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闻言一惊,“是付流景?不是符宴归?”
“是付流景,我那时还不知他就是如今的符相。”
以这个时间推算,当时符宴归应该伤势方愈,他又易容成付流景出来走动,是为何故?
“我急忙上前相询,问他有否收到折扇,有否见过二公子。他见到我也十分意外,只说是遭雁军追击之后与你走散,他又详询了北溟峰岩洞之内的事后,告诉我他会去寻解救二公子之法,让我先回到沈曜身边等候消息……”莫道云叹了一口气,“我当时想他是大公子临终嘱咐之人,自然信以为真,依言照办。”
长陵不由转头,瞥了叶麒一眼:“你也是那个时候,将折扇给了他?”
叶麒无奈点了点头,“观伯死了,我徒步翻山越岭,回到贺家,再让七叔带我重回北溟峰,也是在那时遇见的付流景……我原也以为,他留在那儿是在找什么人,也许是找你,也许是找大公子……如今想来,若要找人,他应多派人手才对,可他孤身一人,应是等人才对。”
长陵下意识皱眉,恍然道:“他不是找我,而是在等你,确切点说他是在等折扇,他从莫前辈那儿听说了我大哥临终的嘱托,所以他才回到北溟峰去……可是我大哥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他,为什么认定他能解开折扇之谜?”
她就着这个往细处思量,忽然间仿佛抓住了某种念头,叶麒先说了出来——
“大公子既执掌折扇,应该知晓另外半柄折扇存于谁手才对,如果说付流景在无意之间知晓了伍润折扇传说的秘密,扮成我贺大伯的子嗣徒孙,那么大公子在得知你与他中了蛊后,将越家的折扇主动赠予,就不足为奇了。”
长陵心中震颤不已,胃里一震翻腾,差点没呕出来。
叶麒却轻叹一声道:“一箭三雕,真是厉害。”
莫道云不知同心蛊之事,奇道:“什么一箭三雕?”
长陵闭上了眼,往昔之事犹如走马灯花——一直以来困她最深的疑之虑,终于有了答案。
要取越长陵的性命,根本不需要如此迂回的用同心蛊,同心蛊只是一个楔子,一箭三雕的楔子。
第一箭,是为取越家两兄弟对他的信任——没有什么比命系同弦更让人信任他的忠诚。
第二箭,是为掩饰越家兄弟之死的真相——若非中蛊,越长陵不会提前赶回泰兴城,魏行云一支落了单,自然不知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第三箭,取的是越家的折扇——正如叶麒所说,越长盛听闻长陵危难受伤,又知自己命不久矣,心中盼着付流景拿到折扇之后可救妹妹性命,这才有了北溟岩洞之嘱托。
叶麒看长陵的脸色愈发难看,不愿她再深想这些肮脏的算计,他看向莫道云,换了个问题道:“话说回来,莫院士是怎么知道符相就是付流景的?还有那折扇……您又是如何从他手中夺了来的?”
“说来也是惭愧,我与他共事多年,从未发现任何端倪,就在数月之前,八派掌门中雁人圈套被伏,贺侯前去救援之时,皇上也命我与符相同去北境协助,谨防雁军趁机袭境,那时符相费了不少人力去查谣言根源,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付流景失踪多年,何以他笃定是谣言而不是确有其事?”莫道云道:“他擅自调兵前去五毒门,我更觉不对,暗中跟踪,竟发现他独闯五毒门,五毒门教众使出浑身解数攻其要害,他却安然无恙,实在令人震惊……一个五毒门的明月霏就能令我东夏武林掌门人深受其毒,符相再是武功高强,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的出来?除非……”
叶麒道:“除非他懂毒,方知如何避害,而当年的付流景也是个擅毒的高手。”
“我有此猜测后,就一直留心他的动向,又通过一些微小的细节,方才确定。”莫道云道:“至于折扇……我知他身份后暗中潜入符府,偶然听符宴旸与他争吵……”
“吵架?吵的什么?”
“符相耳力好,我不敢离太近,只听到符宴旸怒极之时说了句‘我这就把你那破扇子丢了一了百了’,我猜测他们说的扇子就是大公子之物,符相应是贴身携带。第二日,他听闻你们离开金陵侯,专程追赶而去,我看他出门慌忙,正是良机,便带上一班信得过的门徒乔装成高手半途去劫他,将他身上的折扇抢了来。符相寡不敌众,见无力夺回,便也没有勉强,我离开之时听他说了句话,这才将目标挪至贺侯身上。”
叶麒道:“他是不是说,就算你得到了这半柄折扇也是无用,另外半柄只有我才能找得到?”
莫道云点了点头,“差不多。”
长陵看叶麒一脸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道:“又是他算计的圈套,对么?”
叶麒道:“他不可能算的到莫院士会去突袭他。只能说,他在中招的那一刻,应该是认出了莫院士,并且迅速想出了一个挽救局势之法——他想利用莫院士的手,来获取我们手里的折扇图。”
长陵一惊,起身道:“先别说了,你这就让七叔他们暂停寻找,以免让符宴归捷足……”
“恐怕是来不及了。”叶麒苦笑道:“如果我是他,此刻手中应该已经有一份完整的图纸了。”
长陵愣住了,“他最多和莫院士一样,知道那三处地点,怎么可能会有扇图呢?”
“安溪镇,你姑姑突然发疯,你受伤昏迷,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叶麒沉声道:“就算是掘地三尺,他也一定会把东西翻出来的。”
“可是,燕灵山的那半柄折扇你不是已经派人从安溪镇取回来了么?”长陵迟疑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他找到之后,将扇面的东西记下,又放了回去?”
叶麒摩挲手中的折扇,道:“如此,才不会引起我们的怀疑,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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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符府供奉的祖宗牌位前,符宴归跪坐在香炉前,将一张手绘折扇图纸摊开,上头的青笔勾勒、诗文一应俱全。
黑暗中,符宴归眸中慢慢流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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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长陵以九匹马都拉不回的架势奔往符府,叶麒好容易才追上她,生怕她一个冲动就把符府掀了个底朝天,忙道:“你别急,方才在莫院士前我不便说的太多,事情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长陵是真的急了,“他揭开伍润折扇之谜,要是早我们一步,我们这么久以来所有的努力不都白费了么?”
“那又如何?”叶麒拉紧她的手,“你忘了村长说过,什么样的情况下,祖师爷才能将衣钵继承给后世徒孙么?”
长陵顿住步伐,眸光一凛。
当初村长的原话是:倘若后世子孙之中若有人能得缘修得至高上乘的功法,只要带着环玉找来,便可破例一试。
叶麒一字一顿道:“换句话说,若修不成至高上乘的功法,不仅继承不了衣钵,极有可能适得其反,这就是祖师爷要我大伯和越前辈发誓不可合扇的理由了。但是,我们到现在为止,都不能确定所谓‘至高上乘’究竟是什么标准,对不对?”
长陵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叶麒摊开扇子,嘴角徐徐勾起一丝笑意道:“此物是天赐良机,还是灭顶之灾,焉能一言以蔽之呢?”
第一一五章 :际会
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本是江湖人的饕餮盛宴, 只是, 到了这两届, 不知怎地逐渐演变成了当权者的夺权揽势的战场,要说武林诸人乐见其成,那是不可能的。
且不提沿袭百年的武林世家、名门正派多抵不愿当官宦家的走狗, 那些浪迹江湖的贩夫走卒从来浪惯了, 也分不到朝廷给的甜羹,反倒更不愿受到管束——
一方面, 双方朝廷各自在武林大会中夹塞自己的人马, 另一方面,江湖人士也都暗地中拉帮结派,想攒出股韧劲儿反将一军, 就算不成,但凡能趁此机会崭露头角, 也好过窝窝囊囊地瞧那些官派武林的脸色来的痛快。
不论出于何种目的,这武林盛会如期举行,距八月初十还剩好几日, 龙门山地界已是稠人广众,越来越多的门派接踵赶至逍遥谷, 好在逍遥派早有筹备, 宾客们虽陆陆续续, 但从谷外负责接待至谷内分派住宿、饮食等,都安排的井然有序、妥妥当当。
实则,武林大会的地点已经不是第一次放在逍遥谷了, 一来,是豫州地处东夏西夏交界之处,利于两方人士来往,二来,逍遥派素来中立,不涉两国任何党派之交,就是在武林中,也是以“逍遥自得”为名,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地盘足够大,哪怕来个千人混战都不会轻易闹出什么动荡影响到平头老百姓的生活。
这一次,长陵是随着舒老院士所带领的队伍来的,莫道云身为武林盟主,就算即将卸任,依旧是同盟会的重要一员,是以提前了好几日便来与武林盟十佬商议大会细节。
不过,既然是东夏朝廷派来的人马,逍遥派自然不敢懈怠,他们专程派了首徒鹿牙子前来引路——这鹿牙子看去不过三十出头,一身道袍飘逸,颇有点松形鹤骨之态。
大抵是见前来的清城院生们与自己年龄相仿,遂起了亲近之意,没走几步便主动与墨川、王珣等人攀谈起来,周沁等新一届的武生们跟在后头,目光流连于山清水秀的谷内风光,不时看到来来往往的江湖侠客,皆是刀剑在身,举目凛然,不由叫人望而生畏。
“二师兄说逍遥派是中原武林最大的门派,我本来还不明白呢,不都说丐帮才是第一大帮么,”周沁走了半天,悄然凑近符宴旸感慨道:“今日这么来一遭,我才知道这个‘大’字是什么意思了,都走了小半个时辰了吧,还没走到住所……这逍遥谷,能容几千人吧?”
符宴旸身为朝廷的官员,尽管不能参赛,但仍能代符宴归的身份前来观会,这一路上与旧日院生们同往,尤其还能与周沁朝夕相对,一颗心仿佛雀跃回在清城院无忧无虑的日子,“何止几千,就算是上万也没有问题,我听说逍遥谷这次请了一百多个厨子,什么风味的都有,我们这次可以大饱口福了。”
周沁“呀”了一声,“这么多人,怎么住呀?”
符宴旸挠了挠头,“这个就不晓得了……挤一挤总能住吧?”
周沁闻言忙上前挽起长陵的手道:“我要和师……我要和亭姐住一间。”
符宴旸见状,从善如流地搭上叶麒的肩道:“那我就和小侯爷住一间好了。”
“我身为清城院的副院士,自然有单间住。”叶麒瞥了符宴旸一眼,“至于你,沾了你哥的光,应当也不需要与人同住。”
符宴旸遗憾的“啊”了一声,“那岂不是很孤独、很寂寞又很危险?”
周沁奇怪道:“为什么危险?”
符宴旸竖起掌,小声嘀咕:“这次大会,众多英雄济济一堂,就为挣得个闻名天下的头衔,难保不会有人私底下搞些小动作……像我这种看上去就是一盏特别省油的灯,谁都有可能来把我吹灭了不是?”
始终闷声不吭的方烛伊闻言,忍不住冷嘲道:“没有竞争能力的人谁有功夫多看一眼?”
方烛伊虽然未能中武举,但方家是武林世家,仍有名额举荐自己的女儿参见武林大会,她是清城院院生,与大家同往也无人说三道四——何况在众人眼中,方大美人当日落选实属倒霉,如今能重新归队,自是如虎添翼,至少在颜值上,东夏阵营有两个绝世美人,就足够惹人瞻瞩了。
符宴旸从小被方烛伊奚落惯了,听她当面拆台也不在意,倒是逍遥派的鹿牙子听言,插话道:“符公子多虑了,此次武林大会,我逍遥派特在百花林搭建了两百多间木屋,以迎江湖群豪,稍有动静,周围都有人能听得清,不会发生公子担心的安全隐患。”
说着,便领着众人到了他口中的百花林——但见前方碧绿的草地如毯铺过,群花齐绽,一间间木屋自斜坡一路而上,到处都是各色的江湖人士,这场面一眼看去,倒是非常热闹,分外壮观。
众人都看傻了眼,尤其是头一回参加武林大会的后生,不由紧张的连腰板都绷直了。
长陵倒不是被这阵势唬住,只是在她印象当中,武林大会就是学武之人斗殴的场地,约个点打几架就差不多了,这逍遥派既然只是一个中立的承办方,这次突然下如此血本,实在难以不让人质疑他们的初衷。
叶麒瞧出了她眼神中的惑然之色,不觉低头在她耳边道:“这些屋子的花销,至少得上千两,逍遥派一向清减,这回想必背后另有资助之人。”
这样两层一栋的木屋,约莫可以分隔个七八个小间,住上十几二十人,刚好够的上一栋一派。下方的多是一些杂门小帮,单看穿着长相,便知是哪种流派,这些人大多只是会点三脚猫功夫,挤到逍遥谷来也是抱着蹭吃蹭喝蹭热闹的心态,但秉着“英雄不问出处”、“总有高手在民间”的精神,武林盟并不拒绝他们前来参加。
这一群皮糙肉厚的江湖草根,眼看走来的“权贵”,不觉露出几分轻蔑之态——在他们眼中这些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娇小姐都是走后门来的,不可能有什么真本领,能住在这山头的高处,无非是倚仗朝廷的东风,一想到属于他们的江湖还要被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插上一脚、压上一头,谁心里能平衡得了?
于是,好几次都被围观的吹着口哨调戏的武生们,难免有人气红了脸,有人不知所措。长陵在这方面浑然未觉,只是方才一路往上,隐隐约约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感,但又实在说不上来,等到了山腰,门派的级别逐渐递增,糙汉子人数少了,儒雅之士倒是多了起来。
鹿牙子带他们到了高处的住所,不仅屋子大了,甚至还圈出了个别致的院落,东夏武生这一行十八人,就算是两两一间都能空出好几个单间来,屋内被褥蚊帐一应俱全,鹿牙子将他们安置妥当之后,方离开再去接人。
周沁如愿以偿地和长陵住到了一间屋子,她推开窗,看这栋楼的对面有一栋一模一样的楼宇,见还空着,不由奇道:“那边是谁住的?”
长陵放下包袱和用布条裹着的长剑,“这逍遥派将中原武林分得如此细致,我们住在东面,那西面的自然是西夏朝廷的人了。”
周沁咦了一声,“东夏西夏本来就水火不容,逍遥派还把我们安排成了邻居,就不怕出什么乱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