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听到“护心丸”三字,心头骤然一沉,“什么护心丸?”
迦叶不知紫金丹来历,如实道:“贺侯说贺家祖传护心丸,素有起死回生之效……”
话还没说完,看她身形一晃,迦叶也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长陵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她艰难地问道:“那护心丸……是装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一把长命锁内?”
迦叶道:“不错,你是如何得知的?”
长陵呆立在原地,整个人有些无措的茫然。
她看迦谷眼神闪躲,问道:“师叔,叶麒人呢?”
“他……他那个……”
“他”了半天愣是没有所以然,长陵径直冲出门去,一路边走边怒道:“叶麒!你出来!”
然而,当她奔到洞口时,环顾四周众人,有天魂天魄、有洛周、有雁国的高手们……唯独没有叶麒。
明月舟奔上前来,“长陵姑娘……”
“他在哪儿?”她望向明月舟,“贺瑜,人在哪里?”
明月舟愣住了。
在他印象里,长陵似乎总是那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态,何曾会如此惊慌失措?
“昨夜你昏倒之后没多久,他就带一帮人出谷去了……”
“出谷?”长陵茫然道:“他去哪儿?”
明月舟正待回答,忽听有人道:“公子是出城搬救兵去了。”
长陵看七叔踱来,难以置信问:“搬救兵?”
“我们得知符相有叛变之心,豫州局势混乱,几方兵马绞结,敌我难辨。公子担心大公子行藏败露,便带着符二公子他们提前出谷,与陶风他们先行会和,再想办法引开符相,让贺家兵马顺利进城……”七叔道:“此番救兵应当很快就来,还请长陵姑娘稍候片刻……”
长陵上前一步,问:“你知道他把紫金丹给我大哥服下了么?”
七叔眸光一颤,“嗯。”
长陵指着山门,指尖抑制不住的抖,“你知道他随时都有可能……还由着他亲自出谷搬救兵?”
七叔低着头道:“正因如此,才需提前出谷……如此,方能先让纪神医为公子稳住病情……”
长陵猛然回首,“是不是,纪北阑手里还有紫金丸?”
“……纪神医医术高明,兴许另有他法……”
七叔含糊其辞,不敢多看长陵,此番她心乱如麻亦不曾察觉到不妥,只是心中仍感不安,“可是他伤重如斯,若是落入了符宴归手中……”
就在这时,地面再度发出隆隆轰鸣之响,所有人戒备十足的持起武器,立时转换成战备状态——直待山门完全开启,看到出现在洞口处的第一个人是陶风。
“是自己人!”七叔唯恐大雁的人率先出手,掠步上前,“陶风,兵马可都顺利进城了?”
“还能撑一会儿,但不宜久留,”陶风看到他们都在,道:“趁现在符相的兵马不足,我们速速出谷离城,务必要在天黑之前赶至长平郡。”
长陵问:“你们家小侯爷也在长平郡么?”
“侯爷?”陶风有些被问住,“侯爷没有和……”
“你们在一起么”几个字尚未蹦出,七叔抢声道:“侯爷自然得先接纪神医一块儿前往长平郡,陶风,之前你们碰面时侯爷没有提及么?”
陶风看七叔给自己使的眼色,慢半拍的点了一下头,“啊,对,侯爷……让我先来接应……”
这两人都是深得叶麒信任的心腹,他们同声一辞,长陵自不疑有他,考虑到此地危险,当下不再迟疑,与师父他们知会一声,迅速带上长盛一同离谷。
陶风准备充足,除了贺家铁骑之外,连战车也等候在逍遥谷外——迦叶与迦谷套上军士外袍,洛周也给长盛换了一身军装,四人同乘于战车之上,乍一眼看去,根本难以察觉到这支军队还混入了什么“其他人”。
陶风虽说只带了不到三千兵马闯入城中,但这些均是贺家最精锐的铁骑,再加有“战神”的加持,破同等兵马的龙骧军的防御,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出城之后,大军马不停蹄地向西,一路上除了稍许虾兵蟹将的伏击,基本上畅通无阻。
最初,长陵一心惦记着要见到叶麒,只当这些是贺家军事先清野,没有放在心上,然而跑了几个时辰之后,她总觉得心下空落落的,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七叔见她眯着眼环顾四周军士,不觉问道:“二公子,怎么了?”
长陵的眼神最终落在了自己的手上,“我的剑呢?”
七叔一愣,“兴许是落在山谷内了……”
“昨夜我昏迷前剑还在手中,没有理由醒来之后就不见了。”
那些年她征战沙场向来剑不离身,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下,才会觉得哪里怪怪的。只是这一年多不再有携带兵器的习惯,情势危机之下才没能第一时间察觉,但这一刻,脑子里的画面宛如倒退一般匆匆划过,从陶风出现、师父提到的紫金药丸、叶麒死守山门以及……最后定格在晕厥前看到他的那个眼神。
长陵勒住马缰绳,指节扣得发白,“就算他要离开,带上符二是为了引开符宴归,也没有必要连小沁也带上……七叔,你和我说实话,他们真的会在长安郡等我们吗?”
七叔想要回答,但他才一张口,眼圈先情不自禁地红了,这个上了年纪的忠仆,不论多么费心竭力的去遵守自家公子的嘱托,但是心却骗不了人。
长陵只看了一眼,便看懂了,“他去哪儿了?”
明月舟看他们马速都慢下来了,于是策骑上前问道:“怎么都停下了?”
“好,明月舟,你来告诉我。”长陵看向他,“他,去哪儿了?”
明月舟瞟了一眼神情为难的七叔,又见长陵眼中执拗,“嘿”了一声,道:“我早说没必要瞒着,他们非是不听,不错,昨夜说是符丞相要带兵破谷,贺瑜索性让人将那两个年轻人易容成你们的模样,而他扮成你兄长,声势浩大地冲出谷去引开东夏的兵马,但是却是要引至龙门江去,若非如此,我们这一路哪会如此顺当?”
长陵愣住了,其实这话在她问出口时,心中就已然有了答案,可是当她亲耳听到明月舟所言,好似唯一一点儿微乎其微的期盼也一并戳破了。
但她只是愣了那么一瞬,浑然天成的精神力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七叔看她调转马头,忙道:“长陵姑娘!公子知你若得悉实情,必会不顾一切折返回去,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但听七叔一字一顿道:“‘你大哥还需要你,所有人都需要你,在他们平安之前,你都会守在身边的,对不对’?”
对不对?
这是叶麒惯有的语气,带着三分询问,三分玩味,还有三分笃定。
长陵望向身后的战车,看着长盛仍在昏迷当中,还有师父、师叔、洛大侠……是的,她无法抛下任何一个人,这条路已经走到了这儿,她早已不是那个孑然一身,可以任意妄为的越长陵了。
一霎时,她只觉得整个胸腔的空气好像都要被抽空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然而,不待她继续跟随大军向前,一名斥候亟不可待从后方策马而来,道:“陶将军,情况不对劲,有两队兵马分别从燕兴和龙门江域出现,正马不停蹄的往这儿赶来……”
陶风道:“是符相的兵马。”
明月舟有些震惊:“想不到他竟不惜调动戍守燕兴关的军队也要来追击我们……”
陶风皱眉道:“七爷,我们现在需得立刻加快马程……诶,二公子,你做什么?”
长陵顺手拔起陶风腰间的刀,冷淡道:“这一带可不止一个燕兴关,符宴归既然如此大动干戈,只怕岭南地界所有能调的兵马都正往这儿来,前方地势一片低洼,继续走,恐怕要平台给他们当靶子射。”
明月舟和陶风齐齐往前看去,他们都是沙场老手,只一听便知长陵所言有理。
陶风道:“这下麻烦了……我们兵力有限,若遭夹攻,他们的兵马只会越来越多……”
长陵冷笑一声,“擒贼先擒王,刚好,我也好久没有会一会这位丞相大人了。”
第一四二章 :诀书
符宴归的部将们私心里觉得丞相多半是疯了。
在这档口, 两国边境要塞, 一下子调派所有的防御兵马, 若是一朝失手,西夏的铁骑随时都有可能攻城掠地的杀来。
然而符宴归顾不了那么多人的劝阻,他一心想着只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她拦下, 再让将士们各归各位, 哪怕是为了她冒险一次,也值得一赌。
他本以为至少要追到天黑, 所以当看到她率贺家军迎来时, 呆了半晌,直到身旁有人提醒方才回过神来,策上前去。
十一年前的付流景, 那个永远都被越长陵牵着鼻子跑的荏弱书生,如何能想到有朝一日, 会以这样的两军对垒的形式相见。
两人的马儿在距离十丈远的距离停了下来,长陵微微眯着眼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阵仗,道:“你的兵倒是带的够多, 只是我没想到,你敢离我这么近。”
符宴归不以为意的再策上前几步, “我本就是来找你的, 再近一些又有何妨?”
“找我?”长陵姑且让刀在手中多停片刻, “符相叛变功成,这时候来此,怕是担心我们日后坏了你的‘大业’, 特来‘剿匪’的吧?”
“我做这些,本就是为了你。”符宴归深深望着她,道:“当年沈曜背叛越家,今日他已身死龙门山,也算为你越家报了大仇,如今你的身世已昭告天下,若你愿意留下,我答应你不会动贺家一兵一卒,只要你愿意,我拥有的这一切都可以与你分享。”
长陵本是想听他撂完狠话就动手的,没想到他一张口居然说起了这些不合时宜、不着边际的话,反倒荒谬的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现在还无法接受我,我可以等,一年、两年,哪怕十年……一百年我都可以等下去,只要你愿意留下,我可以做任何事……”说到此处,符宴归情不自禁再往前一步道:“我愿意把所有欠你的,都还给你……”
“我没有空陪你在这儿谈这些无稽之言,我只问你一句,”长陵直接打断他的话,“贺瑜在哪儿?”
他一番情真意切,怎料她全然无动于衷,只一心一意的挂念着另一个人。符宴归心底一沉,那双饱含深情的双眼不觉冷了:“他自然在我手中,如果你想见他,随我走,我自会让你们相见。”
长陵不为所动地看了他一眼:“我奉劝你一句,现在把他交出来,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你以为我若是死了,他还能活?”符宴归轻轻摇了摇头,“长陵,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以为拥有至高无上的武功便能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是,你是可以对我动手,我身后的这些高手也都不是你的对手,那又如何?我早就下了军令,我或擒或杀,他们都会视若无睹,你最擅长的那一套‘擒贼先擒王’,在我这儿,一点儿用也没有。”
长陵眉头微微一蹙。
“你知道为什么吗?”符宴归笑了笑道:“因为我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若不能实现这个心愿,就算是唾手可得的江山我也可以弃之如敝履,区区性命……那就更不足挂齿了!”
话音方落,但见马背上的人纵身一跃,长刀疾飞向前,符宴归看刀光袭赖,不闪不避闭上双眼,直待刀尖在他喉咙口停了下来。
长陵的脸上终于不再是那副古井无波,下一刻,她身形一翻,拽着符宴归下马落到自己阵营领地前,果不其然,符宴归身后诸多高手、将士虽说大惊失色,但终究没有上前。
“我说过了。”符宴归慢慢睁开眼凝视着她,“没有用。”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留下。”
长陵分不清他是真的疯了还是只是料定了她不会轻易杀他。
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会忽然变成了一个偏执狂?
长陵将刀从他颈边放下,往后退了一步道:“看来贺瑜不在你手中,既然没得谈,就直接动手吧。”
看长陵就要转身,符宴归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叮铃一声响,是那把长命锁。
长陵眼神一颤,伸手去拿,符宴归亦未阻止,只是看她握着那把锁半天没有吭声,才道:“长陵,只因为不愿意随我走,就可以不顾他的死活么?”
终于,她缓缓开口道:“你把他葬在哪儿了?”
符宴归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话未问完,但听“啪”的一记清响,长陵一掌拍向符宴归心口,他整个人徒然飞起,跌在地上,连连呕出数口鲜血方才稳下来。
身后的侍从上前来扶,符宴归手一抬,示意他们退到一边,这一掌挨得极重,他一手支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言下之意,便作默认。
长陵眉宇间微现痛楚之色,她指着锁背面上的凹痕,“这是箭痕……”
符宴归微微一怔——他当时只想随便找个物件证明叶麒在他手中,乃至于摘下这把锁时没有发现上头的痕迹。
“倘若他还活着,你带他来比带这锁有用的多……”长陵的声音沙哑,“看样子你没有发现上面的箭痕,那就说明他中了不止一箭……”
符宴归还想分辨几句,但他刚刚张口,就看到她垂眼之际,眼睫之中有闪闪发光之物落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哭。
哪怕是当年不顾一切地赶去救他,却亲耳听到沈曜说起同心蛊毒的真相……她也未曾留过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