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非良人——丹青手
时间:2018-10-22 10:16:46

      他轻轻一碰便离开了,微微启唇,声音极低极轻,仿佛自说自话一般,“娘子,今日我也很想你。”
      白骨紧闭的双眼微微润湿,眼角不经意滑落了一滴泪,她的眼睫轻颤,仿佛想要睁眼看他,最终却还是没有睁开眼。
      她僵着身子躺了一夜,到了早间才入眠,再醒来的时候,床榻一旁已经空空如也,秦质早已不在身旁。
      她缓缓坐起身,如同一只笼中鸟,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突然,一道箭从半敞的窗子口往这处射来,她当即闪身避过,快速往窗旁掠去。
      外头天际阴沉,已然落起了雨滴,衬得屋檐越发灰暗,极远处的屋檐上空无一人,那支箭仿佛凭空出现。
      她眉间微蹙,关上窗转身快步走到床榻旁,那箭插进床头木柱里,箭尾卷着小纸,后头绑着一个小木盒。
      她当即伸手撕下一旁的床帐,隔着手上皮肤取下了小箭上的纸条打开,上头只有一排小字,‘欲救人,一人独来岭渊,否则九人渊底寻。’
      她连忙取下木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根血淋淋的手指,指节处微微弯曲是生下来就带有的畸形,一眼就能认出是鬼一的手指。
      她的手微微一抖,险些没能拿稳这木盒。
      外头“轰隆”一声雷响,片刻间大雨倾盆,天色阴沉如同黑夜,肆虐的风猛地吹开了大门,荡在屋中肆无忌惮,卷着珠帘来回剧烈晃动,发出急促的相互碰撞声,惹得人心头发急。
      白骨抬眼看向外头,垂花门外布着秦质的阵,如今要走只能趁他还没回来时硬闯。
      时不等人,多拖一刻他们就多一分危险,白骨暗自咬牙,强压着对阵法的恐惧不安,上前拿过剑决然出了屋。
      外头大雨磅礴,倾盆而下,她才堪堪迈出屋檐,便已然被淋的全身湿透,斗大的雨滴打在身上面上,几乎让她睁不开眼,前头皆是雨幕朦朦。
      白骨走到垂花门那一处,想起往日在阵中的场景,心中越发不定,这一步踏出去便是九死一生,或许昨日便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白骨心口越发闷苦,想起那木盒中的手指,心中再不敢奢望,紧握着手中的剑,毫不犹豫一步迈出垂花门。
      可她在大雨中走出很远都没有出现阵法,有的只是砸落在身上的雨水和磅礴而下的雨声,几乎没有察觉到一丝危险。
      她心中疑惑,慢慢走出了第二道垂花门,外头视线一片宽阔,水木青草郁郁葱葱,蜿蜒曲折的溪水清浅可见下头斑斓石头,水面上浮着的水草被斗大的雨滴砸得浮浮沉沉,木桥上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眉眼清润,石青色衣衫在天色阴沉的雨幕朦胧中越显灰暗。
      白骨才恍惚意识到他根本没有布阵……
      他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静静看了她许久,忽而淡嗤一声,轻垂眉眼低低笑起,“你还是不够爱我……”
      她闻言眼睫一颤,提步慢慢走向他,到了跟前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秦质慢慢抬眼看向她,清澄的眼眸黯淡得没了往日神采,薄唇轻启,一字一句轻吐道:“或许你根本不在乎我。”
      白骨被他眼中的失望刺得心头骤疼,眼里一片朦胧模糊,不知滑落而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不是……这样……”
      秦质眼中恨意骤起,当即扔掉手中的油纸伞,上前抓住她的肩膀,“你扪心自问在乎我吗?!我说了这阵法极为凶险,你还是踏进来,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在阵里,我如何自处?!”
      白骨手猛然一颤,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剑。
      “你总是自作主张,先前那样离开我,你觉得不连累我便是爱我,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笨一点,不知道你的心思,我们会是怎样的结局?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真的会分开,有没有想过我真的去和别人过一生?”秦质眼眶一下润湿,慧极必伤,他清楚地预料到这样的结局,让他也害怕起来,以至于都当成真,真的让他开始恨她。
      白骨眼眸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她想过,每每一想到就痛不欲生。
      秦质却突然笑起来,话里全是绝望,“其实你想过的,即便是想到也还是那么做了,因为你根本不够爱我,才会心甘情愿地把我让给别人!
      我如了你的愿,让你一个人在江湖中流浪,让你知道我要另娶她人,我试探了一次又一次,可你呢,从来没有一次来寻我,从来没有一次嫉妒,你说我凉薄,可你明明比我凉薄百倍!”
      “我没有……我只是怕……”这一声声质问白骨无力反驳。
      “你怕什么,别人害我不过取命,你对我却是诛心!你每一次都自作主张,每一次就只知道逃,你从来都不信我,也不信我们会长久对不对!”
      白骨闻言彻底崩溃,再也站不住脚直坐到了地上,眼中的泪水混着雨水滑落而下,满是苦涩。
      她是个胆小鬼,怕他们以后会形同陌路,害怕情爱脆弱得不堪一击,害怕他面目全非,她宁愿守着现下的美好固步自封,也不愿意勇敢一点点。
      秦质微微垂眼看向她,眼睫上晶莹剔透的雨珠滴滴滑落,许久,他才低声问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刚头那支箭要你去哪里?”
      白骨闻言牙关都开始发颤,想起那纸上的话,凶徒的话从来不是假的,他们既然说得出,就必然能做得到,他们的命不能赌,她也赌不起。
      她慢慢握紧手,几近哽咽道:“……这一次只能我一个人去……”
      秦质眼睫微微一眨,润湿乌发的雨水滴滴滑落,晕湿眉眼深远,“你此去九死一生,可曾想过我?”
      白骨答不出来,雨水砸到她头上极疼极重,砸得没有抬头看他的勇气。
      秦质静静等着,衣摆被雨水透湿,雨滴在衣摆边缘一点点滑落,仿佛流逝而去的时间,越来越少。
      秦质失望至极终是没了耐心,眉眼渐染清冷麻木,哑然道:“白姑娘,你可以走了。”言罢再也没有多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往院中走去。
      那话间的失望压得白骨透不过气,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难以忍受叫她哽咽地哭出声,磅礴的雨水砸落而下,砸得她直不起背脊。
 
第144章
 
      大雨一直哗啦啦未停, 外头的天色依旧阴沉,磅礴的雨声填了满耳,叫人心头平生冷意。
      秦质衣冠尽湿坐在书房中,面容的雨水甚至还未干透,眉眼被雨水染湿显得眉目深远,发湿衣深, 水雾朦朦,彻衬得面容氤氤氲氲。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的雨幕朦胧, 那视线好像在看雨, 又好像透过雨幕看向别处。
      案上摆着高高摞起的折子,一本折子铺开在他面前,砚台中的墨慢慢干去,只余中间一点点湿润的墨泽,显然已经许久没有动过。
      半掩的房门几声轻叩,褚行微微推开屋门走进来,抱剑禀道:“公子,少夫人武功高强,属下跟丢了, 那一处方圆百里荒僻无人, 只有一处地形诡异,是夺人命于无形的万锁道岭渊, 属下猜测到少夫人可能去了那处。”
      万锁道岭渊素有魔域之称, 当年数万将领行军途经此路, 多日后竟全无踪迹,无一人出渊,甚至连尸骸都寻不见,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从此过后此渊再无人敢去,到如今成了鬼渊一样的存在。
      秦质仿若未闻,看着外头无休无止下着的大雨许久,才慢慢收回视线,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屋中外头磅礴的雨声灌满了屋中,这雨大得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似的,无情地摧残压碎所有的东西,听在耳里极为沉重。
      褚行不敢多言一字,站在屋中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外头楚复身着蓑衣疾步而来,“公子,皇上病了,老臣们皆在宫中候着,御医不敢轻易用药,严公公怕出什么闪失,特地让属下来寻公子。”
      这话音才刚落,外头又一人冒雨而来,脚下静无声响,一看便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练家子,“公子,两位藩王回去的路上被人劫杀,巴、蜀二地隐有异动,还请公子明示该如何处置?”
      却不想这只是开始,后头便一个一个接连不断地前来汇报,好像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挤在了一起,扰得人烦不胜烦,“公子,宁远侯召集旧部,私下传言公子携天子以令诸侯,欲以此收买人心……”
      “大理寺调换官员名单已经列好,其中有两人是太子以往亲信……”
      “礼部欲寻……”
      “公子……”
      一句接一句的禀告,一封封折子接连不断的地放到秦质的桌案上,片刻间便又高高摞起一叠,皆是耽误不得的棘手之事,听着便叫人焦头烂额,容不得秦质放任不管。
      秦质默了许久不知是在思索还是走神,半晌,他才伸手拿着笔在快要干去的砚台中微微润湿,提笔至折子上,欲要批注却又好像思绪杂乱不知如何落笔。
      那笔尖的墨慢慢汇集成一颗墨水珠子,在毛尖摇摇欲坠,过了半晌终是不堪压力“啪嗒”一声滴落在折子上,墨水透过宣纸,慢慢向四周晕染开,留下了不能忽略的痕迹。
      秦质静静看着那滴墨水,面容平静看不出半点不妥。
      书房里都是跟了秦质许久的人,自然知道他现下情绪不佳,里头的气氛慢慢压抑起来,外头渐大的雨声砸得人心头忐忑不安。
      气氛慢慢压到了极点,就像绷紧的弦随时都会崩断。
      突然,秦质毫无征兆地一把扫落了桌案上的东西,笔架砚台连带着折子一道“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砚台摔翻在地,里头仅有的一点墨水溅到地上,点点墨迹如同心绪,杂乱无章。
      众人“扑通”几声连忙跪下,垂着头一动不敢动,甚至没有人敢道一句息怒。
      秦质手撑着桌案的边缘,刚头情绪彻底失控,让他的胸口都微微起伏着,呼吸也失了寻常节奏,可即便有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依旧不发一言,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叫人看着便觉胆战心惊,颇为瘆人。
      秦质的情绪素来不外露,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动怒,一时间屋中的气氛越发压抑,叫人连呼吸都提着压着,甚至有几个手心都吓得出了汗。
      屋中静了许久,秦质才微微收敛一二,起身缓步走出了桌案前,在书房来回踱步,心绪明显是前所未有的乱。
      他慢慢走了个来回便停下脚步,走向一旁成排的书柜前,拉开前头的抽屉,将里头的兵符取出来,转身递给楚复。
      楚复不明所以地接过,神情茫然拿着手中的兵符看着秦质。
      秦质收回手拢在袖间,神色平静,“送去给公良侯爷,便说是我愿意给他的。”
      公良侯爷将兵权交出来过一次,那是为了他的儿子,现下公良亶已经回了候府,这一次若是再将兵符给了侯爷,自然不会怎么轻易再交出来。
      如今自家公子已然掌握了大局,只要稳好现下的局势,大业既成。
      兵权何其重要,若是给了侯爷,后头的局势根本不可能这么稳当,谁又知道公良亶不会存什么争权夺位的心思,即便侯爷自己没有争抢的心,也不一定不会为自己的儿子打算。
      公良侯爷在军中的影响不容小觑,往后要帮儿子搏一把也不是不可以,公子现下根本就是在养虎为患!
      楚复神色骤然一变,看着秦质满眼不敢置信,“公子……”
      秦质转而对着褚行吩咐道:“传我命,暗厂三宗谁若是能擒拿到了邱蝉子并刹婆族人,谁就是暗厂新任厂公。”
      褚行闻言看向秦质神情错愕。
      秦质放下话便不再管,径直往外走去,那架势似乎也要离开京都,可现下这个局势若是离开,再想拿回江山又何其难朝廷中的文臣武将,各地的诸侯藩王谁不是狼,这么大的权力就是一块沾着血的生肉,只要脱离眼前,当即就会被四分五裂地撕碎抢去。
      楚复当即跪行往前,拉住秦质的衣摆扬声急道:“公子,您现下若是走了,等于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江山啊,为了区区一个白骨如何值得?!属下求公子三思而后行!”
      “当年我夺她暗厂之位,现下便当作还给她的,往后我们便一笔勾销了。”秦质面色平静,言辞浅清,仿佛已然看透往外走去。
      “公子三思!”
      “属下等求公子三思!”
      秦质却没有停下脚步,不行色匆忙地迈入雨幕中,却没有注意到屋檐上停着一只古怪的鸟,通身的羽毛颜色如同寻常的鸟儿,可脑袋却极为机械的转着,看着不像一只活物。
      那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仔细一看,一只眼珠是墨蓝色的,而另一只是琉璃色,瞧着诡异邪乎。
      不远处的屋檐上也停着两只一模一样的鸟儿,那距离更好呈三角,就好像布了什么阵法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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