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她也犹豫着伸了手,抱住了润玉单薄的身子。
感觉怀中身子颤抖,有泪水滴入她脖颈,又暖又凉。
阿锦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落在一个人一生当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都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生命里,孤独的过冬,谁也帮不了谁。
阿锦深知她虽已将润玉放于心尖尖上,愿意保护他,愿意为他付出,愿意他再不受伤害。
但他们毕竟是两个人,拥抱的再紧,也不能让心灵更近。润玉的血海深仇,悲哀苦痛,她从没体会过,也不可能真正去了解。
只愿这暂时的陪伴,能略略缓解他现下的忧愁。阿锦默默想。
好像过了很久。直到窗外,日光暗下,天慢慢黑了。
四周一片沉默和寂静。阿锦感到背后有湿意,原以为是哭包小玉儿把她背都哭湿了,但越想越不对。从润玉抱她的角度,无论润玉怎么掉眼泪,湿的都应该是她脖颈处,而不是后腰处。
阿锦便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腰,再看看手心,手心微微泛红,有些血腥气。
小玉儿哪里又受伤了?她一下子睁开了润玉的怀抱,细细检查他的身体。这才看见,润玉手心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夹杂着玻璃碎片,是也过了这么久,伤口还在不停渗血。
“润玉!你为何不用仙力疗伤,也不包扎创口,任伤口渗血到现在?!”阿锦都顾不得难过,只惊怒交加。
微风拂过,灯光微闪,在灯光照耀下,润玉微微一笑,他笑的和之前已完全不同了,笑的苦涩,笑的嘲讽,笑的甚至带点诡异。
纵表情如此,他的语气还是漫不经心的:“一时忘了,觅儿,你帮我包扎吧。”
“什么一时忘了,润玉,你都不会痛的吗?”阿锦根本就接受不了他这么敷衍的回答。
润玉像被“痛”这个字刺痛了,他猛一抬头,本是漫不经心的表情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痛意。
“觅儿,我很痛,痛的要受不了了。但我根本不知道哪里痛。觅儿,你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在痛吗?”
即使语句里含着这么深刻的悲哀和痛意,他的口气,依然是平淡的。
阿锦又掉下泪来。她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落在小玉儿身上的雪,从未落在她身上半分。她纵使再是努力向那个冰雪世界里伸出手掌,想递过薪柴。她终归,不懂这种痛。
但润玉这种漫不经心的表情,还有眼神中深的不能再深的迷茫,真的把她刺伤了。
她不言不语,抓住他的手掌,从灵袋里拿出绷带和夹子,细细替他包扎起创口来。包扎完伤口,看润玉没有丝毫反应,目光怔怔落在身侧某一处。
到底还是心疼小白龙更多些。阿锦还是道:“这样不吃饭,你身子要受不住的,你到底哪里痛,我并不知道。但是,我会努力去治好你的每一处伤口。再过段时间,你再也不要痛,不会痛了。”
润玉依言回头,苍白一笑。低头应道:“好。”
“现在厨房为你准备的饭菜都凉了,中午是不是也没用过饭?我去叫他们热一热再上。吃了饭,药还要再喝,你胸口淤血,不吐不行的。”阿锦回头嘱咐润玉,自己先出了书房。
她并没有看见,润玉在背后,怔怔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凌厉。
想着在洞庭湖之前,即使他下跪乞求,天后依然不管不顾,杀他生母。想到九霄云殿之上,天后以洞庭水族性命要挟于他,令他痛不欲生。想到今日白天,凤凰找他,欲求他退婚。亦想到栖梧宫内,水镜之前,凤凰和锦觅如此亲密...。
他暗暗咬牙道:“给我,抢我!我从来都是靠他们母子的施舍度日。他们总是决定给我什么,或拿走什么。我便要乖乖接受......”
他右手握拳,目光一凝:“从现在开始,我要主宰自己的天命。从现在开始,我要自己选择。锦觅,我绝不会放手!”
说罢,他又嘲讽一笑,双手暗凝内力,按入自己胸口。刻意使内力在胸口处肆虐,内力所过之处,原先父帝修复好了的经脉俱断。
他却根本不再意似的抬起头,用袖袍擦了擦自己刚吐出的鲜血。
再看着锦觅出去的方向。他心里暗道:“觅儿,你会让我失望吗?”
......
阿锦叮嘱好厨娘布菜,又端了邝露呈上来的药,见润玉还没有前来,就又向书房去寻润玉。
见润玉还是呆呆跪在生母画像面前,她也没有上前,就在门口唤了他一声:”小鱼仙倌,饭菜已经布好了,快来罢。”
润玉应声抬头,微微一笑,直起身子,向阿锦走来。
但方走几步,突然脸色一变,他先是剧烈咳嗽了几声,捂住唇角,指缝血液滴落。再是像站不住身体一样,半跪在地。
事情来得太快,阿锦根本反应不过来,待她反应过来,已经跑了过去,半跪着抱起了润玉的半身。只见怀里润玉咳嗽的喘不过气来,血液从指缝低落,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她颤抖着抓过润玉的手,再探脉。
润玉体内,阿锦原以为已经被修复的伤口还是依旧,尤其是在他胸口处,似是一处新伤,周边经脉破碎,分外严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确实在水镜里看到,天帝已替润玉疗过伤了,此间剧情,她并未改变什么!为什么如今润玉仍伤成了这个样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在哪里?!
怀里润玉依然唇角溢血,她顾不得多想,先稳住他身体,半扶半抱,将他置于一旁榻上。
“觅儿....我好痛.....。”润玉呢喃道,好似神智已经不甚清醒。
阿锦流着眼泪,摸了摸润玉的脸庞,低声道:“小玉儿,你等等,我去给你找药,马上就不痛了。”
说罢,她匆匆出门,却不知榻上润玉已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哪有半点不清醒的迹象。
第19章 注定悲哀的抉择
阿锦急急先去膳房,自己先种了一些凡界草药,花界圣草种植所耗时间甚久,阿锦如今实在放不下心润玉一人,只好先用凡草稳住润玉伤势。
天色已晚,想着不必扰了邝露,她只嘱咐厨娘先熬药再直接呈上。
忙完这一切,她又急急往口袋揣了几把参片和其他药材,向书房跑去。
推开门,见润玉额上全是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她小跑过去,坐在床边探了探润玉的额头。
触手冰凉,冷的阿锦指间一颤。
知他因失血过多浑身发冷,阿锦没有犹豫,上了床榻,先抬高他脖颈,将手里参片置于他舌下。见润玉迷蒙之中似乎感觉口中有异物,欲将参片吐出,她急急拦住,然后用整个身体将润玉紧紧抱住。润玉浑身发抖,她亦在发抖。
参片入口,润玉眼睛微睁了睁。
“小鱼仙倌,你先不要睡。等会喝了药再睡,好吗?”阿锦知道此时润玉痛的厉害,如若晕过去,不会痛了,也许好些。但她又怕润玉一睡不醒。只能咬着牙让润玉保持清醒。
“觅儿....我好冷.....”
“觅儿,你可曾知道,我儿随母亲一起居住在太湖,一度以为自己是一条长得怪异的鲤鱼,总是被水族其他孩子欺负,父帝是龙,母亲是龙鱼,我怎么可能变成鲤鱼。”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没想到那次反抗竟让我尝尽苦果。”
“我的那些衣服,都是被我自己的鲜血染红的,一层未干,又染一层,从出生起,我便被母亲藏在湖底最为幽深黑暗之处,暗无天日的活着。”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是寒冷。失血过后彻骨的寒冷,一点一点地刺入我的脏肺,骨髓,你知道冷到极处是什么滋味吗?五内俱焚,全身脏腑,骨头,仿佛都在沸腾,在燃烧,恨不得烧尽我身上最后一丝余温,耗干我心头最后一滴热血。”
“那段时光,如今想起来还冷得直打哆嗦。”
“觅儿,你虽是我未婚妻,但你却是生在花界,从小在万千宠爱中长大,而我,却是个被生母遗弃,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说罢,润玉微微一笑,伸手想将阿锦往外推一推,但终因双手无力,又慢慢垂下:“觅儿,我自小丑陋,面目可憎。
你是这几千年来,第一个见着我真身的人。你竟毫不嫌弃,还愿如此温柔待我。我心中很是感激。”
他又使力退了退身子,想从阿锦温暖的怀抱里挪开:“但是这些,已经够了。觅儿,你走吧。我不想你看到这些。看到我重伤之后,如此丑陋的模样。”
听罢,阿锦落泪落的更凶了。她简直想把自己的心脏捧给润玉看,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她又向前拥住了润玉的身子,尽量多碰触他的每一寸肌肤。好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润玉。
“小玉儿,你不要如此自苦,谁说你面貌丑陋!你实是我此生见过,最美最好的生命。我知难过,亦知你受了太多苦,忍了太多痛。但你现下伤重,你不必说,你听我说!”
“我自小活的平淡顺遂。是的,我一丝一毫也体会不了你的痛苦,但在这个世界里,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要宝贵!我珍视你,从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更不是因为你的外表,无论你的身份如何,出生如何,是否丑陋。我珍视你,是因为你的灵魂。”
“你在我心里,是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存在。在这个世上,你背负了太多枷锁,承受了太多痛苦。但是润玉,你不要自苦,也不要伤怀。我体会不了你的痛苦,但我却会因为你的痛苦而心痛。”
“我向你保证,我在这世界上一刻,必定在你身边一刻,那些让你伤心的事情,你现下先别去想了,好好养好伤口,知道吗?”
阿锦哭得不能自已,她说的断断续续,却说的大声,说的真情实意。说着说着,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她忘了锦觅该有的台词,忘了她自己现下的处境,忘了她自己的身份。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她自己的心。
这一番话下来,阿锦才想到自己说了什么。他们两个都呆住了。
只见润玉惨白的脸上也浮起了红晕,他一下子睁大了双眸,像是吓着了,良久,才颤抖着手,想摸一摸锦觅的脸颊。
“觅儿,谢谢你如此宽慰我。”
“我本来就是个万年孤独的命理,整日一个人用膳,一个人修炼,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就寝,从没有热闹过,我从不知什么是孤寂。”
“但是觅儿,你此番应下我,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热闹,就再也不要让我一个人去忍受孤寂了,可好?”
阿锦只见眼前光芒闪动,是润玉衣袍微动,一条长长的银色尾巴垂落下来,因龙尾太过耀眼,像天上的星星全部散落在地,一时间,阿锦像置身于星夜银河。
润玉眼眶微红,脸上红晕更甚:“几千年来,仅有两次现真身,却都让觅儿瞧见了,贻笑大方了。”
“觅儿,我这一生所求不多,只要每日多爱我一点点,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年年复此生。”
“无妨爱我淡薄,但求爱我长久,可以吗?”
阿锦只觉得胸口微痛,她顾不上捂住胸口,反正也捂不住所有的心动和心痛。脑内像是一团浆糊。
这个感情LINE不对劲啊!完全不对劲!她是从现实世界里过来的异界灵魂,她不可能永远呆在这个世界里,去给润玉一个圆满。
她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自己的未来要守.....眼前,是父母和朋友的笑容,这是她万万不能抉择,也万万不可遗弃的。
润玉见眼前的锦觅眼神沉默,表情为难。瞬间,长长的尾巴从此间消失,只留一地月光清辉。
但他已经满足了,自他出生,他从来没有品尝过这样的温暖,也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