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象阵法……”长陵突然几不可闻道。
叶麒乍一听长陵的声音,吓了一跳,忙回过头瞪向她,长陵镇定地蹲下身,“他们正修炼到太虚之期,正是闭气凝神的时候,这一点耳语之音是听不到的。”
叶麒回过头,发现这几个高僧全然没有受到干扰,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怎么看出他们炼到太虚期了?”
“四象元灵阵共有九重期,每一个时期都有不同的坐位还有修习之法,”长陵解释道:“太虚期是第七重,只有再渡过清灵期与大乘期,才能算是修炼完成。”
叶麒一时露出惊诧之色,“四象阵是和尚练的功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长陵卡壳了一下,“……见过。”
她硬生生的把“练”字掰成了“见”字。
好在叶麒没有继续追问,重新把注意落回那几位高僧身上,“照你这样说,我们现在直接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他们也不会察觉咯?”
“他们只是入境,又不是归天了。”
“也是……这可就难办咯。”叶麒伸手指向佛像侧面的楼道,“若这大乘塔真有重犯之处,我想……多半就是在那边地窖里吧。”
长陵放眼望去,隐约可见楼道阶梯是朝下,确像关人之处,她眸光一闪:“好办,一会儿我上去给坐最后的那和尚来一掌,他们受伤之后必要先调息方能自保,待那时你我再下去查探,如此,也更稳妥些。”
叶麒见长陵就要起身,一把将她拉回身,“他们要是经受你一掌,会如何?”
长陵轻描淡写道:“死不了,至多也就损失一半内力,再练个十几年不都回来了。”
叶麒:“……”
这几位老人家看上去没有八十岁也有七十了,等他们再造十几年内力,这辈子也都过的八九不离十了吧?
“不好不好,背后伤人……也忒不讲道义了,你且等一等,让我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长陵回头瞥了他一眼,“你的同伴被这些人下了药戴了铐半死不活的关在洞里,这档口你还顾得上什么江湖道义?”
“唉,讲道义如果还要揆时度势的,那还能叫道义嘛……”
这只是叶麒随口的一声嘀咕,却让长陵心口打了个突。
十七岁的越长陵以为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不惧任何的明枪暗箭,那时的她比眼前这位公子哥还小了几岁,也曾以由义为荣,背义为辱——
长陵难得没有反驳,叶麒思忖片刻,问:“这个阵还要修多久?”
“不好说,快则几个时辰,慢的话十天半月也不是没有可能。”
“十半个月?”叶麒吃惊地眨眨眼,“就这么坐着,不吃不喝不睡,这是修炼还是修仙啊?”
“噢。”长陵见怪不怪道:“当然会休息,也会吃饭。”
叶麒轻轻哇了一声,“所以说他们想停就能停,停了之后还能继续?”
长陵递出一个“这么白痴的问题我拒绝回答”的眼神,叶麒浑然不觉,又道:“这阵法如此厉害,也不知这阵耍起来会是个什么情境……”
“咱们要是再这么干蹲着瞧,”长陵不咸不淡道:“兴许你很快就有机会‘大饱眼福’了。”
叶麒摆了摆手,“不至于,他们练的正起劲呢。”
话刚说完,就在这时,塔外有人火急火燎朝里头道:“方丈!大、大事不妙了!”
那五位高僧乍然听到外头的动静,各自皱起眉头,但都没有停下周身内功运转,坐在当中的高僧开了口:“出什么事了?”
外头的人慌乱道:“穹楼……穹楼的那几个东夏的掌门人……跑、跑了!”
方丈倏地睁开眼,其余人闻言都大惊失色,方丈双手掌心朝空旋了一小周圈,以收势之态双手合十,身后的几位高僧一个接着一个的收回双掌,方丈对外头的人道:“云慧!你进来说话。”
门外的人得到许可,这才推门而入,长陵定睛一看,正是领他们入寺的那个云慧和尚,他一进门就先跪地请罪,方丈站起身来急问:“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人都逃走了?”
“还、还没有……”云慧仓皇道:“静心师叔及时察觉,已通知师兄弟们前去拦行了……只不过,那几个掌门人武功高强,我们人虽多,恐怕……”
那坐在最末也是最矮的高僧忍不住道:“他们不都中了软骨散么?”
“我也不知道,今夜子时我还去穹楼看过,他们分明都被锁在铁骷髅里,不知是怎么逃了出来……”
另一个高僧不可置信:“你是说,铁骷髅都给解开了?”
云慧忙不迭点头。
方丈转头对身侧两位高僧道:“圆空师弟、圆觉师弟,你们先去看看,绝不能让那八派掌门离开本寺。”
叶麒望着圆空圆觉离去的身影,心下暗付:“原来这四人就是圆空、圆觉、圆湛还有圆贤,想不到今日我夜探大乘塔,不仅撞见了大昭寺的四大长老,连圆海方丈也凑齐了,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啊。”
这时,只听圆海问云慧道:“你说你去看过穹楼?”
云慧连忙答道:“回方丈的话,今夜八公主突然造访,说要去见一见那八派掌门……”
“慢着,”圆海打断云慧的话,“什么八公主?”
叶麒心虚的缩回脑袋,与长陵交换了一下眼神——不会真这么倒霉吧?
果真,圆海听完了云慧一番陈述,当即怒道:“你糊涂!公主金枝玉叶之身,出门怎么可能只带着一个天魄随行?何况王爷昨日刚派人传书,说不日便会亲自前来,既是如此,九公主何不与王爷同行?”
云慧傻了眼,“那……那他们……”
圆贤沉声道:“此二者应是顶冒公主之名前来救这八派掌门的……只不过,就算他们能解软骨散,又是如何破开铁骷髅的呢……那铁骷髅连我们都没有钥匙的啊。”
云慧已吓得不知所措,圆海又问:“那八派掌门逃脱时,身侧可跟着那两人?”
“没有啊……我、我没看到他们……”云慧颤道:“守门的两个师弟也都说没有人出入过的……”
圆湛看向圆海,“方丈,这般看来,他们还藏在寺内。”
圆海眸光一闪,往前走出一步:“这两人既能解开铁骷髅,绝不是泛泛之辈,不能让他们逃脱。”
长陵用“你果然是属乌鸦星”的眼神瞥了叶麒一眼。
叶麒:“……”
此时此刻,他们口中热议的那两个“不是泛泛之辈”正蹲在距离他们不到五丈的角落,默默无言的旁听,长陵琢磨着照这个趋势谈下去,离暴露行迹也就不远了,她心中还惦着要去地牢确认一眼,于是转头看向叶麒。
叶麒半蹲在地,一手支着颌,眼珠子咕噜乱转的不知在想什么。
长陵暗暗叹了一口气——她真是糊涂了,这节骨眼连她都想不出上好良策,怎么能够指望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后辈呢?
长陵正准备先撤离,看看能不能另辟蹊径,却被叶麒一把握住,他的眼底带起一丝笑意,冲她做了个无声的口型:“我有办法。”
第二十四章 :天魂
月儿挣出密云的笼罩,悄然冒出一个小角,天际间是一片墨黑森然,远不见晨曦何至。
大昭寺内供奉的佛仍在沉睡,寺内的僧却闹腾了起来。
恰是三更。
大乘塔内,隐约能听到外头不远处两方人马打斗的动静,圆湛与圆贤两位长老早已按讷不住了,圆贤道:“方丈师兄!莫管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头,派人去查就是,当务之急,那几个掌门若真恢复功力,我们还需及时助阵!”
“是啊,要是去晚了让他们逃脱,殿下必定怪罪……”
“那些人一时半会逃不出寺内,”圆海好似想到了什么,神色狐疑的扫了殿中一圈,“但是这次殿下真正的目的……”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整座大塔应声晃了三晃。
殿中几人徒然一激灵,紧接着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的那股火油味,圆湛与圆贤交换了一下眼神,错愕道:“莫非——”
圆海身形一闪,当即往阶梯奔去,圆湛圆贤和云慧也紧随其后,大昭寺的和尚脚下轻功了得,不过眨一眨眼,便消失在了殿堂之中——于是,成功的与纵火犯擦身而过。
殿中央那尊卢舍那佛的脑仁后,有两人一动不动的趴在上边,高耸的耳廓遮住了他们的身形,几乎要与佛像融为一体……不用猜便知是谁。
事实上,叶麒在说完“我有办法”之后就发足狂奔,长陵虽不明就里,但还是跟了上去,快到顶层阁楼时方见他慢下身来,从衣兜里掏出火折子。
长陵瞬间心领神会——这家伙是打算点燃顶楼的火油,趁机引开圆海等人。
这虽说算是个办法,可他们现下手中没有能够导火的引线,如若不能在爆炸后及时撤回去,不要说掩人耳目,反而还有可能被那几个和尚抓个现行。
叶麒压低声道:“我把火折子丢到书柜上,火烧到烛台会需要一点时间,到时我们返回去躲到佛像后,只要动作够快,应该不会被察觉。”
“这么黑,你有把握扔的准?”
说时迟,叶麒将系在身上的无量鞭一拔而出,长手一挥,鞭头如长蛇吐信般飞射而去,与此同时,火折子从他的左手弹出,恰如其分的穿过鞭子破开的窗柩,正正好落在屋内的书柜上。
火苗“噗”的一声窜起,叶麒长鞭迅捷一收,捎带长陵往阶梯下一跳,“走!”
于是,待整个书阁的火油都被点着了,火光蔓延出走廊时,他二人已借着烛台的爆破之声神不知鬼不觉的飞身跃起,搭上了佛祖的耳根。
任谁也想不到,那两个小毛贼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在大昭寺方丈的眼皮子底下妄为,藏身于每日顶礼参拜的佛祖身后。
叶麒整个人埋在巨大的耳缝后,双手指节撑的发白,他憋足了气强挺了片刻,生怕一个松懈摔了下去,那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跟着,他一扭头,发现长陵一只手没撑住,猝不及防的从佛头上跌下。
叶麒一惊,不假思索掠身而下,无量鞭环上长陵的腰,他猛地一收,将她一把拥入自己的怀中,两人在半空中旋了小半圈,稳稳当当的落了下去。
谁知长陵脚尖刚一触地,一口鲜血便呕了出来,叶麒没料到还有这种状况,一紧张,舌尖打了了磕,“你……你这是怎么了?”
长陵的胸腔被一股气压的生疼,视线倏忽间模糊了一下。
今夜她以轻功直闯大乘塔,本是擅自动用了内力,初时只觉得丹田之气紊乱,尚未来得及深想,直到方才再度施为,气血一时翻涌,直蹿的喉头出血。
好在只是用了些许轻功,没到真气逆流的境地,长陵深吸了一口气,轻飘飘道:“没什么,我偶尔紧张会吐点血,习惯就好。”
叶麒:“……”
她一抬袖,将嘴角的血抹了,大步往前:“别磨蹭,那几个和尚马上就来。”
这一提醒,叶麒也顾不上计较“紧张会吐血这种习惯是怎么养成的”,两人一先一后,径直往地窖方向奔去。
一跨入地道口,叶麒与长陵都不由一怔。尽管走道狭窄,但一眼看去,壁灯都是点着的,通道深不见底,不知下头是副什么光景。叶麒在腰间胡乱的摸了几下没摸着,好容易搭准刀柄,抽出勾魄刀往后一送,“我先下去,若看到人,我会救他上来,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速速离开便是。”
长陵刚握住刀柄,叶麒二话不说,大步流星的朝下头奔去,一眨眼就蹿没影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勾魄刀,一时无言以对。以前她纵横江湖,危难之际从来都是她把兵器留给战友,何曾需要他人操心她的安危——但今时不同往日,她随便跳两下都能吐血,手中要是再没个兵器,别说对付外头的几个秃驴,就算真遇到付流景,也不一定能够杀的成。
所以她没有推辞这把勾魄刀。
但她分明听到他说要救付流景……长陵忽然清晰的意识到,她与叶麒的结伴同行之谊多抵也就到此为止了。
长陵眼神冷了几分,她摩挲着勾魄刀柄,一步一步迈入地窖之中。
地窖内尽是一股湿漉漉的潮气,不知哪来的微风,吹的烛光忽明忽灭。
长陵环顾了一圈,这地窖被铁栅栏隔为一间一间的地室,门上上了重锁,果然是个拘人之所——只是放眼望去,每个囚室都是空的,除了甬道的尽头。
她视线一扫,看到叶麒在为尽头的那间囚室解锁。
叶麒的开锁功夫并不利索,铁针掏入锁眼好几下都没弄开,他越是心急手抖的越厉害,这会儿倒有些记挂那把削铁如泥的勾魄刀了。
囚室内没有点灯,只有一桌一椅还有尚算得上是床的榻子,床上的人背身而卧,听到门外锁链“铛啷啷”的动静,惊坐而起,仿佛迟钝了一瞬,转过身来。
恰是此时,锁头被撬开,叶麒眉色一喜,迫不及待的推开铁门,与囚中人打了个照面。
叶麒歪了一下头,有些不大确定的分辨道:“付、付公子?”
“你是谁?”
沙哑的嗓音令长陵情不自禁的慢下了脚步,她想了一想,从衣兜里掏出丝帕蒙上脸,心脏控制不住的咚咚直跳。
与世长隔十一年,犹如数日之别。
于长陵而言,泰兴城的火未灭,越家军的血未干,付流景三个字更像是一根嵌入心头的刺,每每触及,总会牵起一阵不寒而栗。
有许多的事本就想不通,比如付流景为什么会失踪,比如中原的掌门人为什么会为了救他不远千里而至……然而,所有的未解之谜都在得知他行踪后被她放在一旁了。
她本来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直到听到这句“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