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个洞里,能勉强抵御那些各种生命可以穿越一切,追他追到天涯海角的诱惑和低语。
虽然他的这个洞,透风又透光,看似什么都没有,却能保护他做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梦。
虽然他的梦里也是一片黑暗。他的梦里,也总是躺在无尽的黑暗中,仰望天空的自己。
但黑暗真的很好,让他觉得安全又温暖。
直到有一天,他做了一个特别的梦。
梦里是他好久未见的故土,也是他终生也回不去的,他曾无比憎恨的故乡。
各种各样五光十色的虚影,笠泽水景,花界春光,银河虚影,奈何幻梦。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多彩烂漫的梦,也觉得自己尘封好久的心脏又重新开始跳动了。
慢慢,慢慢,一步一步,他终于走进那个世界的尽头。果然,尽头有一个女孩子在等着他。
她等他应该已经好久好久了,她的身上都是灰土和尘埃,但她眼睛里却永远那么明亮,像弥漫着春光。这是所有黑暗和尘土都遮不住的光。
她站在那里,让他想往前走,却又不敢往前走。
眼前的她轻轻露出一个微笑,她轻轻说:“润玉.....”
她声音低沉,后面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清。他于是拼命凑近想听清她说的话。但就当他靠近的时候,世界突然化为灰飞。所有的色彩,温暖都沉浸在黑暗中。
梦醒了。
即使是在梦里,他也没有资格去抱一抱她。即使在梦里,他也没资格去帮她掸去身上的尘灰,即使是在梦里,他也没有资格听清楚她要说的话。
但是这是一场好梦。
因为睡了几万年,他真的忘记她究尽是什么模样了。但在梦里,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
他轻拂广袖,一弹指尖。
神说,要有光。于是,一束光芒从外面射进来。
这个洞府亮了起来,他才看见所有原来存在于黑暗中的东西。
一瓣花瓣,花瓣颜色依然鲜艳,红意从筋脉中晕染下来,根炳却洁白。润玉依然能够记得她曾在他手心上,对花瓣映下了一个吻。
一个香囊,是流光晕染的浅蓝色的,上面绣着一条小白龙,白龙活灵活现,这是她送给他的。那个时候,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个香囊而已,不必收起来,用旧了,会再送他百十个。
一个布满灰尘的锦盒,他缓缓走过去,打开看了。里面是一捧细白的珍珠,珍珠虽小,粒粒却依然光芒耀眼。她曾经笑着靠于自己身边,告诉他:她想看到自己收到更多礼物,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喜欢的东西不多。而他每多喜欢一样东西,就会让她觉得好快乐。
但是,从香蜜世界出来,又过了几万年,能畅享真正的自由的他,最喜欢的东西,却仅仅只有这几样而已。他或许这一生,对这个没有自己喜欢的人的世界,也喜欢不起来了。
都说神爱世人,神爱世界,那么,如果有一个不爱世人,也不爱世界的神,会怎样?
想到这里,润玉心口才开始痛起来。依然是逆鳞之处。但他那处,已经没有任何伤口了。
他拂过锦盒上的灰土,嘲讽着笑了起来。
对着光照不到的暗处,他轻轻说:“你可真残忍。那个世界没有给过我选择,但你何尝又给过我选择?你给我自由,我便一定得收下?你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吗?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洞府空空荡荡,没有人回答。只有他一个人的回声,顺着灰尘慢慢飘扬。
.....
但他一定要去找到这个人,把这些话告诉她,他一定要好好问她。
为什么,她一定要把自己放弃的生命和自由全部加诸于他?
为什么,她一定要把自己的全部东西,全部塞在他手上?
为什么,她次次都给,却从不问他想不想要?她要他自由,要他能有机会做选择。可她做的事情,桩桩件件,又何曾给他选择的机会!
从无数个现实的平行世界,要找出她的那个世界,并不容易。在无数的时间和空间中,有无数个现实世界,而无数个现实世界里,又有无数个阿锦。他们都是阿锦,却又都不是阿锦。在她的人生里,只要做出不同的选择,就会生出另外一个她,诞生另外一个平行世界。这些阿锦,都不是曾进入他的世界的那一个。
他在云端,又花了几千年,找了一个又一个现实世界。无数次,他隔着云端,在人海中遥遥相望那个似是而非的身影。这个眉毛上挑,不是她。这个父母双亡,不是她。这个口音不对,不是她。这个不喜欢电视剧里的他,所以绝对不是她!
最后,找的实在是烦了,他索性住在了所有世界的星星之上,住在了离各种世界,最近的那颗星星。
他不再抗拒听那些人疯狂的欲望和梦想,所有的声音在他耳畔来来去去,那些人在他耳边哭泣,在他耳边沉默,在他耳边幻想,在他耳边邪恶。他烦不胜烦,却一一耐心去听,如果有能打动他的愿望,他便轻弹指间为其实现。
终于还是有一天,在似是而非的所有声音中,有一个声音,既微弱,又熟悉。
“神啊.....我希望.....”
他转瞬来到这个声音面前。
.......
路灯昏黄,这个世界在下小雨。
十五岁的阿锦刚刚上完晚自习,从教学楼出来,她穿着深红色的,覆盖着她全身的雨衣,骑上那辆陪她两年的自行车,像一只快活的鸟一样,冲进夜幕当中。
初三的课程,向来十分紧张。他们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喘息的机会。下了晚自习,就已经将近十点钟了,她再回家还得完成作业。所以,在回家的路上的十几分钟,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休息的时间。
路上雨点淅淅沥沥,因为下雨,所以视线十分不好。
因此,阿锦在路上,一直紧紧盯着路边的每一个人,生怕自己不小心撞到他们。
她小心避过一对正准备过马路的老夫妇,又使劲踏起踏板,雨丝四溅,在这样的夏季,她感到几丝清凉,又有几丝痛快,于是轻轻笑了起来。更快的冲向前方。
她很远很远,就看到了那个身着白衣的男人。
在雨中,那个人没有撑伞。他淋着雨,隔着路上昏黄的灯光,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直在看着她,他的目光清澈,纯粹,专注。让她不注意到他都不行。
大概隔着二十米的样子,因为那个男人一直盯着她。阿锦一下子刹了车,停在那里,不再向前。
最近班里一直传言,晚上会有流氓跑出来袭击住在附近的女孩子,不会今天这么倒霉,给她遇见了吧?
只是.....传言中的流氓,有这么好看的吗?
又看了看雨幕中的男人专注的眉眼,再看看身边,确实没有其他人。
她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这个古装癖好者,确实在看她。
古装癖好者、盯着自己看的陌生男人、身边没什么人的雨夜。这几个条件,任何一个拿出来,无论这是个多么好看的人,都得让阿锦心生警惕了。
心底已经作好随时撤退的准备,她又踩上踏板,往后面默默退了一下,又退了一下。
但这个男人,好像发现了她的怯意,随着她的步伐,往前进了一步,又进了一步。
好的!!确定是个坏人了!!
她心下大慌,索性直接扔下车,往后面跑去。但她毕竟年少腿短,那个男人,要比她快的多,她跑了老远,但这个人好像没怎么费力,几步就跑到她后面,扯住了她的书包。
书包里是她的所有卷子和作业!但是,性命攸关,卷子和作业算得了什么!大不了明天跪在各科老师面前唱征服!现下保命要紧!
阿锦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灵活,她直接下蹲,身体像游鱼一样晃了一晃,就立马从书包的背带里钻了出来,又向前面跑去。
但是那个男人好像长在她背后的一个根本甩不掉的影子,她使劲往前跑,没跑几步,又被那人抓住后颈处的衣服。这下,直接激怒了她。
她一下子从口袋里,拿出她美工课时用的小刀,回身就是一刀,在那人的手臂上,划下一处深深的伤口。血渗出来了。
她也没想到这把小小的美工刀,居然能这么锋利,一下子就慌了神,使劲抖了几下,想把那人抓她衣服抓的死紧的手抖开。
但是那人的手,就像钢铁一样,丝毫不松,她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她的衣服质量好,完全就会被他握烂掉。
她吓得全身都在发抖,但即使发抖,她眼里却未现丝毫畏惧,她依然发着抖,握起了那把小小的美工刀,对着那个男人,大声说:“快点放开我!不然,下一刀我也不知道会刺在你哪里!!”
如果不是她语调的尾音带着惧意,这番话,确实是气势十足。
眼前的男人微微一笑,笑容之中,甚至带着几丝嘲讽之意,右手紧抓阿锦,左手臂弯处勾着阿锦的黑色书包,然后他勾起修长的食指,用左手轻轻拉开自己脖颈处的衣服,露出他锁骨下的逆鳞之处,他带着轻笑,又指了指那处:“你有本事,就刺这处。因为刺其他地方,我一点都不会痛。”
看着他洁白的脖颈,阿锦吞了吞口水,更害怕了。
这该不会是个疯子吧。还是一个,穿古装的疯子。
穿鞋的怕光脚的,要命的怕不要命的。阿锦直接丢了刀,坐于地上:“我错了!大侠饶命!我不该扰您清净,不该走这条路!我观您身着古装,玉树临风,必不会与我这样的小人计较....”
她轻轻拍了拍紧握自己背后衣服的那只冰冷的手,谁知道,她温暖的手刚刚一碰到,像被灼热的温度烫到,那人直接松了手,退了一步。
见到劝话卓有成效,阿锦轻轻松了口气,也退了几步,和面前那人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又模仿电视剧的人物继续说:“谢谢大侠愿放小人一条生路!此番饶命之恩,小人无以为报,以后定肝脑涂地回报大人,若回报不了,大人切莫挂怀....打这个电话即可找到小人最好的朋友,她替小人回报大人....”
她又报出一长段数字,是她最讨厌的那个同班同学的号码。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她从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报复别人。
但那个人好像根本没怎么听进去,他只怔怔看着阿锦道:“我不需要你回报我。你以后也万万不要回报我。我来找你,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问你,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的东西全都给我,你给我,问过我想要吗?我想过这样的生活吗?我值得这样的自由吗?”
眼前的人,整个眼圈都红了。他发着抖,手臂流血,看起来分外脆弱。
但他说的话,阿锦根本就听不懂。她只紧紧盯着他臂弯上的自己的书包,也快要急哭了:“我...我TM也不想给你啊,难道它不是被你扯下来的吗?那你....能把它还给我吗?”
润玉低了头,眼泪滴了下来。
几万年的沉睡,几千年的寻找。换这个答案,也很好。
他轻轻说:“我会还给你的。即使放弃一切,即使再找无尽岁月,我会找到它,把它还给你的。”
他扭头欲走,但十五岁的阿锦,反扯了他的广袖。
阿锦的书包还在他的手上。她见眼前的人,好像确实没有什么攻击性,即使是疯子,也是个让她心下不忍的疯子。
她扯了他的袖子,轻轻问他:“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润玉轻轻摇头,他眼睛微红,在路灯下光芒闪烁,却又轻轻笑了:“不,今天是我很久很久以来,最开心的一天。谢谢你。”
得了表扬的阿锦,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一直顽皮的像个男孩子,是身边所有大人的攻击对象。很少有人对她说谢谢。
这下,她顿时觉得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兄弟了,自己伤了自己的兄弟,确实是自己不够地道。她又拉了他的手臂,从口袋里,抽出一方锦帕,替他包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