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容九
时间:2018-10-20 09:40:31

  “阿啾!”长陵懒得和他怼,一阵小跑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叶麒差点就要追不上,连连道:“欸,你慢一点,等等我……”
  他俩跑的太急了,以至于一时没察觉到这一阵风的不寻常之处。
  离方才他们所坐的地方,不到百丈之处,有个人至始至终都立于树后。
  如此距离,虽听不到他们所言,却看的清他们一个喷嚏连连,一个畅笑不止。
  符宴归的手中拎着一袋布囊,囊中装满了柳絮。
  他静静的望着他们的身影远去,晚霞彻底黯淡而去,但他的眼圈倏地红了起来。
  *****
  文人科举放榜那日,皇帝会办鹿鸣宴宴请登科进士,并钦点三甲,以彰天子恩宠,武科的宴席名唤会武宴,因沈曜以武立国,这会武宴的排场据说比之鹿鸣宴更为气派,由兵部与礼部同时筹办,不仅是文武大臣、皇室贵胄,连江湖各大门派宗师都被邀请在列。
  会武宴前,进士们由清城院院士莫道云带领下,由城西至城东,过秦淮河畔,环城至半,骑马游街示众。
  进来金陵城中本就汇聚了各门各派的江湖人,如此盛况,当然不愿错过,而普通的平头百姓为了亲睹新科武进士的风采,天蒙蒙亮时,通往皇城的十几条街道都聚满了人,加之早已部署好的皇城军,简直有些难以负荷。
  长陵策于马上,居于队伍之中,随着皇城军一路往前,看着九衢三市都被人海围个水泄不通,所过之处人欢马叫,但她心中无半分喜乐。
  这一路众人,所瞧见的不过是外皮的风光,而这一队的武进士,是会成为弄权者的爪牙,还是真的能为保卫百姓出一份心力呢。
  符宴旸与周沁自是乐不可支,分明是骑在队尾,脸上都挂着一副“我最威风”的笑意,时不时的与左邻右舍的百姓们挥手致意,足足挥了一个时辰都不嫌累。
  时至正午,新科进士们策马而过宫门,在主考官王尹、莫道云、吏部侍郎的带领下,到了偏殿处均套上了一身深蓝色宫袍,随后,去往正殿。
  长陵抬起头,望着正殿上“奉天殿”三个大字。
  上一次她来这儿,还是当年随越家军来擒前朝叛贼,骑着黑马拎着长枪在殿内晃了一圈,而后匆匆离去。那时的她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十多年以后的自己,会以这样的身份再次踏入这个殿宇。
  宦官传叫之后,莫道云带着这二十个进士步入大殿,殿内左右两边分站文臣武将,而高坐于龙椅之上的,是沈曜。
  长陵一步一步往前迈近,她平视着前方,将目光落在御前那人身上。
  沈曜一身黑底金纹的冕服,头上的紫金冠悬珠抹额,鬓角的发秃了许多,四方脸庞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醒目的垂着,乍一眼看去,差点没有认出来。
  十一年前的沈曜在江湖中也算是个相貌堂堂的公子哥,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这副模样。
  这时礼官出了声,长陵才回过神来,跟着其他进士们行过拜礼,三呼万岁。
  再次起身时,沈曜终于开口道:“朕今日甚是欣悦,诸位爱卿皆是文武双全,出类拔萃之才,方能踏入这奉天大殿,今后,只当恪守臣职,为朝廷尽心竭力,均是我东夏肱骨……”
  说的无外乎都是一些夸赞、笼络以及恩威并施的话语,长陵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同样的声音,她只记得多年前沈曜第一次来见大哥,连腰杆都直不起来,拱着手直道:“我沈家今后必以越家马首是瞻,为百姓,为天下生民,谋求福祉。”
  沈曜说着说着,莫名的觉得哪里不太自在,貌似正被某一道眼神冷冷的盯着。他顿了一下,一眼扫了一圈,见进士们个个俯首聆听,又觉得多抵是自己多心,于是轻了一下嗓子,继续把后头的话说完。
  长陵收敛了自己的目光,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直到沈曜吩咐礼官为他们赐宴,她随着众人又出了奉天殿。
  她仰头睨着天,袖中的拳头慢慢松了下去。
  长陵回头看了一眼殿阁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未经掩饰的冷意。
  星曜之光,终是借来之晖,终有落尽之时。
  *****
  会武宴设于武英苑,由兵部与礼部同时筹办,不仅是文武大臣、皇室贵胄,连江湖各大门派宗师都被邀请在列。
  夜幕将至,花灯夜放千树,宾客先后到场,丝竹之声已起。
  百官按品阶位次坐一列,今科进士则坐于另外一列,离长陵距离颇远的贺小侯爷频频张望过去,发现不时有同考前去搭讪,恨不得掏出个弓弩,见一个射一个,见一双射一双。
  贺小侯爷旁席的符相也不时瞧着那个位置,以至有人前来敬酒都失了神,不复往昔那般谈笑风生,左右逢源。
  长陵自是颇为纳闷。
  本来一个人好好的坐在位置上喝酒,这些人怎么就没完没了的来打招呼,之前在清城院里就没见他们如此热络过。
  她自是不知,这些人之中有不少就是昔日在清城院偷偷给她窗缝塞过情书的,只是当时未得功名不敢造次,如今在这会武宴上,群雄同贺,自是不愿错过机会。
  “哇,我师父真的是……太受欢迎了……”周沁看得啧啧称奇,“才坐下来一会儿,上去敬酒的人就没停过啊……”
  符宴旸往嘴里塞了几颗花生,“那不是废话么,咱师父这美貌气质,要说是金陵城第一美人都毫不为过,你说咱们今天进宫这么久,也见过不少漂亮的宫娥了,你觉得她们和咱们师父有的比么?”
  周沁连连摇头,“没得比。”
  这时,沈曜在内官的簇拥下徐徐而至,远远看到进士席间这十座九空全往一个地儿挤去,不免有些诧异,他抬了抬手,示意内官不必提醒,跨步而上。
  “众位爱卿都在凑什么热闹呀?”
  皇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几个进士郎都吓的头皮一麻,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其余席位上的宾客也跪身,齐呼“万岁万万岁”接驾。
  长陵本就是跪坐在席位上,听到沈曜说话时,便顺势低下头去,与众人一起俯身而下。
  沈曜盯着她,道:“你,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长陵迟疑了一下,带着几分谨慎慢慢抬起头。
 
 
第七十三章 :抢亲
  入眼处, 是一个绝色美人。
  不施粉黛, 依如朝霞映雪。
  只是那双眼望来冰凉, 不带一丝温度, 沈曜看的心头一窒, 竟觉得有些刺目。
  再仔细多看了她一眼,又觉得那眸子深幽,仿佛方才那一刹的冷锐只是个错觉。
  “你叫什么名字?”沈曜问。
  长陵面无表情低下头,她光听他的声音都有些犯恶心, “荆长亭。”
  旁边那个内官一跺脚,轻声提醒道:“你该说, 回皇上的话……”
  “无妨无妨, ”沈曜摆了摆手, 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勾着一股让人看了就不太舒服的笑, “今日在大殿上朕尚没有细看……你姓荆,难道你是……”
  “皇上,”荆无畏上前两步,介绍道:“她是臣之前与皇上提过的,臣的小女。”
  “喔, 朕想起来了,苦寻多年的那一个……”沈曜说着往自己的席位上走去,坐下身,目光又在长陵方向流转了片刻,对荆无畏笑道:“大将军的女儿真是天人之姿啊, 朕这后宫佳丽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令千金之万一……”
  他话还没说完,叶麒已然微微变了颜色,符宴归的眸亦是不动声色的一转。
  将新科进士与后宫相提并论,未免有些太过突兀了,在场众人不免都想:皇上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该不会是看上了这荆家的女儿吧?
  毕竟看惯了深宫后宅的庸脂艳粉,乍一见这种清冷绝俗的,难免不会动点心思。
  果不其然,沈曜又道:“不知令千金,可有婚配?”
  荆无畏正欲答话,却有人突然起身,跨出席位道:“皇上,荆小姐虽未婚配,却有婚约在身……”
  符宴归抬袖为礼,眼睛直视沈曜,道:“她的未婚夫婿,是臣。”
  现场彻底静了下来,众人下意识屏气凝神,只觉得符相这话头带着对皇上宣誓主权的意味——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直言,不怕触怒龙颜?
  沈曜的眼中泛过一瞬的不悦,但也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瞬,他看到站出来的是符宴归,终究牵动嘴角,强自笑道:“朕原还想说为荆小姐指一门亲事,想不到与符相有了婚约,果然是郎才女貌,不知可定了婚期?”
  荆无畏道:“这婚约本是多年前符老太爷还在世时定下的,臣本打算待武举之后,再同符相商谈婚期……”
  “既然皇上关心,”符宴归侧过身深深看了一眼长陵,随即回转过身,对沈曜道:“今夜就在这会武宴上,臣恳请请皇上赐婚,为臣与荆小姐定下婚期,择日完婚。”
  叶麒温润如玉的脸蓦地一沉。
  长陵更是莫名——这会武宴不是宴请进士及第的么?怎么就被姓符的东拉西扯带到了定婚期的节奏了?
  荆无畏神色复杂的看了符宴归一眼,虽然没有反驳也没有急着附和,只道:“老臣听凭皇上定夺。”
  沈曜目光微微一转,落到长陵身上,他似乎有些费解,只觉得这女子除了美貌之外,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符相如此一反常态,非要借他的金口来敲定这门婚事的?
  “既然二位卿家得此良缘,”沈曜道:“朕自然应当成人之美……”
  叶麒腾地站起身来,因为动作太大、用力过猛,以至于跟前整个桌席都给他的腿蹭翻了,“哐当”一声——成功的把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
  沈曜眉头一蹙,“贺侯……你这是……”
  叶麒跨过桌案,对沈曜鞠了一礼,道:“禀皇上,臣反对这门婚事。”
  底下又是一片凝滞,朝臣们不敢吭声,新科进士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沈曜也愣住了,他本来也不愿被符宴归这么牵着鼻子走,看到贺瑜站出来言辞反对,不免一抬手,问道:“这本是荆符两家的婚事,既然符相与荆小姐两情相悦,不知贺侯因何反对?”
  “皇上有所不知,荆小姐早年流落民间,并不知自己是荆家的女儿,早前臣有幸与荆小姐相遇相知,本已私下互许终身……”叶麒的瞎话张口就来,偏生所有人都竖直了耳朵,只听他煞有介事道:“臣答应过荆小姐,待为她找寻到家人之后正式下聘,没想到她竟是大将军的女儿……原本臣是想等科考后再同荆将军坦言,岂知符相倒先提了。”
  长陵:“……”
  这话一出口,符宴归那张脸有些温文尔雅不起来了,他道:“婚姻大事,媒妁之言,贺侯空口白话,就想毁掉符某这桩婚事,是否有些欺人太甚了?”
  符宴旸:“……”
  周沁原本看的紧张,见符宴旸忽然一副快要掉下下巴的模样,“干、干嘛?”
  符宴旸悄声道:“我这还是第一次听我哥说别人欺他太甚……”
  叶麒摇了摇头,对上了符宴归的目光,好整以暇道:“符相此言差矣,我与荆小姐两情相悦,本是认识在你之前,怎么能说是我毁掉符相的婚事呢?既然这婚姻大事,需得媒妁之言,本侯今日请皇上来为我与荆小姐做媒,有何不妥?”
  符宴归自然知道叶麒上面的每句话都是瞎编乱造。
  但他又无法拆穿,只冷笑一声:“贺侯想要娶荆将军的女儿,可曾问过荆将军一句?”
  荆无畏一直旁观贺侯与符相互相拆台,越往下看越觉得蹊跷,虽说贺瑜那番话太过突兀,他也不能尽信,但单凭他的反应来看,确是心属的样子。何况贺家的军力确实一直都是他的心腹大患,若然能借此机会与贺家结亲,也未尝不可。
  这小侯爷今日表现的如此有恃无恐,他掂量了一下,打了个太极道:“侯爷所言,老夫亦是第一次听闻……皇上,本是会武之宴,没必要为了臣的家事搅了这一场好好的筳席,此事,不如延后再说。”
  叶麒大概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点头道:“也是,今日是臣等鲁莽了,还请皇上恕罪。”
  这事儿头本就是沈曜惹起来的,他自己无意间惹了符相与贺侯两人的心上人,当然不至于再去降罪,听荆无畏这么说了,忙点头道:“如此也好。”
  本以为这事就此揭过,叶麒都打算重新回到坐席上,符宴归突然道:“今日既是会武之宴,就让臣与贺侯比试一番,为陛下助兴如何?”
  叶麒眉头无端一跳,不等他开口,符宴归抢声一步,指着身后数丈处的一个舞台,道:“这婚约在前也好,贺侯所谓的相遇相知在后也罢,不论哪一种,若是我们坚持己见,终是令皇上为难,亦是令荆将军为难。既然如此……”
  他转头看向叶麒,淡淡一笑:“贺侯可愿在着会武宴上,当着皇上、天下群雄之面,以武定个输赢?”
  长陵默默的扶额——小侯爷这下可算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论武功,就他那副来回见阎王爷的病体残躯怎么打得过姓符的?
  没想到,她听叶麒道:“好啊。”
  长陵蓦地扭过头去。
  事实上,姓符的娶不娶自己,姓沈的定不定这门亲,她都不太关心,反正到了武林大会都要与这群人撕破脸皮,眼下这一时半刻又有什么可顾虑的。
  她看叶麒为了这点破事在那头动嘴皮子,本来已经有点窝火了,结果听到他要动手,差点没顺手把手中酒杯往他脑壳上砸过去。
  按理说,当朝丞相和一品军侯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如此不合时宜的话,当皇帝的该出言阻止才对。
  但沈曜没有。
  他神色莫测的看了他们片刻,转向荆无畏道:“他们毕竟都是冲着当你的女婿,荆将军意下如何?”
  荆无畏看这无形包袱又被丢到自己怀中,心道:符相与贺侯向来面和心不和,今日此举,也算是把过节摆上了台面,既然如此,我隔山观虎斗,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念及于此,他道:“老臣没有异议。”
  沈曜挑了挑眉,道:“二位卿家切磋两下,也算是应了今日会武宴的景,不过,点到即止就好,不必大动干戈,伤了同僚的和气。”
  叶麒与符宴归齐声道:“臣遵旨。”
  *****
  舞台上的舞姬被礼官匆匆带了下去,丝竹之音也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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