾只是一杯杯地给他倒酒,他接了就喝,说一些宫中时的事。说之前他还利用过元瑾做过什么小事,而元瑾也说她什么时候还谋划过害他,两人的气氛一时一触即发,一时会怒目相瞪。但到最后却奇异地温和了起来。
反正都半斤八两。
烧刀子太烈,元瑾有些头晕,就将头靠在了朱槙肩上。
而他也将她搂住,静静地摸着她的头发。听到她轻声问:“疼么?”
她的手指放在他的腰际摸索,他说在杀出重围的时候,那里的伤口裂开了。
“疼啊。”朱槙低声说,看着她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我若不计前嫌,元瑾,一直留在我身边如何?”
纵然强大如靖王,却也无亲人可依。从这方面来说她何其幸运,太后、父亲都将她视作唯一最疼爱之人,家里的几个叔叔也无不宠她,前半辈子就是泡在蜜罐里养大的。
若没有这些,她必定会留在他身边。
她却没有答应,而是轻轻地唤他的名字,“陈慎……”
他嗯了一声,又看她一眼。
她是不是又不胜酒力了,上次就是如此,喝了酒之后把他当做陈慎。
她说:“其实当初我是喜欢你的……”
“我知道。”朱槙亲了她的嘴角。
他的心里溢满了柔情。
罢了,本来就曾相互算计,他也不计较轻重了。
就这样吧,既然她是喜欢他的,那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他需要她也爱他,需要她的相伴。虽然他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但又的确是这么想的。
二人既结为夫妻,那就是不一样的。
“其实我也希望,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彻底地闭上了眼。落在他怀里,脸颊红润,安静又甜美。
朱槙凝视了她许久,才将她抱起,放在了自己的床上歇息。而他还有些事情要做,不得陪她。
在他走后不久,元瑾就睁开了眼睛。
刚才那些话,一则是她的真心话,一则也为了放松朱槙的警惕。
这个驿站简陋,后方是一大片起伏的丘陵,十分方便逃跑。她不能留在朱槙这里,纵不说别的,她不可能同朱槙好好在一起。且她也担心闻玉一旦登基,她会成为朱槙制衡闻玉的棋子。
眼下天色将黑,趁着夜色掩映,正是最好逃跑的时候。
元瑾四处一看,可惜这房间的确只有一个出口,出去必然会经过那两个丫头。
她先在这屋中找了张纸,写下了几个字压在了小几的下面。然后走了出去,对守在门口的两个丫头说:“你们去给我烧壶热水来,我要洗漱了。”
其中一个便应喏出去了,但另一个还留在她身边,看样子是寸步不离的。
元瑾眼中微动,只能问这个剩下的:“净房在何处?”
驿站自然是不会有净房的,只有一个茅房,并且很是简陋。
那丫头将她带到了茅房外,元瑾看了就皱眉,直接道:“这个着实没法用,是否还有第二个?”
丫头有些犹豫,这驿站的确就这么一个茅房,总不能现给王妃娘娘盖一间出来。但娘娘的要求,她们又不敢不从。
王妃娘娘似乎也看出她的为难,就提出:“能不能将就用后罩房?”
后罩房无人把守,且后面连通的正好就是树林。
“那娘娘能否稍等。”她说,“奴婢告诉李大人布置一番。”
朱槙的人果然心思甚密,元瑾心道,却又皱了皱眉:“这样的事如何能让男子知晓。你只需带我前去,守在外面就行了。不要告知旁人。”
丫头有些为难,但又想着王妃娘娘一个弱女子,她应该也守得住她,便应了是。带着她往后罩房去。
元瑾面色沉静,顺利地骗了这丫头带她去后罩房。
谁知穿过二门时,却遇到迎面走过来一队人,打头的人正是李凌。
元瑾心下顿时一紧,那丫头已经向李凌屈身。而李凌也向她行了礼,他笑着问,“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那丫头牢记着元瑾的话,就道:“娘娘这是要回房歇息。”
“哦?”李凌看了眼后面,“走这里回房?”
去后罩房和回住处并不顺路。
“我闷了许久,想散散步罢了。”元瑾才说,“李大人觉得不妥?”
李凌就不敢多问了,反正王妃娘娘还有人陪着。就笑道:“那娘娘去吧,属下就不叨扰了。”
元瑾看了一眼他的手,才跟着丫头向前走了。
李凌看着王妃离去的背影,又疑惑地看了好几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但一时半会儿的又说不上来。
他也没多想,带着一队人到前院吃晚饭,依旧是羊肉包子搭配的烤全羊,这地儿米难得,羊却到处都是。驿站这羊肉包子做得地道,大块大块羊肉馅儿,暄软的包子皮,再吃一口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着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行军的人,坐下来吃这一顿已经是极难得了。李凌吃了四个羊肉包子并两大块羊排才饱,正要去安排军队,却见一个丫头着急忙慌地从靖王殿下的房间里出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
李凌皱了皱眉:“你慌慌张张做什么!”
“是王妃娘娘……”那丫头咽了一下,才说,“是王妃娘娘不见了。”
李凌一听就暗道不好,他大步向后罩房走去,一边让人赶紧去禀报靖王殿下。然后问这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没跟着娘娘?”平日这两丫头都寸步不离地跟着的。
刚才偶遇王妃娘娘的诡异突然涌上心头。李凌突然想起了哪里不对。难怪呢,当时只有一个丫头跟着王妃,平日两人可都是寸步不离跟着她的!
“娘娘说想洗脸,叫我去烧热水。”那丫头说,“我想还有合蜜跟着,又是在屋子里,应该也无妨,就去了。等我烧了水端进来,才发现她们两人都不见了。我前后地找都没有发现,这才慌了。”
从刚才他遇到王妃娘娘到现在,已过去两刻钟了,如果王妃娘娘已经逃跑,那便难追了!
李凌让人将后罩房的门统统打开搜查,他正挨个地看,其中一个士兵跑来通禀道:“大人,隔壁有发现!”
李凌连忙带人过去,只见是另一个伺候元瑾的丫头倒在地上,已经昏过去了。她被泼了一瓢凉水就醒了过来。茫然了一会儿,才抓住另一个丫头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娘娘把我打晕了!恐怕是已经跑了……你们快去追娘娘!”
李凌一看,这后罩房正好是放置不用家具所在,高处有一个小窗,地上还搭着桌子凳子,王妃娘娘应该就是从这个窗户逃跑的。那窗户极小,略胖些的恐怕都钻不进去。而在王妃娘娘逃跑的时候,巡逻士兵正好在前院吃晚饭,竟无人发现。
李凌心里暗道糟糕,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连忙迎了出去,就看到靖王殿下黑沉的脸色。
他什么也没问,进屋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目光一扫那两个丫头,她们都羞愧地低下头,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说过王妃娘娘狡诈,叫她们一定要小心,没想到还是让娘娘给跑了。
“殿下,这怎么办……”李凌小声问。
“派人追了么?”朱槙的面色称得上平静了。
“已经派了!”李凌连忙道,“只是不知道娘娘会往哪个路子走……这四面八方都是荒野……”
朱槙面色更难看,尤其现在是晚上,更加不好追。
“殿下!”有人进来,在朱槙面前跪下,“属下们四处搜查,虽未发现王妃娘娘的踪迹。却在娘娘房中,发现了这个。”
他呈上一张纸条,只见上面正是元瑾的字迹写着:缘到尽时,莫追。
朱槙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将这张纸条捏作一团。
缘到尽时?
如今都已经嫁给他,是他的人了,跟他说什么缘到尽时?
恐怕刚才那些话,也是她为了放松他的警惕才说的。
他不把她抓回来,好好地惩罚她一番,她恐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朱槙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给了她机会她不要,那就别怪他手段多样了。
“殿下!”又有人进来,跪地道,“京城快马急报,有人……登基了!但不是太子。”
朱槙才转过头,眼睛一眯:“怎么回事?”
那人连忙将信从怀中拿了出来,李凌接过去递给朱槙。只见上面写着“密报,加急:先太子遗孤被兵部侍郎、辽东总兵,大理寺卿等护拥登基,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等佐证,为皇室正统,是以扶正龙脉。朱询不知所踪。”
“先太子遗孤?”李凌有些惊讶。
在朱询之前,皇室还未曾立太子,自然没有先太子的说法。他问道:“殿下,这从哪里冒出一个先太子遗脉?咱们难道还有什么先太子?”
旁边的一个幕僚说话了:“李大人那时候年幼,应该不知道,这先太子指的唯有一人。”
李凌更是好奇,这究竟指的是谁?
朱槙示意了可以说,那幕僚才继续道:“当年萧太后在成为皇后之前,先帝还曾经有过一个皇后。那皇后三十岁得一子,因是嫡子,便立刻册封了太子。只是当时那皇后家族犯了重罪,不仅家族倾颓,连皇后也被废冷宫,不久就病逝了。”
“而这个太子却消失在了宫中,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后来却又查清,那重罪不过是诽谤,先帝痛悔不已,又将先皇后加封仁孝文恭皇后。还派了许多人寻找先太子的下落,但却再也没有找到。”
原来是这么个先太子!
李凌又看向朱槙:“殿下,当真是这先太子的遗脉登基了?”
这么说来,此人岂不是比朱楠、甚至是朱询更为正统?
朱槙却面色不定,仍在思索。
当年他还小,甚至朱楠年纪也不大。但那场轰轰烈烈的废后事件,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而陷害皇后的主谋,其实不是旁人,正是淑太后的胞兄,他的亲舅舅,当年的郑国公。是为了让淑太后能坐上后位,让朱楠成为皇帝,才亲手策划了这场陷害。直到后来萧太后上位,才暗中将舅舅一家削权了。
李凌道:“这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这先太子遗孤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难道是朱询有诈?”
朱槙嘴角一勾,淡淡道:“他不会做这个诈。是真正的先太子遗孤,登基了。”
李凌更加不明白了:“我们撤兵的时候,朱询不是已经控制局面了吗……这先太子遗孤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